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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立汉(一) ...


  •   颜路的一番话让张良大彻大悟。对于此,荀子倍觉宽慰,给了他一支竹签,上头附了一个地名。

      那是黄石公的住处。

      “韩非生前给我寄了一次信,说若你某日来竹苑,便把这个给你。”

      张良接过之后,即刻便去了。

      走之前,他看着已经默默在身后跟随了好几月的西门厌,道:“厌师兄,子房现在醒了,你也不用再费心。你有家室,不可长日在外,回去陪陪妻儿罢。”

      西门厌垂首半晌,道:“他们走了。”

      张良愣了愣,问去了何处。西门厌才又坦白,西门襄并不是他的妻子,这些年,其实都一直在骗他瞒他。一段说书人能讲三天三夜的故事,他三两句就结束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沉默了这么些年的男人,终于拿了勇气倾诉。

      张良的惊愕转瞬即逝,知道了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抬手顺了顺踏雪的鬃毛,淡然道:“厌师兄,这话莫要再说,我心里装不下。”

      少年不再是少年,心里装的分量也重了许多,不再是轻飘飘的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度。

      语罢,飞马扬袍,忙蹄快鞭,朝下邳赶去。

      西门厌望着那背影,心中难受备至。还是没忍住离开,就像往常那样跟上去,不被发现。

      荀况跟张良作别时,话不超过五句,却也助他走出深渊。张良一人一马去得飞快,由此,历史上有了那段张良拾履的佳话。他也因而得了一卷受益一生的书——《太公兵法》。

      他潜心钻研,加上跟韩非生前写的那一卷相结合,获益匪浅。

      春秋交替了两个轮回,嬴政建立的大秦帝国根基开始动摇,民怨四起。张良嗅到出鞘的时机,便也不再犹疑,简简收拾了行囊。

      临行前,他去了慕良山头。

      “韩兄,我今日折了一枝梨花,开得不错,特来给你瞧瞧。”

      他望着一方墓冢,目光柔和。

      韩非的墓葬在他们昔日栖身的茅屋旁,那里刚能瞧见山头的一片梨树。那是张良当年种的,现已枝繁叶茂。

      “你当日与我说的话,我竟想了这么久才明白。你心系江山的梦没能达成,子房与你约定,接着你去达成。”

      “所以,我要下山了。以后不能每日陪你,不过有这枝梨花相伴,你应该不会孤独。”

      他去得决绝,发间紫蓝色的头带在空中划过一丝飘逸的痕迹,潇洒不羁。

      那时,他正赶上轰动天下的焚书坑儒。

      咸阳城的上方被火光映了半边天,犯事的儒生通通上了枷锁,被赶上万人坑。乌泱泱一群人站上去,哀嚎声一片。

      嬴政有令,谈《诗》《书》者处死,崇古非今者灭族。

      犯事者数百,其中便有荀况和颜路。在李斯的示意下,荀况可保万全,但老头子心气高,声称看倦了世事。一个人孤傲地坐在桌案边看书,便再也没起身。小厮去叫他吃饭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

      张良赶去时,颜路也正迈上坑沿,他在儒家德高望重,此前受了嬴政许多青睐,故而没有枷锁。

      嬴政的意思,是将他禁足在一处屋舍,终身不得跨出房门,不得写书吟诵,便放他一命。

      他却十分释然,道:“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该以这种方式赴死了。”

      黑烟漫漫,人们的身影在烈焰后方变得扭曲,竹简在熊火中化成灰烬,积累了几百年的文化结晶,一夕之间泯灭。

      此举之后,又加上劳役繁重,嬴政彻底失去民心,四处动荡不定,加上北方匈奴犯境,求仙之路无果,嬴政劳郁成疾,在某次东游路上归天。

      往后,秦二世胡亥继位,宦官赵高当权,秦国的噩梦正式拉开帷幕。

      没多久,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各路英豪揭竿而起,组建一支伐秦大军。张良听到风声,自荐而往。

      然则,他却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韩成。

      他以为韩成已经与韩王安一同被处死了。

      张良始终对韩国抱有一颗忠诚之心,故而即便有各路英杰,兵马多于韩成,他也不由分说去辅佐他。

      “子房,见到你,总让我有一种错觉,以为韩国还没有灭亡。”

      彼时伐秦大军刚刚组建,诸侯各领兵马,战事十分吃紧,秦军英勇善战。但是在张良的谋略之下,韩成一开头便打了胜仗。

      张良从兵书中抬头,“此话怎讲?”

      “当年在新郑,你和老九也是这样,即便身在劣处也能扭转局势。”

      这话让人的记忆冷不丁飘到远处,那个盛满了他美好芳华的新郑,那个见证了他少年无暇的韩兄,都埋藏在内心深处。

      谁没个意气风发的时候呢?

      年少的时候挥斥方遒,壮志满腹,年岁大了,便要想着该如何脚踏实地去实现。

      “主公当年也是新郑的风云人物。”

      自从辅佐韩成,他不叫他“殿下”,叫“主公”。

      韩成对比往昔今日,眼神哀伤,道:“千乘去了......当年新郑沦陷,千乘替我挡了一箭,便去了。”

      张良愣了愣,劝他节哀。

      “他走前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事,才安心闭了眼睛。这孩子,总是这样缺心眼,只想着我。有一回他说这辈子不娶妻,只跟着我便够了。我痛斥了他一顿,他便再也没提。他一直很听话,我说什么他都记着,然则,我却对他的话十分模糊。到现在,印象最深的只有这一句。”

      千乘是韩成的义子,年龄相差九岁,却隔了一个辈分。他是为了报恩跟着韩成的,直到咽气的那一刻,他才将毕生的牵挂与感情,都化作最后的那一眼,传递与韩成。

      “死者已矣,主公莫要太过哀伤。”

      张良蓦然觉着他与韩成有些相似。

      韩成眼中划过怨恨,道:“所以,秦国不亡,我死不瞑目。”

      张良见他委实落寞,像极了他初到桑海没有解开心结的时候,便拱手宽慰,道:“良定竭尽全力,辅佐主公。”

      韩成抬了抬眼皮,道:“你跟着我,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张良一凛,“为何?”

      韩成毕竟是在韩宫翻云覆雨的人物,该看清的局势还是看得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谋圣难排无兵之阵。子房,这几仗我们虽胜了,但都是险胜。秦军的人马真要多起来,我们哪里有胜算?我现在手里的兵不过八千,而项羽刘邦一流皆有四五万在手。真要与暴秦对抗,我们这几千人兵马不过是螳臂当车,真正靠的,定然还是他们。”

      “说到底,主公还是不信任良。”

      韩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手帕上立马染了血,“我是不相信自己......子房,我身患重病,活不长了。”

      张良狠狠一惊,韩成之前一字不提,连贴身伺候的小厮都没发现。

      “子房,你先别说,听我说。”

      韩成喘匀了气息,倚着桌案坐直,眼神在灯光中显得阴郁,“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辅佐我断然是埋没了你。若真这样下去,即便熬到我死也看不到暴秦灭亡的那日。那时我去了地下,你怎么办?若我兵少,军队自然被人吞并,若我兵广,自然惹人眼红。不论如何,你身为军师都成为众矢之的。故而最快的办法,是寻一个赏识你又有才干之人。”

      张良愣了愣,问:“主公的意思是?”

      “众路英豪里我看了,项羽虽英勇,却城府不深,容易冲动。此人在马背上可以打出一片天下,却难以镇守。相较之下,唯有刘邦才有帝王该有的心机,且与项羽截然而反,我的意思,你明白。更重要的是,他尤其赏识你。”

      “你说的是沛公刘邦?”张良此前略有耳闻,却不十分了解。

      韩成点头,“他拿五千人马,跟我要你。”顿了顿,又道,“我已经答应了。”

      现在正打仗,伐秦大军里,虽有泱泱几十万,但分到各个诸侯头上并没有多少,故而五千人马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韩成现在所想,是尽快看到秦国灭亡,就算不是他亲手推翻也无所谓。只要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天,他便满足。

      张良其实有些生气,他本想好好辅佐韩成,到时候推翻暴秦光复韩国,本是一雪前耻的壮举。

      “若是我不走呢?”

      韩成阴郁的脸在跳动的烛火里闪烁不明,声音低沉,“那就明日给我收尸。”

      张良拿着那卷兵书呆滞了片刻,定定看着生无可念的人,问:“你现在是想去地下找千承,还是推翻暴秦?”

      韩成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动了动,道:“先推暴秦,再去地下寻他。”

      “你不想复国?”

      “韩氏......已经没有后人了......”

      灯芯燃尽了,本就微弱的火焰陡然熄灭,帐中一潭漆黑。

      两人对面而坐,相对无言。

      张良在一团没有黑彻底的光景里,盯着韩成模糊的轮廓,不知如何劝说。他蓦然觉着,当日一番话把他说出深渊的颜路何其伟大。谦谦君子,力量收于体内,不张不扬。

      其实韩成现在这么颓然,落寞和不甘的源头,都是遗憾。遗憾生前没有珍惜,遗憾在美好年华只能错过。

      张良不再说什么,徐徐起身,留下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掀开帆布制的帐门。

      深夜的寒风中,刘邦正在门外等候。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去了趟贴吧,这两天涨的收藏比较多,也多了一点关注度,心情变得没辣么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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