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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六个世界 寒洲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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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散着河水特有的腥气,使人想到石头里的青苔和腐烂的树叶。这味道和汩汩水声一起,浸泡他的感官,然后向着某一个方向不断流淌。
一条黑色的河。
水面是透不过一丝光亮的黑色,只有隐隐的倒影反复波动,很难说河水下面究竟有什么。
七伞发现自己四周都被黑河环绕,只有脚下一片仅供一人站立的土地供他容身。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刚刚他不是还在房间里吗?
这是......梦境?
小洲看上去并不牢靠。
脚下的泥土十分稀软,在黑色河水不间断的冲刷下慢慢瓦散,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也许很快,也许就在下一个猛烈一点的激流后,他就要陷入腥烂的泥土和黑色的河水。
“这是什么地方?”七伞询问巴迪,被困入绝境的紧张感让他的语气有些焦灼。
他的声音飘溶到水汽里,并不多响亮。
七伞顿住。
他应该是直接通过脑电与巴迪交流才对,为什么会发出声音?
“巴迪?”他又一次尝试,依然是张开口。
而巴迪无声无息,毫无回馈。
焦灼感漫上心头。
“巴迪?”
“地......之死......生。”
无数个嗡嗡鸣长的怪异声音簌簌作响,似乎是从河水里发出,又似乎是从天上。
七伞迅速环视四周。这些并不是巴迪的声音。
“走.......起一.......们我和......”那些声音继续说着,可是这一次完全无法听懂。
河水突然翻起了几个浪花,好像下面的什么东西在尝试跃起。
可是河面依然黑黢黢,什么都看不清。
七伞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双手因为这个动作抬起,他突然发现,在他的右手腕上,没有了发光的光带!
巴迪消失了!
“嗬!”他突然猛地吸了一口气,因为他骤然感觉到脚腕上的质感。
他后退的那只脚腕,被什么抓住了。
凉湿滑腻的触感,从脚腕的皮肤上传来。
“掉不逃你......样一......们我和你......”
这句话无比清晰地在脚边响起,没有之前嗡嗡的感觉,十分清楚。
声音的发出者......之一,就在他脚边。
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脚腕传来,他不受控地向后跌倒......
眼睛猛地睁开!
天花板的灰色都还带着摇晃感。
但是周身仿佛浸泡在水汽里的潮湿消失了。
七伞听到自己胸膛里传出的剧烈喘息声。他挣扎着从被子里坐起来,靠在床头。
右手腕正常发着光。
他抬手打开床头灯。在入睡前它是亮着的,但是现在不知道被谁关上了。
七伞只是觉得隐隐不太对劲,可这一点小细节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在意了。
“刚刚那是......梦吗?”
“是的七伞。”手腕上的蓝光一闪一闪,巴迪平和地回答。
他长长地叹气,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吓人啊?”他轻声嘟哝。
心跳一点点恢复正常。
雨声好像停了。现在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天色还是黑的。
楼道走廊里好像有人在敲门,声音越来越大,从最初不仔细听就会错过的叩门,直到变成了“哐哐”的砸门声。
在凌晨时分,这动静听着十分骇人。
七伞仔细侧耳分辨了一下,并不是在敲自己家门。
窗外也有狗在叫,叫声尖锐。
不过它叫了没几声,就有人向外面砸了一个瓶子。
狗叫声很快消失。
这时再听走廊,敲门声停下了。
七伞睁着眼睛坐了一晚,毫无睡意。
凌晨四点的时候,他隐约听到走廊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随后隔壁家发出了一连串声响。
因为很模糊,他没法分辨这些声音到底是在做什么。
只是听上去非常忙乱。
隔壁在做什么?
穿上拖鞋走到墙边,把耳朵贴上墙壁。
墙那一头乱糟糟的,有至少五个人的交谈声。
他越听神色越凝重。
隔壁好像是......佰杨家。
这些声音很有可能是某些人非法闯入了!
佰杨也许有危险!
意识到这件事,七伞立刻抓了一件外套向门外跑。
他几步跑到玄关,扭开防盗门锁,焦急地向隔壁家看去。
然而......
安静的铁门无声闭合着,只有应急灯因为他的探出极不情愿地亮了起来。
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人。
七伞呆呆地看着那道门,一股强烈的幻觉感占据了他的头脑。
一瞬间他无法分清,究竟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真的有声音只是现在消失了。
头顶的感应灯“啪”地一声熄灭。
黑暗兜头浇下。
他打了一个寒战。
锁好门,退回到房间。
仅隔着一堵墙的隔壁,依然声音不断。
仿佛这个房间和刚才的走廊完全割裂,所属不同的时空。
幻觉感更重了。
七伞坐在床角,眼睛无法从那道发出声音的墙上移开。
一直到半小时后,隔壁的嘈杂声才重归安静。
安静得毫无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早晨六点,卧室门打开。
一个有些瘦小的身影走进了厨房,烧水、做早餐。
半小时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
七点,窗外终于透出一点光亮。
一夜未眠,七伞换下睡衣,只感觉这一晚累积的疲惫感几乎化为实物,沉甸甸绑在他的腿上。
他艰难地挪进卫生间收拾自己。
“叮咚。”
吐出口中牙膏的泡沫,他走过去开门。
“早上好。”有些出人意料,来访者居然是佰杨。
门外,手中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的佰杨,正对他笑得露出了牙齿。
虽然七伞一直无法释怀昨晚的诡异声音,但是在这样的笑容下,他情愿暂时把它们放到一边。
“早上好。”
看着他的笑脸,七伞发自内心地被他的热情感染,仿佛连身体精神上的疲倦都一并被治愈。
脸上不自觉也带上了笑容。
佰杨其实不常向他这样笑,所以当他笑得露出洁白牙齿的时候,七伞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光源。
在他面前,更多时间佰杨都是腼腆的,会带着发光的眼神悄悄看他,被发现后再扬起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
真的很少看到他这样开心。
很漂亮的笑容。
至少......佰杨还好好的。
七伞错开身,邀请他进屋。
佰杨从流如善地进门、换拖鞋,一气呵成。
“我给你带了早餐......算是......昨天的谢礼。”佰杨提起塑料袋,又吸了吸鼻子看向厨房,“你吃过早餐了?”
“还没有。谢谢。”七伞接过他的袋子。
温热的小米粥和馅饼隔着袋子散溢诱人的香气。
“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
佰杨迟疑了几秒。
他其实已经吃过了,不过如果能和七伞待着,就算再吃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还......”
“坐一会儿吧。”在他开口之前,七伞背对着他轻声说。“和我......聊聊天吧。”
那语气里不易察觉的脆弱,小针一样戳了佰杨的心脏一下。
想到凌晨自己碰到的怪事,也许七伞这边也曾受到波及。
好像在开门的时候,七伞的神情也的确有些萎靡。
是之前发生了什么吧?
“当然可以。”佰杨立刻身体力行,走到餐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七伞坐到了他对面的位置,把他拿来的早餐和原本在餐桌上准备好的早餐放在一起。
他忙着拿碗筷、解袋子,佰杨就正好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他。
“你的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佰杨关心地询问道。
“我没睡过。”七伞轻叹着拿起筷子,“昨晚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佰杨盯入他的眼睛。
果然七伞也受到影响了。
该不该告诉他实话?
“好像是有一些声音,不过不是‘昨晚’。”他试探地透露了一点当时的情形,“大概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我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人声,很嘈杂。可是我的父母完全没有起夜查看。”
他小心地观察着七伞的神色。
“啪嗒。”筷子一路滚落到地上。
这个反应......让佰杨确定了不能把事实完全说给他。
佰杨敛住眼底情绪,弯腰帮忙捡拾。
七伞也弯了腰。两人的手指在桌下相碰。
佰杨猛地抓住了七伞的手指。
“好热。”没有握太久,佰杨很快放开手一把捞起筷子,然后站起来走到了七伞身边。
七伞有些懵懂地仰头看着他。
“怎么了?”
佰杨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额头,但是动作刚刚完成一半就被身体制止。
“现在的”佰杨还不可以对七伞做出这样熟稔的举动,情感植培系统阻止了他。
同时,原本火燎过干草一样的焦躁也突然像被灭火器压下,只剩一簇焦虑地跃动的小火苗。
“你的手有些热,我猜测你可能发烧了。”
关心的话语如此礼貌,可这不是佰杨最初想表达的。
他盯着七伞不正常苍白的嘴唇,明明想说的是:你发烧了,药在哪里,快去休息。
“我没有注意。”七伞抬起手背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好像不太热。”
“......”佰杨咬牙坚持着把自己抬到一半的手按到了七伞的脸颊上。
皮肤滚烫。
“你体温太高,自己感觉不出来的。”
七伞保持着被他捧住脸颊的动作,不动了,还用一种、描述不出来的眼神看着佰杨。
不像是排斥、但肯定也不是赞同。
佰杨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抱歉。”他下意识地道歉。
七伞沉默地看着他,慢慢抬起手。
佰杨后退了半步。
没有想到,七伞的下一个动作却是找到他收回的手、轻轻握住,然后拉到自己的额头上。
“七、七伞!”心率瞬间狂飙,带着一股热血烘上佰杨的脸颊。
他紧张得快要破音了。
“不要说抱歉。不用说抱歉。”七伞低声地自语。“真的很烫。你的手好凉。”
“七伞,你先喝一点粥,然后去吃药吧。”佰杨微弱地抽手,很轻松就被放开了。
手掌离开烫热皮肤之后,反而觉得正常温度的空气都有点冷。
佰杨悄悄蜷起手指。
“凌晨,我先是听到走廊里有敲门声,但是持续时间不长。隔了大约一个小时,隔壁——也就是你家里,好像被一群人闯入,声音很乱。我担心你,出门查看了一下,但是......”七伞深吸一口气,“在你家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我的房间......能听到那些声音。”
恐惧感后知后觉地爬上脊背,七伞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他必须用很大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像只小狗一样浑身发抖。
佰杨只是沉默不语地听着,眼中的亮一点点沉淀无踪。
“下次不要自己一个人那么做。”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哑了。
一只手掌覆到了七伞颤抖的手背上。
“我就在你的隔壁,就不能......就不能给我发一条消息吗?”佰杨的声音变得低沉,他的情绪也是。“其实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没有。”七伞迅速否认,“我只是没有想到......”
“七伞,你知道吗......”佰杨把手掌伸开,五指沿着他的指缝滑入,扣紧。
明明是十分亲密的举动,可是佰杨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疏离。
“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告诉你我喜欢你。”他的声音很低,也很郑重,可以听出来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七伞无措地看向他的脸,发现他的表情十分难过。
“ 如果我没有告诉你,没有给你造成心理负担,你就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故意避开我。”
“你在说什么呀?我没有那样想过。”七伞向后抽动手指,但是佰杨抓得很牢。
“你当时完全可以和我聊一聊,为什么不找我呢?”佰杨低垂着头,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小,“我们......还应该是朋友不是吗?”
最终七伞抽出来自己的手指。
佰杨的表情却越来越难过。
他不敢直视七伞的眼睛。
“佰杨,”七伞站起来,把他的名字咬得很重,“你看着我,佰杨!”
被这声短喝慑住,佰杨颤悠悠地把视线聚焦到七伞的眼睛里。
“当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我并没有想那么多。那时我非常......紧张,根本没有想到玩家之间能够通讯。并不是我不想找你,我也很害怕、更不是故意避开你,我只是忘记可以那样做了。”七伞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为什么会觉得我在避开你?因为你喜欢我,你就要为此敏感多疑、甚至不自觉地卑微?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为了别人变得完全不像你。”
“你喜欢我,是你的权利,不要把它当成一种枷锁。我会觉得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