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摩诃 九烟

1、第 1 章

　　日暮。
　　一轮血日悬于半空，沉郁的红色随河水缓缓流动着，仿佛要凝结一般，有化不开的浓稠。
　　云竹望着浸血似的河面，内心忽然有了一丝怅然。
　　三年了。从发誓要让那个国之蛆虫张赫显身败名裂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三年里，为了暗中收集证据，他不得不做了盗贼。手起刃落，腰间的短刀已不知饮下了多少恶吏豪霸的鲜血-------他恨他们的暴戾荒诞，贪婪巴结。百姓所受之苦，若反施其身，何止走刀取命那般痛快？只可笑他连正大光明地诛杀都不能！朝廷命官！这四个字就抵得过百姓苍生么！
　　杀戒连破，佛门难容。但他不后悔！
　　现在，就要结束了。
　　就在刚才，他让一直藏于箱内助他取证的两名徒弟带着所有证据，悄悄奔赴南王府呈递。南王一直与张赫显有利益冲突，想他绝不会坐失这个扳倒张赫显的机会！
　　终于，可以达成愿望了吧。
　　接下来，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死。
　　他知道自己早已被盯上，只是他一直严加提防。在有充足证据之前，他不能死。而现在，却是一个好机会。他只有死了，才能让他们打消疑虑。两个徒弟的行动，就会更安全。
　　只不过，求死，不能引起怀疑。

　　一艘乌篷船从夕阳之处分水而来。涟漪浮动，映出船头一个青衫公子的倒影。
　　“老周，看，岸上有人在向我们招手呢！过去看看吧。”青衫人忽地发现岸边的动静，连忙知会船夫老周。待船靠岸，只见一个麻衣僧人合十而礼，道：“贫僧欲渡，可否载我一程？”
　　“你要去哪？”青衫人问，“我要去离洲，我们不一定顺路。”
　　“贫僧……也是要去离洲。”僧人答道。
　　“那可是太巧了！师父快上船吧。鄙姓李，敢问师父法号？”
　　“云竹便是。多谢李公子相送。”言毕，云竹担着两个箱子刚要上船，却被老周拦了下来。
　　“公子，怎可……”
　　李公子知他谨慎之意，当下笑道：“不碍事的，老周。只是一个出家人，诚心向佛，怎会起歹心？况且咱们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取，也便只有咱们的人头了。”
　　老周犹豫了一会，才让云竹上船。才行不远，又见岸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招手求渡。老周心存怜惜，便靠岸要接孩子上船。
　　云竹见是个孩子，想到接下来的计划，不忍连累，急忙阻止。却遭到老周的斥责：“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怎可为利己损人！”
　　云竹受到误解，又不好说明缘由。为免横生枝节，只得忍了怒气，默默垂首坐了。

　　是夜，船已停在一个小渡口歇息。云竹立于船尾，静观明月，心中却犹豫万分。一直监视他的人，真的会如自己所愿现身吗？有那个孩子在场，万一……
　　他摇摇头，按捺住纷乱思绪。云竹啊云竹，可不能一时糊涂坏了大事！
　　他摸向腰间，不觉握紧了拳头，指关节泛起了青白色，微微发颤。良久，又松了开来。
　　……算了，还是等到明早吧……

　　天亮不久，老周便起了桨上路。另三人则一同在舱前吃早饭。李公子很快便吃完，说要去给老周拿点吃的。云竹见状急忙喝完粥，喊住李公子。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还在吃的孩子故作凶狠道：“你只管吃你的饭！别多事！”孩子竟未理会。云竹当他是吓住了，稍稍放心。当下从腰间拔出短刀逼向李公子：“不想死在我的刀下，就跳下去自尽，省我力气！”
　　李公子一惊：“云竹师父，可是逗晚辈玩么？”“谁跟你闹着玩！快选吧！做我刀下鬼，或是江中魂！”李公子一听，软倒跪下，不住哀求。老周听到动静，前来一看，大惊之下便要夺刀，却被云竹一击晕厥。
　　“不自量力！”云竹睨着老周，复又逼向李公子，“少磨蹭！速做决定！”然而身形却未再动一分。
　　怎么还不现身呢？得此良机，为何还不出手救人？再迟，不是那公子被逼自尽，就是自己露出马脚！云竹心急如焚，一时间竟对李公子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只是下意识的威吓他。
　　还不出现么？那只好……
　　云竹手腕反转，就在刀将递至李公子项前之时，忽有劲风划过，两支筷子如电光般射入云竹鼻中，透脑而出！
　　终于！终于……云竹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随即熄灭。
　　云竹死了。
　　李公子意识到情况突变，一时欣喜若狂。四下张望想找到救命恩人，却只见那个孩子已吃完早饭，面前有碗无筷，独自端坐。李公子立即明白这孩子非同一般，定是救命之人，连连拜谢。孩子仍未言语，只是入舱将云竹所留箱子取出投进河中，眼见沉没，才道：“这和尚是有命案在身的大盗，可他灵通机诡，竟能瞒天过海，除我之外，再无人知他底细。我追踪他三年，直到今天才找到机会将他正法。倘若我昨天来晚一步，你恐怕早已遭他毒手！”“那这箱子……”“箱子里是他的两个得意之徒，武功高强。平日藏于箱中掩人耳目。要是不弃入江中，他们察觉有变，一会定会破箱而出。那时你我恐都性命难保。”说完，孩子将船靠岸，径自而去。

　　南王府。
　　一只苍鹰振翅而来，乖巧地拢翼栖在张赫显的肩头。
　　“张大人有何喜事如此开怀？”南王笑问。
　　“哦？哈，说来也不值一提。还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云竹僧么？我派去的杀手总算解决了他。”张赫显似是颇为得意。
　　“云竹僧？你不是说三年前就派人追杀了吗？怎么到现在才……？”南王不解，“更何况以你手中权势，调动官兵捉拿岂不小事一桩，何必动用杀手？还只调用一个？”
　　张赫显闻言，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只是……不瞒您说，我有太多把柄落在他手上。官府捉拿必是连人带赃，倘若落至他人之手……唉，还是知者越少越好。至于杀手，我特地安排了个孩子，也是念及其心智不熟，要他毁迹也不会多想什么。时间久点也算了，目的达到就好。”
　　“张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啊……”南王哈哈笑道，“我喜欢和周全的人合作！你说的对，与其咱们两败俱伤，不如合而牟利！这笔买卖咱就这么定了！”
　　“好！王爷果真英明！”张赫显附和着。两人的笑声传开，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