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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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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又一次在半夜两点钟醒来。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睡不好了,我会忽然醒来,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独自呼吸着,这时候我开始怀念小的时候那些能够安稳睡到天亮的日子。或许另一个解释是,在我还年轻的身体里的自己在迅速老去,但我安稳自己,我只是在过中国时间。起初会因此烦躁,做了许多尝试,无论是开着灯睡,还是关着灯睡,听着歌睡,还是喝完牛奶再睡,我直愣愣的躺在床上,将眼皮急得生疼,头脑里还是清醒的,后来就干脆放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是一个人。我是个对自己不太负责的人,很多时候吃饭睡觉并非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是为了不教别人生出多余的担心。
我在床上躺得四肢僵硬,终于还是起了身。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灯光只够照亮眼前小小的一片地方,我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便拿起了笔,想要写一封信。人生中的第一封手写信来自少年陈深,我不善于写,也没多少可写,很多时候只是做一个倾听者。他的信陆陆续续,每一封都写得那么长,在抽屉里不知不觉就垒成了厚厚一摞,其中有一些我并没有仔细翻阅过,便随手放在那个被锁上的抽屉里,现在或许已经蒙上灰尘。
我能记住的是他的第一封信,它在一个夏日到来。我们的青春似乎与这个季节紧密相连,炎热,焦躁,昼夜分明。那是在午休尚未开始的时候,一个现在已经被我忘记姓名的同学从厚厚的一答信中抽出一封,递给了我,并带着些神秘的笑意,“男生哦?”我所在的高中以文科出名,因此时不时可以在班级中发现几个文青,他们保持着传统的手写书信的习惯,将干燥紧绷的日子过成了小小的诗意的期盼。我没有给别人写过信,那时的我在大家的眼中是类似机器人的存在,没有什么清晰波动,始终僵硬的冰冷的一步步向前。
和女孩子们娟秀工整的字迹不同,陈深的笔迹像是秋日湖上掠过的干瘦的孤雁。我知道他有毛笔字的功底,却没想到钢笔字也如此出色,一时间竟有些小小的不甘和嫉妒。我同样练过字,却始终不得章法,小学老师的那句“字如其人”却深深的印进了脑海里。作为一个从小开始的坚定的宿命论者,我看到了他的与众不同。能写出这样一手字的人,一定有一条我无法踏上的路。
好事的同学原本饶有兴致的观察着我的神色,却并没有迎来她期待中的羞赧,便只好悻悻离开。我把这封信放到一边,直到做完了今日份的作业,才将它想起。
头顶的风扇呜呜的转着,午休时间已经过半,班里的大多数同学已经伏在桌上不安稳的睡去。窗外的阳光暂时被厚厚的窗帘阻隔,连同那些错了又错的习题和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叮嘱。只有几个人依旧安静的坐着,他们的背挺的笔直,嘴巴抿成一条线,侧脸像是一幅固定的画,我瞧不出轻松或是喜悦的神情。我与他们没有多少交涉,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如同他们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其实他们知道,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一个机器人罢了。
处在人群中时,我常会感到分外孤独。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罩子将我与身边的人隔离开来,我看见他们的喜怒哀乐,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但是他人的情感很难被我理解接纳。这是一个秘密,一个我从小就开始保守的秘密,就如同德国作家笔下的那个调香师一样,我们终其一生去观察和追求的东西,偏偏是他们与生俱来并习以为常的。
我轻轻的将倚着的窗帘拉开一角,一点点阳光照亮信纸,正如现在桌上被台灯笼罩下的小小的一片光亮。
他的开头写道,亲爱的你,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