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香如故》竹喧

22、3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暗沉。
　　叶紫看了放在床头的手机，七点过半，便连忙跳起来，准备去忙活吃的。刚要走，却被小衙内拉了衣角。
　　“妈妈……”小衙内稚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惹人心怜，更不要说这是自己的儿子。叶紫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温柔似水的笑容，低头看了他。
　　“嗯？”
　　“妈妈，我梦见奥特曼了。”小衙内瞪大了一双眼睛，一脸得意，双手在空中挥舞了起来，“他要去糟蹋烟子阿姨，被我打跑了！！”
　　叶紫亲他一下，笑道：“好，真勇敢！！你想吃什么？”
　　古往今来，骗小孩的恒定招数就是吃。
　　叶紫突然想到韩剧里男主常常对女主说：“走，哥带你吃好吃的。”难道韩国人一向把女人当小孩来哄么？
　　耸耸肩，不去考虑这个比较浪费脑细胞的问题，她又低头看了儿子。
　　小孩子嘛，当然是比较喜欢洋快餐一类。不过叶紫倒不太喜欢肯德基啊，麦当劳啊这些地方，见儿子说要吃薯条，便带了他去必胜客。
　　她还可以点个提拉米苏，总比呆坐在肯德基里啃面包来的好。
　　即使大饼和面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看着眼前吃的满脸饼屑和奶油的儿子，叶紫的心底涌上一阵暖意来。又想到今天在医院遇到林森，她不由得拧紧眉头。
　　脑海里一下子冒出几年前遇见林森的时候。
　　其实算起来，林森还算是她们母子的救命恩人，可叶紫看到他，就会想到自己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因为痛得紧了，所以不想再提。
　　完全不想提，仿佛不提，那些日子就会埋葬在时间的急流里，好像从未发生过。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在见到林森的那一刻，彼时的情境一下子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
　　原来有的时候，你越是想忘记，就越发的不能忘记。
　　叶紫苦笑一下，看着儿子道：“你慢慢吃，为娘我去拿盆沙拉来。”
　　小衙内点了头，满嘴的批萨，嘟囔不清道：“好，我要吃黄桃。”
　　也难为叶紫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便拿了装批萨的小碗去自助沙拉吧取沙拉。想到刚才脑海中的那一幕，叶紫心底就止不住的一阵阵烦燥。
　　她深吸了两口气，暗道：叶紫，你要镇定，你一定要镇定。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就是现在向晖回来了，也不能影响到你半点。你要镇定啊……
　　她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碗放在餐台上，深吸了一口气后，拿了些黄桃和玉米粒放在盘子里，让玉米粒把黄桃中间空下的缝隙都给堆满。又取了一堆菠萝块，在盘子周围码出一道扩展的边来。码了一层菠萝之后，叶紫又拿了一堆黄瓜片，小心的摆上两层。加上当成“水泥”的沙拉酱……如此反复，足足堆了要有24公分高，才就此罢手。
　　站在沙拉台边上的两个女孩已经看到傻掉，对看一眼，立刻把碗里的西瓜放了回去，照本宣科的也开始堆起沙拉塔来。
　　叶紫冲着一边脸色发青的服务生笑了笑，得意地端起沙拉盘往座位走去。
　　沿途众人皆投来惊叹的目光，叶紫听到不少人喊了句，再加份沙拉。心底哀悼了一下今天必胜客的沙拉，然后从容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可惜这份从容在看清坐在小衙内边上的人之后，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向晖眼底尽是笑意，正温柔地看了小衙内。
　　叶紫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警惕地盯了向晖，生怕他会认出小衙内，然后抢走他。见叶紫过来，向晖点了点头：“叶紫，白天怎么不等我就先走了？”
　　叶紫不动声色，微笑着道：“小衙内，要不要试试去拿沙拉？”
　　儿子看到她拿回的沙拉塔，早已经是蠢蠢欲动，见母亲同意，立刻如小鸡啄米般地点了头。叶紫便又让服务生加了一份沙拉，让儿子去拿。
　　支开了小衙内，叶紫便看了向晖，言辞之间尽是防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向晖却先不回答，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什么人注意，才缓缓出了声：“嘘，声音小点……要是被人发现我在这里，恐怕你就会上明天的娱乐风云了。”
　　叶紫眼睛一翻：“你出现的第一天，我就已经上了报，哪里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于是向晖又笑，只是这笑与刚才不同，透出些隐隐的不悦来：“那个孩子……是你的儿子么？”
　　叶紫点了头，身子往后缩了缩。
　　他的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半天也不说话，只是拿了桌上的杯子，慢慢的转动着。也不喝，就这么一下一下的在手中转。
　　杯壁上洇出的冷气被他修长的手指抹掉，滑落成道道水痕，在黑色的大理石上聚成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化掉了一样。
　　叶紫见他这样，心底一下子堵得慌。
　　她是担心的，毕竟已经过去这些年，而且……叶紫垂了头，心底想到当年自己远走的原因。原先已经有些沸腾的心突然间又冰冷下去，心底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咬，难受极了。
　　半天，才听向晖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并没有结婚。”
　　他声音低低的，又微微有些发颤，好像是在哀求，又像是惊惧。
　　叶紫自然明白他在惊惧什么，也知道他在哀求什么。可心还是慢慢得硬了起来，她缓缓抬了头，长叹出声：“小衙内……是我在离开你一年以后生的孩子。”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向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握着杯子的手陡然用力，手背泛出惨淡的白来。
　　只见他胸口剧烈起伏，半天才好不容易缓下来。
　　“那么……他人呢？”他忍了半天，还是将这话问了出口。
　　叶紫有些茫然，先是不说话，接着露出一抹极为凄凉的笑容，一字一句的答道：“死了……死在车祸里。”
　　四下立时一片沉寂。
　　向晖闭了闭眼睛，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叶紫静静看他，手心里一点点渗出汗水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是紧张小衙内的身世，还是在紧张别的什么？
　　突然又想到那日把向晖送进医院，向晖和她说的话，她微微抬起的眼眸又垂下去。
　　“我们从头开始吧，就当以前从未认识过我。我也没有认识过你。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好不好？”
　　这些年这些事，岂是说忘记就忘记的？
　　就算她肯，就算向晖也肯……可就像华铮说的，终究是有一道裂痕横在那里。哪怕是最高明的工匠，恐怕也修不好。
　　连镜子都如此，更何况人心。
　　“叶紫？叶紫？”直到向晖连唤几声，才把她从自己的思绪里唤回。
　　叶紫抬了眼，微拧眉，轻轻的嗯了一声。她脸上的迷茫落在向晖的眼底，他垂在桌侧的左手用力握了握，又颓然松开。只缓缓开口道：“你现在又返回了赛车界？”
　　出乎叶紫意料的，他并没有再在小衙内的问题上追寻下去，而是径自转换了话题。
　　叶紫似乎听见自己之前已经稍稍活动的心门再度关闭的声音。她努力绽出笑容，却发现原来想笑，也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不算是重回赛车界吧，不过是在俱乐部打打杂，混口饭吃。”叶紫刻意忽略掉心中的感觉，开口道，“我去看看小衙内。”
　　说着便站起身，像是落荒而逃。
　　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那必胜客的服务生竟然亲自送了只拿了一碗西瓜的小衙内过来。见叶紫迎上来，连忙在脸上挤出不甚诚心的微笑，开口道：“这位女士，一人只能拿一份哦。”看样子是被叶紫刚才取沙拉的技术吓到了。
　　叶紫笑了笑，接过小衙内手上的沙拉碗，不吝的夸奖道：“小衙内真能干，都会拿西瓜了！！！”
　　小衙内自然眉开眼笑，像是邀功一样的抬头挺胸：“那妈妈我能去当解放军了吗？”
　　叶紫想到那天华铮抱了小衙内，一下子有些失了神，飞快点点头：“小衙内就这么想当解放军啊？”
　　小衙内坚定的点了点头：“当了解放军，我就能去打奥特曼了！！！”
　　……
　　叶紫下定决心，要把柳如烟和小衙内隔离开来，否则再让她这么教下去，小衙内日后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子。
　　她牵了小衙内的手走回座位上，见向晖正怔怔望了她，眸中好像有什么在闪动。
　　她看的并不分明：也不想去看分明。
　　向晖站起身，接过她手上的碗，又恢复了一惯的温柔笑容，轻声道：“叶紫，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叶紫低了头。
　　心中又泛起奇怪的感觉，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的。
　　像那天柳如烟讲的，她从不是个软弱的人，所以她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哪怕千难万险她也会完成。这么多年来，也就四年前那一次，她没有去握向晖的手，而是选择了逃开。
　　可即使逃开，她也没有能够忘记。
　　那些日子美丽得像是最纯净的水晶，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可是……
　　叶紫抬眼看着向晖，突然指了指自己腕上的白水晶镯子，笑道：“好看么？”
　　向晖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却又像是想到什么，眸色黯了黯：“好看。”
　　叶紫又笑：“这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镯，限量版的。”
　　于是向晖真真的奇怪起来。叶紫从不是那么浮浅的人，她从不追求名牌，也不会拿这个说事，今天是怎么了？
　　像是看穿向晖的想法，叶紫轻轻敲了敲腕上的镯子，继续道：“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非常好看，半点瑕疵也没有。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停了一停，不等向晖回答，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因为它的水晶，都不是天然的，都是人工的。刻意雕琢的东西，又怎么会有瑕疵？”
　　向晖听到这里，微变了脸色。
　　叶紫却像是浑然未觉，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向晖……我们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重新开始吗？”
　　向晖修长的手指剧烈颤抖，他再也忍不住，抬了头看向叶紫：“叶紫，我……我想知道，当年你离开的真正理由！！”
　　叶紫像是倦极，往椅背上靠了靠，长叹了口气：“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她拿起饮料，一口喝干，“好了，别说这些了……就算不是情人，我们还是朋友。”
　　她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这些天实在太乱，到底要不要和向晖重新开始，到底要不要去问他当年的事情……她都没有能下定决心。
　　叶紫别了头看向窗外，外面行人都是步伐匆匆，没有一个放缓脚步的。这个世界上，有谁会为了谁去停留？
　　会有吗？
　　夜色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