《白安旅馆》秦花错

2、旧人（1）

　　“很遗憾，这一轮的高危妖种监测又开始了，更遗憾的是，经过五百年后，这一个世纪，你的监护人又是我。虽然我提出过抗议，天帝也下令换了人，但是没办法，原本负责你的青龙前段时间受了工伤，于是，九凤，这一个世纪，希望我们同样也能合作愉快。”

　　谭安千看着秦江昂那张写满欠揍的脸，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抽抽嘴角，只张嘴不发声，缓缓做出个“老王八蛋”的口型。

　　秦江昂恍若未见，哗啦啦翻开那一沓白纸，抽出张表格递给谭安千，“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我们天界也要与时俱进，所以从这个世纪开始，我们也要填表格进行联网记录，这张表格你需要在今晚八点前填好上交，还有，希望可以帮我准备一间房间，未来一百年我们就要朝夕相处，似乎我们之间不需要什么适应磨合期，这一点对你来说应该很愉快吧？”

　　见谭安千迟迟不动，他捏着纸的手抖了一抖，纸张发出脆响。谭安千没好气地起身，一把把白纸从他手里抽出来简单瞥眼。
　　表头是“高位妖种记录档案”，谭安千唇角抽动两下，简单扫过表格内容。

　　““是否动用高阶妖术”，“是否伤害人类”，“有无嗜血感”，“是怎么解决的”，还一月一填，天帝也看哈利波特或者龙族？还有，天地良心，没记错的话我被打成妖鸟被砍个脑袋都是汉朝的事儿了吧，两千多年过去了连朝代都轮转了十几代，我怎么还是高危呢？你们天界是不是找不到高位妖怪来拿我凑数的？”

　　秦江昂突然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笑，他早已经重新收拾好行李箱，此时扶着拖杆站起来，走到楼梯口往上望了望。
　　“天帝这么安排自然会有他的道理，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当然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空房间还有吗？给我安排一间，当然，我也不介意和你一起住啊。”

　　这人表面上的严肃冷峻真的全都只是面具，谭安千内心腹诽，还是把那张表格随手拍在茶几上，不情不愿站起来。她翻了两下茶几上一本皱巴巴的登记册，抓起一串足有几十把个个都形状奇怪的钥匙，也跟着往楼梯口走过去。

　　“你们已经在冤枉我这个好人了，而且一冤枉就是两千年，两千年哎，哪怕是个天煞凶星都得变成德智体美劳均衡发展的新世纪好青年了吧。我说，你们天界是不是这些年太闲了才搞出来什么幺蛾子监管政策，每个高危妖派一个神盯着，您界人手真的很充沛啊。”

　　“二十一世纪了九姑娘，”秦江昂看了看那串沉甸甸的钥匙，觉得有几分好笑，随女人一步步踏上台阶。“关于你的问题，我觉得我需要解释一下，第一，目前被划分高危等级的妖拢共就十几个，天界哪怕人手再奇缺，分出十几个人来一对一看管也是很简单的。”

　　听见“拢共就十几个”，谭安千停下脚步猛地回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些年勤勤勉勉做一个好人，啊不，好妖怪，竟然也被划到这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分组里，她狠狠瞪着两层台阶下的秦江昂，刚要张嘴，被他一根摇晃的手指头堵住。

　　“第二，”秦江昂制止了谭安千的吐槽，语气毫无波澜，“其实你本来该从高危名单上撤下来的，但是。”他定定望向谭安千那双漆黑的瞳仁，缓缓开口，“梼杌回来了。”

　　谭安千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她张了张嘴，用生硬的语气吐出几个字。
　　“他……他不是死了么？”

　　“我们也曾这么认为，自从那一战后，几千年来我们都没有发现关于他的任何信号，所以对他判定死亡。可是就在两年前，天界突然检测到和梼杌极其相似的气息，九成九的相似程度，我们有信心认为梼杌没有死，他以某种形态沉睡两千多年，如今，他回来了。”

　　秦江昂双手插进西装裤兜，他的风衣早脱了下来，如今搭在他手肘。
　　“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因为你们曾经的关系，我们认为他会来找你，所以依旧把你列在高危，重点监测。”

　　妈的他回来了你们倒是派人去监视他啊，为什么没完没了的和自己过不去，我看起来依旧是很单纯很好骗的样子吗？
　　谭安千攥了攥拳，她的表情说不上是眷恋还是仇恨。她以为时隔两千年，她早已经把这个人抛到九霄云外，她以为这个人再也不能给自己带来一丁点儿感情波动，毕竟在她心里，这个名字早已经被圈上黑框，狠狠打个叉，被当做废纸揉成一团，丢进马桶冲进下水道。

　　她低下头去，有发丝从发髻上散落下来，遮住她的面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秦江昂也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默默打量着谭安千，她身周悲伤的气息太过浓烈。一个悲伤的美人总是让人怜惜，哪怕这个美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娇弱的角色。他正要启齿说些什么，楼梯上噔噔噔跑下来个抱着篮球的少年。

　　“早啊老板娘，新客人来了？”他相当熟稔跟谭安千打个招呼，大约是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少年挠挠脑袋，把一头半长板栗色头发揉乱，好奇猜测。
　　“怎么回事儿啊老板娘，客人不满意吗？嘿我说哥们，”少年似乎有些自来熟，他大咧咧拍拍秦江昂的肩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笑得相当灿烂明媚。“你别看这宾馆看着破破烂烂，房间里还是非常现代化的，真的没有你想象中差，就这种规格的旅馆一晚上八十，四舍五入简直是不要钱啊！”

　　两个人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这少年的出现倒是很好缓解了略有些僵硬的氛围，将错就错，秦江昂做出一副挑剔样子，他的长指揩上楼梯的木质栏杆，把指头举到眼皮子底下，皱起眉装模作样查看是否有灰尘。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就勉为其难信你一下，老板，前头带路吧。”

　　秦江昂没有错过少年咧嘴笑时露出的那一对比寻常人尖利的虎牙，他刚来时还在想九凤这老妖精怎么会选择这么无趣的生活，不过现在他似乎懂了。

　　整栋楼弥漫着淡淡的妖气，这妖气并不是从九凤身上散发出来的，混迹在人界几千年的老妖怪，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妖气未免也太丢脸。

　　这间旅馆比想象中有趣多了，秦江昂觉得，未来的一百年，日子会过的相当愉悦。

　　谭安千带秦江昂来到三楼一间房间门口，门上用白色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306”，她从那串钥匙上找出一把带着奇怪雕花的铜质钥匙打开门锁，随着带着丝丝裂缝的老旧绿漆木门缓缓打开，房间全貌也展现在秦江昂眼前。

　　的确如那个少年所说，虽然这栋楼怎么看都很有年头，但房间里边装修非常不错，房间面积比想象中大很多，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撒在屋子里。与其说是旅馆房间，不如说是精装公寓。
　　这间房是灰色系装修，地毯，沙发，床具，窗帘，整间房间布满深深浅浅的灰色。秦江昂非常满意微微点头，他蛮喜欢这个看起来非常性冷淡的格调，他把行李箱搁在客厅正中，拍了拍沙发后背。

　　房间里有独立卫浴，甚至有一间面积不算小的厨房，客厅和床中间有半透明隔断，把余下的空间一分为二。双开门冰箱立在干净的厨房里，厨房里有一整套木质柜橱，巨大的衣橱和组合书架是一尘不染的白，落地窗外便是在楼外可以看见的那道走廊，全然可以当做阳台，那里搁了一张玻璃圆几和两把黑色椅子。

　　果然如同那个少年所说，这样的房间，一天八十简直是不要钱。

　　“水，电，网，暖，天然气都是可以直接用的，衣柜里有新被褥，”谭安千抱臂环胸，倚在门框看他在房间里打量，从口袋里摸出把和刚刚开门用的一模一样的钥匙丢在门口鞋橱上，“有什么事儿可以去楼下找我，我先回去了。”

　　秦江昂把他的灰色风衣随意丢在沙发上，拉开落地窗，探出头查看，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老城区笼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四周的楼普遍都是三四层，几处小区和家属院的六层楼房在这儿已经算得上小高层了。街两旁全是大棵的梧桐树，树叶枯黄，有几分萧索。街道上的商店挂着形形色色的各种门牌，工作日的上午行人很少，过往的车辆也很少，有人骑着老式自行车或者电动车，偶尔会响起车铃声。

　　真是有很久没见过这种怀旧风的风景了，静谧而安详，让人很是舒服。

　　他没有理睬谭安千，因为他知道她现在心情肯定不好，他没什么安慰人的本事和天赋，所以只能装作没听见她的话，装作没看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