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观察日志》嫦娥搬月

2、第二天

　　人类观察第二天
　　地球历2017年9月1日，仙女历2333年6月6日，重新投放“眼”，重新选定观察对象。
　　我犯了一个极严重的错误。
　　罗杰斯看了我的观察日志，他认为我的观察对象是和人类同属人科的亚人科大猩猩属类人猿，并且纠正了我关于人类拥有“黑白黄三种毛色”的错误。实际上应该是人类有黑白黄三种肤色。
　　万分感谢学霸的指导，我再也不手动锁定观察对象了，这操作对于学渣而言恐怕属于s级难度。
　　我把“眼”设定为自动锁定观察对象，经过一番加载后，我的目标终于变成了真正的人类。
　　地球天气晴，气温38.7°，高空微云，适合观测。
　　安置地点：北纬25°0'27"，东经110°13'14"，气压884.3hPa，海拔180.6m
　　编号D2048的人类（我必须承认我对2048这个数字情有独钟）只在头上长了黑色的长毛，身上穿着衣服，很瘦小的一只。确实和大猩猩长得不一样。
　　但是这怎能怪我呢？观察外星系的外星物种对我来说是一件具有难度的事，更何况这两个物种在属类上如此接近。如果不是为了顺利毕业的话，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旅居在外星的高空上，使用“眼”来观察外星生物。
　　——并且还要写这么长的观察日志。
　　D2048是只雌性，我可以从她胸前的曲线辨认出这一点。她费力地拖动一袋重重的东西，脸上布满了汗水。
　　她也许是个苦力，我听说动物也分阶层，就像蜂群里，瘦小的工蜂负责忙碌地工作，而肥硕的蜂后则坐享其成。我想D2048可能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尽管她看上去又狼狈又悲惨，但我更喜欢这样的人类，比懒惰的、只会吃香蕉的大猩猩好很多。
　　都是灵长目人科动物，为什么大猩猩可以成为蜂后一般的存在？我把这个疑惑记下来，有待日后观察。
　　我发现人类是一种十分冷漠的生物，D2048明显无法应付那袋重物，但她身边的人类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有的人甚至看都不看）便从她身边经过了。
　　这种行为在我们仙女星系将被判“袖手旁观罪”，需要清理一个仙女日的太空尘埃以示惩戒。
　　显然人类的法治与道德在这方面极不完善。
　　终于，在度过了一个地球时后，D2048达到了她的目的地。人类的住所是由一块块凝固物搭建的洞穴，D2048来到了她洞穴所在的凝固物下方，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很好奇，在没有便携天梯的情况下，这样一个瘦小的人类要如何把那一袋重物搬进洞穴？恐怕她连爬上去都很困难。
　　人类果然比大猩猩有趣得多。
　　她叉着腰喘了一会儿气，像是休息够了，接着把那袋重物拖进洞穴。
　　大约又过了十个地球分，我在第五层洞穴发现了D2048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我很震惊。
　　我命令“眼”深入洞穴内部进行观察。原本我认为人类或许也需要自己的隐私空间，于是让“眼”在D2048上方100米的地方进行追踪，但现在看来这样还不够。
　　外星物种伦理手册上并没有声明禁止“眼”进入生物居住的洞穴内进行观察，因此我猜测我的行为仍在道德允许的范围内。
　　通过“眼”传来的影像，我看到那只人类胜利地瘫在地上，重物胡乱地丢在角落里，洞穴内除了床和柜子，空空如也。
　　我更加确定了人类是工蜂的想法。
　　我的审美对肥硕黑壮的大猩猩保留意见，显然人类更符合我的喜好。尽管人类可能位于灵长目的底层，但是地位和审美无关。
　　比起懒得动弹的大猩猩，还是这只瘦小的人类更有看头。
　　她休息够了，便很有活力地弹起来，跑到那袋重物前面，开始刨袋子里的东西。
　　很可爱，让我想起了小型啮齿类动物。
　　年轻的人类从袋子里刨出了一堆布料，一堆铁丝拧的架子，然后抖了抖布料，挂在铁丝架子上，放进柜子里。
　　噢，原来那些布料是衣服。
　　接着她刨出一张板子，打开后我发现那是一张折叠小桌子。她又刨出另外一堆布料，踩着折叠小桌子把布料挂在窗户上。
　　啊哈，还好我刚才就把“眼”放进洞穴里，否则现在岂不是观察不到了。
　　人类小小的身子在洞穴内跑动着，不会儿就把洞穴布置得像模像样，令我愧于称之为“洞穴”。
　　和她的住所比起来，或许我的房间更像洞穴一点。
　　但我很快就释然了。
　　勤劳的工蜂当然很擅长装饰建筑，人类也如此。
　　几个地球时后，人类又拖着一袋东西往外走，我不禁疑惑，她是以拖东西为生吗？听说有些动物天生就喜欢带着自己收集的“宝贝”四处行走，也许人类也有这种习性。
　　D2048把东西放在一个两轮交通工具上，发动交通工具，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很高兴地看到这只人类终于使用了勉强称为“科技”的产物。
　　一路追踪人类，直到她停放好两轮交通工具，把袋子搬下来，拖到另一边的地上。
　　她想干嘛？我提起一丝兴趣，把“眼”凑近了一点观察。
　　D2048所在的地方是一条狭小凌乱的街道，街道两边已经有不少人类在街边大桌子上摆放杂货。D2048抽出一条巨大的布料，艰难地铺开，然后像昨天那样把袋子里的零碎刨出来，摆放在桌子上。
　　地球上居然还有如此古老的实体经营模式？人类果然很落后。
　　D2048摆好东西，自己坐在小凳子上，埋着头干活。
　　我观察了一会儿，大概总结出她在把一堆垃圾重新组装粘贴，变成桌子上那堆或许能称为装饰的东西。
　　简单说来，就是把垃圾加工成另一种垃圾，然后兜售出去。
　　呵，人类居然会喜欢这种东西。
　　D2048的“垃圾”似乎很受欢迎，没多久就卖掉不少。她还是没有出过声，人类的交易方式很沉默。D2048在桌上摆了一张价目表，顾客查看价目表算出总价，把货币通过移动通讯设备传给她。
　　嗯，这一操作还是可以勉强和星际接轨的。
　　似乎来了D2048认识的人类，她们和D2048快乐地打了声招呼，挑拣桌上的垃圾。新来的人类喜欢亮闪闪的东西，她们挑了一大堆，放在一旁。
　　D2048终于出声了，我很高兴。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温暖的白噪音一般让人平静。我喜欢白噪音。在星际旅途中，我一般会调到空白电台，静静地让白噪音充满寂静得可怕的宇宙空间，抚平我躁动的情绪。
　　也许这次观察研究中，我可以选个时间把D2048的声音录下来，当做旅途消遣。
　　直到D2048不再说话，我才意识到我根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把“眼”调到自动翻译模式，我继续观察人类的行为。
　　来了一个高大的人类，通过其体型，我猜测他是雄性。高大的人类走到D2048的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观察对象。
　　D2048抬起头，没有表情地看了那个人类一眼。虽然我只观察了D2048不到24个地球时的时间，但还从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不快乐的样子。
　　我的观察对象应该像一只忙碌的小型啮齿类动物，每天快乐地在洞穴里外进进出出，在袋子里刨东西，过冬一般小心地收集着亮闪闪的宝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脸上挂着空空荡荡的表情，也许还混了一丝丝的悲伤。
　　我决定要讨厌这个高大的人类，因为他让我的D2048不开心了。
　　高大的人类说话了，他的脸上是温和悲悯的笑容。“陈璐，和我回家吧。我妈看好了碧水泉的房子，今天开始装修。等年底一切都弄好了，咱们就搬进去。”
　　D2048低头继续做自己的活计，无动于衷地说：“不是分手了么，还来做什么。”
　　原来D2048有名字，她叫陈璐。
　　嗯，我还是更喜欢2048这个数字一点。
　　高大的人类温柔地假笑，口气令我很不喜欢。“别闹了宝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难看啊。待在这种环境，”他皱起眉轻蔑地扫了一眼周围，“你受得了吗？”
　　D2048冷淡地说：“我的一切似乎与你无关。”
　　高大的人类撇撇嘴，假笑未曾从脸上消失：“别说气话了。你是A大的学生，天生就该高人一等。这种落后脏乱的街市不适合你。”
　　D2048讥诮地抬头看他：“钱学长，别忘了这学生街还是你带我来的。”
　　那位钱学长似乎无言以对了，他驻足站了一会儿，不甘心地说：“小璐，宝贝，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回，和我回家，好吗？”
　　谎言！我一眼就看穿了高大的人类花言巧语之下的不屑一顾，暗自乞求D2048不要答应他。
　　如果我的观察对象有了另一半，那么我就要考虑换一个目标了。拥有另一半的观察对象会使我的研究工作翻倍，相当于从观察一只人类骤变成观察两只人类。这对学渣来说是一件痛苦且避之不及的事。
　　我不想换目标，目前为止，我对这个安静小巧的人类很有好感。
　　我的观察对象和我一样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她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就该这样！我为D2048的果断喝彩。
　　钱学长冷笑地点着头，拙劣地为自己找借口。“好好，我会一直等下去，等你想通了来找我，我不会离开的。”
　　D2048没有被钱学长虚假的深情所打动，继续做自己的活计。
　　当然，我自豪地想，这才是我挑选的人类。
　　现在我要修订我对D2048的猜测。
　　她不是苦力，而是小手工业者，虽然看样子辛苦程度和苦力没差。
　　或许工蜂这个阶层里还划分了更细致的等级，很明显那个高大的男人（使用男人这个称呼让我有种别样的快感，你可以想象指着一群辛格拉犬说那头公狗很健壮的场景，我认为男人和公狗同理都是极端羞辱的用词）穿着更体面，处处彰显自己的不同。
　　如果有人家里养了百基拉鸟，或许可以想象这个男人的姿态。
　　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故作体贴，对周围的环境避之不及——即便周围的环境很可能由它自己拉出来的粪便构成。
　　男人和D2048截然不同。我的观察对象体型瘦小，线条流畅，是一只勤快忙碌的小工蜂。
　　我喜欢工蜂，也许回到母星我会考虑去养蜂场工作。当然，在毕业之前，我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地球上空，一丝不苟地记录D2048的活动。
　　毕竟这是我的毕业报告，要认真完成。
　　一直等到街市散了，我的观察对象把桌子上剩余的亮闪闪扒拉进袋子里，骑上和她身形一样小巧的两轮交通工具。
　　我很高兴D2048乘坐的是裸露在外的交通工具，而不是同街上其他甲壳虫一样封得严严实实的车子。这样我可以轻松地观察到D2048。
　　——我当然认得出那是车子，虽然我是个学渣，但车子这种古老的交通工具还是见过的。
　　我们一般用来运输动物。
　　人类回到了洞穴，每个洞穴都透着温暖的黄光，只有五层洞穴是黑漆漆的，可见D2048是独居。
　　这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喜欢群居，喜欢和同类交流。为什么D2048独来独往，寡言少语，与世隔绝？
　　我可怜的小工蜂，虽然忙碌又勤快，可是却很孤独。
　　来自地球上方几万米高空同样孤独的仙女星人此刻与你同在。
　　我想今天的观察日志就先这样吧，人类完成了今天的工作，而我写的也够多了。导师不会怪罪我的。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啥，我好像更喜欢写第一人称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