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种》咕咕咕顾

1、壹

　　纵使是八月的日子，河水还是特别的凉，一脚踏入，总有丝丝凉意透过脚心一阵一阵传上来。
　　欸，阿宁，水里凉。阿离对着我说。
　　我转头对他一笑，不要紧的，阿离，我捉到了好多鱼呢。
　　他的表情有一丝落寞，阿宁……我可以捉好多鱼给你的。
　　我提起刚捉到的鱼对他招手，好啦好啦，我们回去罢。
　　落寞从他的脸上褪去，他对我点了点头。
　　离别之际，天色有些昏暗，他想将他捉到的鱼全部给我，我后退着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也明白我，便不再强求，对我说，阿宁，明天，我带你去捉萤火虫吧。语气明显是喜悦的。
　　我很是开心，蹦蹦跳跳的说萤火虫？好的呀。

　　回到家里，阿娘接过我手中的鱼，将它们放到缸中养着，对我说，阿宁，真的是辛苦你了，哎，要是你阿爹身体好一些，在和阿花他爹一样好运气，你就不用受得这个委屈了。
　　我背对着阿娘打理着头发，对她说，不会呀，我觉得这样很好呀，我已经够满足了，至少你们都在我身边陪着我。
　　阿娘哭唧唧的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床边，瞥见被我藏在柜子里露出一角的书，长叹了口气。自从阿爹生病了之后，我便再没去上过学了，我想，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就一定要看好多好多书，不要再被人看不起了。
　　刚离开的阿娘又折了回来，对我说，阿花刚才来找过我。我点了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下便起身去了阿花的家里。
　　等我到阿花家里的时候，阿花正用手杵在桌子上打瞌睡。我走过去，用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似乎很是生气，但看到是我，就咧了咧嘴说，阿宁，你终于来了。
　　我点头回应，嗯，阿花，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阿花将我拉的离她更近了些，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阿宁，你帮我瞧瞧，这两枝钗子，那只更好看些。
　　我看着桌子上精美的钗子，样子相似，乍一眼看不出区别，只是其中一只在尾处加了一颗珠子，而另外一枝没有。
　　其实，我根本不懂这些，也分不清到底哪一枝在阿花眼中更为好看，只是觉得不加尾珠那枝显得更为清爽些，便对阿花说，嗯……我觉得，这枝更好看吧。
　　但显然这不是阿花要的答案，听了我的话之后，她皱着眉头，说，嗯？我怎么觉得另外一枝更好看，你看看，我带上去之后是不是特别漂亮？
　　她将钗子待在头上，对我笑着。她笑的特别明朗，特别好看，甚至让我觉得生活本来就和她的笑一样美好。

　　我说，我们阿花带什么都好看。
　　阿花将另一枝钗子插进我的头发，说，好了，另一枝就送你了。
　　我刚想拒绝，她就说，反正我不喜欢，再说两枝钗子也差不多，我留两枝干嘛。
　　阿花看着我又说，阿宁，你以后就不要再叫我阿花了，我阿爹已经给我改了名字了，叫做素婉，好听不？这还是我阿爹问了巷口那个秀才买的呢，可要一个大洋呢，特别贵的。
　　我疑惑的问，叫阿花难道不好吗？
　　她大声说，当然不好了，你看看这个村子的人，都叫做什么阿兰阿绿的，和阿猫阿狗又有什么分别？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对。对我说，阿宁，我不是说你哦，阿宁和那些阿猫阿狗不一样，阿宁在我心里，特别好。
　　我笑着看着眼前的阿花，她拉起我的手，也对我笑笑。
　　突然她将我的手拉到眼前，说，阿宁，你少做些活，你看看你的手，哪里像一个女孩子的手呀！
　　我缩回自己的手，嘿嘿嘿的对她笑着，没办法呀。
　　她浅叹了一口气，说，你等着我。
　　说罢，便离开了，不久之后，拿了一盒护凝膏出来，递给我，说，诺，送给你。
　　我认得那个牌子，街头的铺子里摆着许多，我知道那不便宜的。
　　我忙摆手，不不不，我哪里用得了这个？
　　阿花听了我的话，一把拉起我的手，将护凝膏放在我的手心，我说用得了，你就用得了！不过这是我用过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要是嫌弃那就还给我。
　　听了她的话，我也不再好推脱。
　　回家的路上，我紧握着护凝膏，将它放在我的胸口，正怕路上的灰沾到了它上面。
　　偶然的，我看到了一个瓶子，很好看。我想，阿花肯定也会喜欢的吧，如果明天我捉了萤火虫放在里面，阿花又会不会很开心呢？一想到这，我就向那个瓶子走去，询问了价格，不贵，不过也不便宜，我一想阿花都送那么贵的护凝膏给我了，我又有什么好小气的？索性便心一横，买了下来，于是我一手抓着瓶子，一手抓着护凝膏，心里特别开心。
　　人群忽然嘈杂起来，原本杂乱的街道多了一群穿着的士兵，他们将散乱的人群分开成两排，我原本也是想随大流走的，但人群拥挤得很，我控制不了自己，不知道被谁一推，便倒在地上，手中的瓶子碎了一地，而我的手掌，正巧印在那玻璃渣上，我觉得特别疼，疼的我眼泪都止不住。
　　大概是我挡住了他们的路，不一会儿，就有士兵过来赶我走，但看到我受伤的手，那个小士兵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去请示了长官，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有大群人过来了，其中一个走到我不远处，又低下身子来，蹲着查看我的手，不一会儿就起身对旁边的士兵说，送她去医院吧。
　　我从下往上望了他一眼，光正巧照进我的眼睛，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的样子，我想他长得可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
　　他对我说，别哭了，不会留疤的。
　　我想说什么去回答他，但是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士兵将我背起来，我还想不到我该说什么。
　　最后，指着地上带着血的玻璃瓶，我说了三个字，要赔我。
　　然后我就转过了头，我甚至不知道他听没听到，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不过没过多久，我就再次见到了他，我刚从医院出来，门口就停了他的车，他按了两声喇叭，示意我上车。我不肯，他皱着眉头，有些不开心，但还是下了车，站在我跟前，将一个玻璃瓶递给我，说，赔给你的。
　　我拿过那个和我原先样子一模一样的瓶子，对他道谢说，谢谢长官。
　　他轻呵一生，也对我礼貌地说，客气了。
　　但他说完话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只得开口问，长官你还有什么事吗？
　　听了我的话，他哈哈大笑起来，说，嗯，我在想我该怎么开口说送你回去而你又不会拒绝。
　　我觉得我的脸一定很红了，我低着头，手里抓着瓶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叫手下拖了一辆自行车来，他双手握在把手上，对我说，来，过来。
　　他将车骑的慢慢的，很稳，我看过街上骑自行车的年轻男女，女孩子总是穿着长长的裙子，坐在后边，然后手挽住男孩子的腰，将头靠在男孩子的背上，可我觉得我当然不能那么做，我攥着他的衣角，虽然我不觉得我抓紧的那衣角能在事故发生的时候拯救我，但那一边的衣角却能给我一点安慰。
　　你的手要经常上药你知道吗，要是医生给你的药用完了，你就去找那个医生拿好了。他开口对我说。
　　嗯，我回答的很快。虽然我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其实我都没听清他的话。
　　他像是突然想到，又很快接下去，我已经和那个医生说好了，你去，不要钱。
　　我想了一会儿，糯糯的开口，那我带其他人去看病，要钱吗？嗯……那个我可以不看病的。
　　他很是爽快，也不问我缘由的说，好。
　　然后飞快的骑起车，我不由得惊叫一声，抓了一下他的腰。
　　他咝的一声，却又是憋着笑说，抓紧了。
　　不等我反应，又飞快的骑起车，我只得揽住了他的腰，他早已脱去了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衫，我抵在他腰上的手臂也就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终于到了。他停下车，从门口眯着眼睛望着里面。阿娘早就在门口张望我了，一看到我，就立马奔过来，又看到我身边的男人，她也是知道是个军官的，毕竟他身上穿的衣服也都还是军装，所以阿娘很是客气，在听了我的解释之后，阿娘忙请他进屋，待他坐了下来，阿娘对我说，阿宁，你快去炒几个菜，好好招待招待人家长官。
　　我原以为他会拒绝，但是他却怡然自得的坐在那里，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就立马进了厨房，去做菜。
　　一会儿后，不知何时他站在了我后面，仔细的看着我杀鱼，剖鱼，然后煎鱼。等我发现他的时候，他也不说话，看着我笑。
　　他说，你做的鱼很好吃，比我们家厨子做的都好吃。
　　那你多吃一点好了。我回答。
　　你就不能说，那你经常来我家吃嘛。他逗趣道。
　　听到这话，阿娘抿嘴笑着。也不开口说什么，但是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临走之前对我说，阿宁姑娘，希望下次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等我回去的时候，阿娘早就整理好了碗筷，这其实有些反常，所以我问阿娘，怎么了吗？
　　阿娘依然是知道我的意思的，她说，阿宁，我看那长官对你有意思呢，说不定以后娶你做太太呢。
　　我想被说中心事一样，忙开口说，阿娘你莫胡说。

　　阿娘又说，阿宁，你可要抓紧了，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夜晚，我到父亲的房间。
　　他闭着眼，我叫唤了一身，阿爹。他就睁开眼了，招收让我过去，我坐在床沿，将脸盆放在地上，拧干了毛巾，为父亲擦拭，父亲在几年前从山上摔下来，原本没什么大事，但为了节省医药费，所以一直没去看病，等到最后，已经无法挽回，腿上的肉已经溃烂了一大片，腿也无法再行走，自此之后，我就承担了家里的开销，自己做一些糕点，去街上买，如果能够多赚一点钱，给父亲用的药就能好一些，父亲的痛苦也就减少一些。
　　父亲说，阿宁，你莫听你阿娘胡说，那个军官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你还是安安心心的嫁个普通人家吧，我看阿离那小伙子就不错的。
　　我还在为父亲擦拭着，说，阿爹，你不要担心啦，人家那里看的上我的？人家娶得肯定不是富家小姐就是有名的才女的，我也不会去想那么多的。
　　阿爹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我端起脸盆，说，阿爹，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第二日，如常一样，阿离早早就来找我，然后帮我把装食物的木质小车拉到街上。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阿宁，那我先走了，晚上来接你，嗯……还有，别忘了我们昨天约定好的。
　　我点了点头，说，你快去罢，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阿离是在码头搬运货物的，但是每天早上都会送我来，早上送我回去，他说，这种世道，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的。这辆小车也是他亲手做了送给我的，说是更方便。
　　今天的生意特别的好，等到晚上的时候，都已经卖完了，还剩下三块桂花糕，是我给阿离留的。我就坐在小车旁，低头玩弄着脖子上的项链，等着阿离来接我。
　　后来，似乎有人站在了我面前，因为她遮挡了我大部分的光，我以为是客人，便起身对她说，不好意思，太太，糕点已经买完了，想吃的话明天再来吧。
　　她却不回答我，望着我的表情带着慈祥的笑容，后来她开口说，小姑娘，每天做这些辛苦不辛苦的咯。
　　我把自己坐的小椅子端给她，她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收拢裙子坐下。我说，不辛苦。确实，我哪里算的了辛苦，相比阿离的那些体力活，我能卖卖做的小糕点已经算得上是很轻松的了。
　　我觉得你不错的，蛮能吃苦耐劳的，不像现在哪些富人家的小姐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呢。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仔细打量我，我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好赶人家走。直到阿离过来，她才缓缓起身，对我点了点头，说小姑娘，我走了，有机会一定来尝尝你的糕点的。
　　阿离吃着我递给他的桂花糕，问我那位太太是谁？
　　我回答他说，我也不知道呀。
　　他哧了一声说，有钱人家就都不是好东西，只顾着自己快活。
　　我皱着眉头说，阿离，你不好这样说人家太太的，人家对我挺好的，也没怎么样。
　　阿离将最后一口桂花糕塞进嘴里，说，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就怪怪的。
　　那里怪啦，快吃完回去啦。我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他呵呵一笑推起小车。

　　回家后，我将此事说与阿娘听，阿娘听了却没什么话对我说，完全只是嗯嗯的回答我，时间一久，我也就没把这事当回事，谁曾想，一切在慢慢的发生巨大的改变。

　　晚上，我刚收拾完碗筷，阿离就来了，他在门口轻轻呼唤我的名字，我知道他一定是不敢进来，怕阿娘赶他走了，阿娘从来就不喜欢阿离，觉得阿离很是粗鄙，但是我却总是喜欢与阿离混在一起，后来一次两次多了，阿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擦干手，看着放在柜子上那只透明的玻璃瓶，莫名的觉得有些不舍，犹豫一番，还是拿起瓶子，出了去。
　　阿离见我拿了瓶子，心生疑惑，便问我，阿宁，你拿瓶子做什么？
　　我看着手中的瓶子，说，我要把萤火虫带去，给阿花看。
　　阿离的表情在听到阿花两个字的时候变得很难看，阿花和阿离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因为阿花一直看不起阿离，可阿花又都是我的朋友，所以阿离也就没有说什么，往前走着。
　　我们到的时候，天还没有暗下来，还没有出现萤火虫，我和阿离便坐在草地上聊天。
　　阿离说，阿宁，今天吃饭的时候，我阿娘给我介绍亲事了。
　　他停了一下，又突然说，可是你知道的，我没有这个想法的。
　　是哪家的姑娘呀？我问。
　　好像是那个秀才的女儿，叫什么我也忘记了，她们那种文字，文绉绉的。
　　那很好呀，人家比你有文化多了，而且我听说长得也很清秀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可是……他跳了起来，似乎很是激动。
　　欸，你看，萤火虫出现了。
　　我指着不远处一只发光的绿色小虫说。

　　夜晚，萤火虫在瓶中乱窜，我有些害怕时间太久虫子会在瓶子里被闷死，所以跑的飞快。因为只是小镇，街上的人并不多，我心里有些害怕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心脏似乎马上要奔出来。
　　转角处，我与一人相撞，我一个踉跄，与我相撞的人便扶住我我本就与他撞了个满怀，他这一扶，我就更是直接被他抱紧了怀中，这一刻，我也感觉到了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不快不慢。
　　我一抬头，竟是昨日那位长官。
　　想我昨日才说过，希望能与阿宁姑娘再见一面，谁诚想今日便见着了。他笑着对我说。
　　我从他怀中挣脱，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他问了一句，又说，我可能是来找你的吧。
　　我自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便想与他道别，他却拉住了我的手，说，大晚上的，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阿花看到我给她的萤火虫，却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一直楞楞地看着我身后的人，然后用手挽了挽耳边的头发。我转头看了眼，发现他冲阿花点了点头。
　　阿花的声音也变了调，闻声细语地说，不知道这位先生叫什么？
　　顾延霆。他回答。
　　我叫素婉。先生可要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