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江白鸦无所事事地摆弄着手上一把扇子,叹了口气。

      向来死寂的庄子,此刻刀光剑影。

      忽有人闯进来,惊惶道:“京主,属下来迟罪该万死——业已服下三更断容散,愿为替身!”

      “无事,过来罢。”
      手足俱缠着镣铐的江白鸦披散着发,扔下扇子,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那只手骨瘦如柴,指节分明。

      与他相同体型的下属疑惑地走近,将自己的手覆上。

      “可京主,如何……”
      打开这玄铁镣铐?

      不待他问完,江白鸦便微微一笑,五指发力,一双狭长的眼死死盯入他的瞳孔深处。
      顷刻间,天地倒转,眼前眩晕。

      “这……”
      下属的眼睛瞪得死大——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竟已交换了位置,自己已代替主上入了这幅铁索。

      “一点手段罢了,我还不想用这系统的玩意呢,”他听到温润的声音一如往昔,却带着点惋惜的味道,“一路走好,三楼。”
      ……

      承和十九年,冬。
      年节将至,京城家户新置红物新画,吹过的寒风也似捎了暖色。
      商家送往迎来,百姓和乐安生,是一幅盛世图。

      恰是正午,日头正暖。

      在一个一丁点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却有一手足缠着镣铐的人侧卧在地,枯败蓬头盖住面容。
      掀开乱发,竟是张被剧毒毁得看不清容颜的脸。
      只依稀能辨出是个男子,观其身量,应是弱冠上下的年纪。

      可惜鼻下无息,是具尸体。

      身侧却有两件莹白得夺人眼球的东西——一面寒玉牌、一柄玉骨扇。

      蹲下的男人松开手里乱糟糟的头发,转而捡起那把扇子,入手是一片沁骨的寒凉,与地上的人如今摸起来一样。
      男人的穿着动作都尽显风雅矜贵,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个侍从硬着头皮解释:“昨、昨夜有刺客闯入,整个庄子无一活口,该囚犯也……”

      “是兄弟。”男人打断。

      这个声音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却确凿是主子的声音。侍从当下便抖得更厉害了,完全不知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在想些什么——
      兄弟?
      开玩笑,普天之下能跟这位是兄弟的,还真没几个,如今都在好生生宫里呆着呢。

      只是地上这人在这儿都关了半年了,非但没被压着掉脑袋,甚至连提审都没有,只是好生生地养着,可见其重要性。
      等等,莫非真是兄弟?如今死的这般不明不白……那他的脑袋可绝对也保不住了。

      正当小侍从茫然无措急得汪泪的时候,他的主子又开了金口:“烧了。”

      “啊??”

      “我说烧了,骨灰收在那只雕鹤玉坛中,带回去。”

      “带……带回去?”小侍从抖如筛糠,眼睛都直了。

      男人猛地看过来,一双漆黑的眸子好像融了最凌厉的风雪,令人望了能从心里生出一股子寒气。
      “孤的兄弟,自然是死,也要葬在宫里,纵然成灰,也要埋在殿下。”他似是呢喃,又似说给谁听,目光转回尸体,“白玉,我倒真希望……你能安生地在下面瞧着我、我们的一切。”

      同日,夜。

      宁天繁华十里街,杨柳堆烟章台路。
      这里是京城最风流的不夜天,烛灯长明,琉璃朱瓦,软红酒绿,纸醉金迷。
      最是多情处,王孙销魂所。

      其中最高最奢华的一座楼,叫做江玉楼。
      来往行人,不论生熟客,总会下意识驻足,瞧一瞧这“天上宫阙”。
      无他,此楼玉砖雕砌,玉瓦冠顶,远望有如仙境覆雪渺渺,在一片莺燕绿柳中简直遗世独立。

      可再遗世独立,它也是座青楼,也就是个给贵人消遣的地方。

      “……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

      二楼雅间,薄有名气的戏班子正咿咿呀呀,唱着一折子《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临时顶替的乾旦拼命吊嗓,心中骂了千八百遍。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屁股刚挨上凳子就被拉了壮丁,真倒他娘的霉。

      贵人一提茶盏,瞥着台上看百宝箱看得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戏也不唱抢了就跑的杜十娘,懒洋洋道:“这就是你们的台柱子彤岫?”
      老班主躬身音颤:“回大人,彤岫今日卧病,这是新上台的男旦,叫……叫白羽。”

      “卧病,”贵人嗅了茶香,露出沉醉之色,嘴中却道:“只怕是班主要彤岫生病吧?”

      恰好台上唱完,三位主演都去了换衣拭妆,雅间内一片静谧。

      老班主身后瞬间满是冷汗,一点小心思被点穿,抖索半晌,只好硬着头皮打哈哈。
      心中苦笑不已——听说这位章台熟客喜欢捧戏子,每次找完乐子总要带个顺眼的回去,彤岫可不能被抢走,否则他这戏班子可也要散了。
      如今京城南风盛行,贵胄们就喜养些嬖童,算是风雅事一桩。这白羽是别的戏班子来的,唱得也不好,长得倒还算能过去,身段儿也伶仃清瘦……这样的人还不如傍上个权贵,也好过在这吃人的地方摸爬滚打。

      贵人既是贵人,自然明晰班主的小九九,也不点穿,只是轻轻一哂:“干净么。”
      老班主忙点头哈腰:“干净,自然干净!我们这的人可都是正经儿卖……”
      “花白羽,桐州人,贱籍,为葬母卖入绍家班。后班子解散,流落京城,投靠这个刚到京城的班子。期间未曾结交过权贵,孑然一人,算是干净。”暗处一个半跪的侍卫回禀。

      ……艺不卖身的。

      老班主感觉冷汗已经不是用流的,是用飙的,飞流直下。
      感情“干净”是这么个意思?
      咋回事儿啊,就这么会儿连人身世背景都抠出来了,他都不知道白羽姓花呢,再等会儿是不是还能抠出人祖宗十八代啊??

      恰好,那花白羽被一个奴仆生拉硬拽地重新拖入雅间。
      少年脸上一片茫然,似是没搞懂怎么刚瞎几把唱完又被拉了回来。

      贵人掐掐他洗完还湿漉漉的脸,又嫌弃地擦在那套胡乱穿好的布衣上,神情温柔得有如一个老父亲:“那就买回家吧。”
      江白鸦:“……”

      半个时辰后,一撵小轿出了十里章台。

      江玉楼高处。
      一袭盛装包裹得跟朵牡丹花似的花魁娘子倚着檀木窗棂,曲着一条腿,右手中一杆镶玉鎏金烟杆子静静焚起,含进朱唇,吐出一口靡靡浊气。
      这个动作十足霸气,无一分女儿之气,浑不似这青楼能出的女子。
      垂在膝上的左手中,是一封天上白鹰才传来的素帛。

      她望向玉楼下慢得跟王八似的一撵小轿,回忆方才的“惊鸿一瞥”,嘴角掀起一个奇怪的弧度。
      “华白玉凉了?还埋你脚下?”她慢悠悠敲了一记烟灰,看着手中素帛上书,眼中闪过不屑,紧接着是不明的兴奋之色。
      “千年王八万年龟,华老板就是废了,那也是活了两辈子的王八精,是你这小狸猫关得住压得了的吗。”

      ……

      来年,正月初五。

      说是来年,其实也就过了那么一月光景。

      摄政王府。
      晋怀王亲自给从北疆归朝述职的安远大将军下了帖子,又广唤门客,要为将军践行,此刻府内正大摆宴飨,排列助兴节目,管家摩拳擦掌,誓要给驻守边境的“土包子们”开开眼。

      对了,说到安远大将军——那简直是传奇一般的人物。

      他姓苻,往前推两个朝代都赫赫有名的苻。
      前朝往事不谈。当今朝代叫“渊”,皇帝是开国皇帝,他老子苻老将军是开国将军,开朝就迫不及待交还了兵权,受封“镇国公”。后来北疆蛮夷卷土来犯,朝廷又人才凋敝,渊太.祖才封了苻无改一个“镇国大将军”放人出去,率领旗下天狼军,平定北狄。
      子承父业,三年前老子受伤回归,儿子顶上,苻行舟受封“安远将军”,如今守边已三年,正当回京述职。
      薄有战功,封为“安远侯”。

      不过若只是跟姓氏有关,那就不是“传奇一般的人物”了。

      苻行舟最广为人知的,不是他的姓氏,也不是他的军功,而是他的“克妻”威名。
      身为镇国公长子,年纪又已不小,本早该有个一男半女,再不济至少也该有个暖床的,然而,他,什么都没有。
      前后娶了三个夫人——凉了、私奔了、凉了。
      凉的时间甚至不超过婚前婚后三四天。

      这个名声一传开来,再没有小姐愿意嫁给这么个东西,老镇国公那叫一个急啊,听说连青楼教坊的人都请回家了,民女丫鬟都请进房了,巴不得儿子夜夜笙歌,然而捣鼓了半天还是一个屁都崩不出来。
      又听说那些人出来,个个都满面憔悴瘸瘸拐拐,一副凄惨的样子,并且格外三缄其口,也分不清这位少将军到底是“不行”,还是“太行”。
      总之是个传奇。

      现在,传奇正带着他的副将缓步走入王府中庭。

      他的眉眼是刀刻的凌厉,鼻梁很高,唇薄色浅,周身绕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铁血气,神情淡淡,形容冷肃。
      是个极英俊的男人。
      往前推几百年的苻家是有胡人血统的,那是个胡人乱华的朝代。然而这一代代的下来,早被汉人同化太多,至少他老子镇国将军就是个板正的汉人长相,可这代的苻将军却像是有那么一丝丝的返祖迹象,颇有胡汉交融的架势,狼瞳深目高鼻梁,毛发旺盛稍干硬,发尾微卷。

      上了席,一番你好我好大家都很好的寒暄过后,晋怀王忍不住细细打量他。
      ——怎么都不像是“不行”的样子啊。

      饯行宴,自是美酒佳肴上桌,妖童媛女作乐。
      丝竹歌舞,咿呀戏曲,若是客人喜欢,随便点一二首,甚至讨要一两个也是可以的。

      晋怀王坐在上首,轻轻斟一口竹兰清酒竹春白,边欣赏歌舞,边对苻行舟笑道:“苻少将军许久不曾返京,边境苦寒,受累了。”
      听到那个刻意加重的“少”字,苻行舟无可察地挑了挑眉,平静答道:“保家卫国,将士本分,没什么累不累的。”
      “少将军大义,本王钦佩。”
      “不敢,王爷谬赞。”

      酒过三巡,门客们都有些飘飘然,瞧着舞姬的目光迷离,脸颊熏红。

      一舞结束,接上的是当今风靡成潮的南戏。高大魁梧战无不胜的楚霸王被困垓下,四面楚歌起,将士多思归,英雄气数尽,乃入帐与美人共饮。霸王末路,数行泪泣,悲而作歌,虞姬亦歌而和,后自戕。

      这一折子《别姬》出自《千金记》,本该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凄艳而悲壮的情节,引人沉悲落泪。

      ……可惜戏是好戏,霸王也是好霸王,只有虞姬唱成了“余”姬,纯粹是个多余的存在——还不如旁边一把木头做成的胡琴,至少人家足够凄厉高绝,直击人心。
      而这只虞姬,不走音以外还附带不走心,除了音准身段勉强过线,从音量到表情都令人沉默。

      偏生楚霸王还一点儿不迁就“她”,自己唱自己的,越唱气越长,故意欺负人似的,压得虞姬声音越来越弱,气势倒越来越强。

      到了夺剑自戕那段,更是凶得仿佛能连霸王一起戕,动作迅速,简直把“快结束吧早结束早完事儿”几个字明晃晃写在了脸上,一双乌漆麻黑的眼珠子迸发出亮晶晶的光。

      苻将军被迫看了一出“霸王气死辣姬”的戏码,狠狠灌了自己两杯酒,只觉几年不见这摄政王的口味真是越来越独特了。
      他小时候也是京城长大的,对这些“雅事”也有些研究,却怎么也研究不出这只虞姬到底是凭的什么入的王府。
      凭他独一无二的辣姬吗。

      偏生旁边那个口味独特的王爷突然开了口:“少将军觉得虞姬如何?”

      苻行舟不能拂了面子,只好说:“不错。”

      “哪里不错?”

      “哪……都挺不错。”
      除了他不该站在这个台子上,其他确实都挺不错。

      “少将军也觉得白羽不错呀,”晋怀王挂着千篇一律笑眯眯的表情,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本王做主,将他赠予你,可好?”

      苻行舟:“……”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只说了六个点的是受,那个嫌弃的一批同样说了六个点的是攻,剩下出场的各位都是辣鸡,不用管他们。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