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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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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沙漏指向申时。
李锜被迎入谢府,他一袭朱地金锦圆领襕衫,腰系五彩菱纹繁绣荷包,黑色金丝幞头,浅色巾子,露出鸦青鬓角,姿态端正地坐着,年纪约莫四十五岁左右。
不可否认,这位名声不怎么好的宗室人物长相很悦人,如刀裁般的眉毛,面白无须,身材微微发福,使他原本偏阴鹫的凤睛看起来平易许多。
谢家四位孙女坐在最下首不起眼的蒲团上,谢若平悄声道:“李转运使真是个美男子。”
谢若耶抻脖子远远瞧去一眼,不知为何,那人,锦服之下却掩饰不住脸上的重重煞气。蓦地想起杜秋昨晚的话,她似乎明白了些不可说的东西。
杜秋娘在帘后窥了一眼,还好,李锜不是脑满肠肥的男人,她原本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该到助兴的时候,她抱琴翩翩走出,边唱:“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歌喉穿云破月,如金玉相击,又似风拂娇花。
李锜闻声抬起眉眼,女子一条嫩黄底的精绣茱萸的长裙拖在地面,身罩桃红大袖轻罗衫,肌肤如凝脂,鹅黄拂额,弯弯却月眉,额间贴一朱红花钿,桃花粉妆面,唇未点脂,却殷红如珊瑚,只用一侧的柳叶面靥,俏皮而清灵的如仙子下凡。
“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已近半百,对年岁的伤感尤甚,杜秋的唱词让他许久不曾泛起涟漪的心荡漾起来。
“好一个曲子。你自己作的词?”
“是。”杜秋垂眉移步到他身边,捧上一觞美酒,又旋步回去。
饮一口觞中酒,李锜半阖着眸,直呼谢归元的字:“涤中好艳福。谢府秋娘果然名不虚传。”
谢归元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某当日见仲阳见识非一般女子,不忍她被埋没歌楼,才委屈她留在府中,为的是日后遇上伟丈夫,好与她个安身之处。李转运使意下如何?”
李锜面带意料之色:“秋娘以为某是伟丈夫吗?”
“自然。”谢归元见杜秋的逢迎之意不甚明显,道,“仲阳,坐到李转运使身边去。”
杜秋早知此事已定,赶忙丢下脑子里的杂乱念头,盈步走到李锜身边坐下。
***
酒到半酣,忽然李锜的仆从进来小声道:“转运使,广陵郡王去了府上。”
李锜有些悻悻,站起来整理衣冠,睨一眼杜秋,对谢归元道:“府上有些事,承蒙款待,不得已先告辞一步。”
谢归元赶紧吩咐,“秋娘,快,随李转运使回府。”家仆早已备好车马妆奁,连同杜秋的一应琴、筝等东西,悉数抬到马车上,沉甸甸地和李锜的马车一前一后送往李府。
走之前,他把谢若耶叫到跟前,“三娘你跟过去送送秋娘,她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同你来往最多。”
谢若耶蹙蹙眉,心道:可是广陵郡王在李府啊……
马车粼粼,驶过扬州城繁华的街道,停在一户黛瓦朱漆的大门前。
两只黄澄澄的铜狮把手,进去后,曲廊下的风灯相继点亮,庭院宽敞,屋檐上贴着仙道飞升的琉璃瓦,地面均匀铺着两寸见封的青砖,樟木大门精雕细作,极目之处尽用奢华,真不负他掌管漕运大权的身份。
“殿下来了,某实在不知,有失远迎。”李锜一进门,看到两个人立在院子里。
“听说叔翁得一姝丽,某不能免俗,忍不住要过来瞧瞧。”李淳执礼道。
李锜会意一笑,他当然知道李淳不是单纯来看美人儿的。
本打算叫人把秋娘从侧门送到后院安置的,听他这么一说,又命人在花厅摆酒,叫杜秋过来歌曲助兴。
把杜秋送到府里,谢若耶就要告辞,被杜秋拉住衣袖:“奴醉了,怕在广陵郡王面前胡言,三娘陪奴吃完再走。”
谢若耶无奈,只好奉陪到底,和秋娘一起随家仆前去。
李淳今日穿的官服,绦紫束腰的襕衫,织金云纹玉腰带,彩绦下佩四爪龙纹玉佩,唇角勾起微笑着,气度沉稳而大方。
“仲阳,这是广陵郡王殿下。”李锜道。
杜秋抱琴看着李淳,久久不动。
这个男人,只一眼,她就知道他绝非池中物,一遇风云那是要化龙的。
“秋娘......”谢若耶拉了拉她的裙子,低声提醒。
李锜看到了杜秋的表情,而李淳,则看到缩在一边做小动作的谢若耶,自然,和他步调一致的吐突承璀,也朝这边看来,忽然,他的眼睛亮了:“咦,原来是个小娘子。”
此刻的杜若耶穿斜襟杏黄衫,梳着百合髻,一张脸儿乍看之下天真无邪,第二眼瞟过来,只觉的她眸子之中的精明非寻常人可比,天生的,亦或商贾之家熏陶出来的,假以时日雕琢,必定会在行当内让人俯首。
杜秋被她一拉,猛低回过神来,脸沁羞涩,“奴,见过广陵郡王。”
李锜在谢府喝了不少酒,加上美人在跟前,酒不醉人人自醉,“广陵郡王乃美少年,你要是看上他,某乐意成人之美。”
谢若耶吓了一跳,却听杜秋不紧不慢地道:“奴贪看殿下美色是真,然转运使玉树在前,奴不敢有其他妄想。”
李锜从不曾见到女子这样大胆直白,既怜她才气,又不想被人在背后议论他小气,一笑:“抚琴吧。”
一曲终,余音袅袅。
李锜不欲杜秋在李淳面前,斜睨着她:“汝刚才言辞轻佻,罚酒三杯给殿下赔罪,喝完早早下去吧。”
“不过是戏言,不伤大雅,叔翁何必较真。”李淳道,目光瞟向谢若耶。
吐突承璀接腔:“李转运使得了个生财有道的老丈。”
李锜一时不知何意,身旁的家仆对他耳语几句,他才大笑道:“这小娘子是来送杜仲阳的,汝误会了。”
谢若耶也才听懂何意,圆润的脸儿窘的不行,只想冲他大发脾气。
“她年纪尚小,汝不可胡言。”李淳当即面斥吐突承璀。
讨了个没趣,吐突承璀完全不当回事,弯腰嬉笑道:“谢家小娘子,咱们第二次见面了,你不介意某胡诌吧?”
“小女子不敢。”谢若耶忙行礼道。
“唉,李转运使,你看某,在你府上闹了个笑话,肯定要被殿下责罚。”说着,故作自怜自艾地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李淳扫了他一眼,像看一截朽木,转向里锜:“叔翁,我这美人儿见过了,美酒也喝了。自来良宵苦短,就不打扰了。”
听说李锜各个庄园及府上都藏有番邦武士,他这次故意趁人不在家的机会突然过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李锜进门之前,他隐约听到府中西院的角落里有人拉弓的声音,这一趟算不虚行。
一番虚礼之后,吐突承璀朝谢若耶道:“小娘子,快同我们一块走吧,别在这儿妨碍李转运使的好事。”
谢若耶正有脱身之意,又见李锜一直看着杜秋,自己再不走确实碍眼,“秋娘,我得空再来看你,你要是闲了,也到我家里坐坐。”
杜秋含泪应了,挥手和她道别。
***
出了李府,谢若耶故意放慢脚步,和二人拉开距离。
“谢小娘子,某在长安时就见过你阿翁。”吐突承璀没话找话,纯属胡诌。
谢若耶默不作声。
“谢小娘子,你是不是早知道他就是广陵郡王殿下?”走几步,他又聒噪。
谢若耶望了那个颀长雍容的身影一眼:“小女子不知。”
吐突承璀得意地走到李淳身边,伸手:“殿下,给金子吧。”前些日子二人无聊的很,就下注赌谢若耶到底有没有认出广陵郡王的身份来。
李淳没理他,径直看向谢若耶,语气冷冷:“汝欺瞒我可是要治罪的。”
谢若耶这才听懂两人在打赌,一咬牙,“我并未欺瞒殿下。”
吐突承璀愈发得意:“大郎,别耍赖。”
李淳不甘心地从身上解下一金如意,掷向他:“拿去。”
吐突承璀挤眉弄眼地收了,“谢家小娘子,多谢了,改日去你家铺子里多买几盒胭脂捧场。”
谢若耶见得罪李淳,哪里敢受吐突成璀的谢意,“我只是实话实说,又不是偏袒你,你谢我做什么。”
***
“谢府以一歌妓投靠李锜,真是经营有道啊。”李淳看着她的表情不明,唇角一抹鄙笑。
谢若耶低了头,蓦地想到杜秋走前一晚的话,道:“谢府投靠的不是李锜,而是朝廷的权势,若这扬州城是殿下说了算的,我谢家便投靠殿下。”
她一句话,李淳的脸都黑了。
当下,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明里执行朝廷的法令,按时交税,实际上在地方上一手遮天,疯狂敛财,根本不把皇帝和朝中的大臣放在眼里,国库日益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