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芊芊陌上桑

8、我心匪席

　　“姑娘，我回来了”，白衣小宫娥开心地打开金喜阁的院门。
　　“小如，帮我把那边的花锄给我”，蓝衣女子对着门口的小如道。
　　金喜阁虽然只是一座小阁楼，但是好在楼前庭院十分宽敞，虽然阁楼有些陈旧，但楼前被收拾得十分干净，除了从院门到楼前留了一条小道供人行走，庭中其余的地都被翻了一遍，露出了泥土的颜色，蓝衣女子正在墙边一棵矮小的梨树旁清理半人高的茅草。
　　“姑娘，你怎么能做这些事呢”，小如几步跑到蓝衣女子身边伸手准备帮忙，这蓝衣女子便是进宫月余的颜乐华，小如便是刚刚从贵妃处回来的小宫娥。
　　颜乐华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只是指着院门另一角道：“小如，你在那个地方用花锄挖一个坑，我们把这棵梨树移栽过去吧。”
　　“这么开着花的树，会不会栽不活？”小如有些怀疑道。
　　“没关系，她长在这墙边一点阳光都照射不到，也是长不大，我们将她挖出来的时候混着土一起，应该没有关系的”，颜乐华安慰小如道。
　　“那好吧，只是姑娘你，这本应该弹琴的手，怎么能做这些，要不我先把这里草拔了再过去挖也是一样的”，小如有些为难道，。
　　“去吧，别再姑娘这么叫了，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二小姐，我在家他们就是这么叫我的”，颜乐华安慰小如道。
　　“而且我在家也喜欢做这些的，在这里闲着也是无事，翻一翻地又有什么呢？”颜乐华看着小如越来越苦的脸，调皮地朝着她眨眨眼睛。
　　小如却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落寞，小姐在家喜欢的也是养花养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费力除了院中的杂草，然后却种上从御膳房要来的蔬菜嫩苗，而这嫩苗却并没有存活过多。
　　“好，二小姐，那明天我托我宫外的哥哥给我捎点菜籽怎么样，看着种子发芽应该更有意思”，小如尽量开心地建议。
　　颜乐华却似乎没有在意，点头微笑道：“如果小如家哥哥能捎一包给你也好，我们这么种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活一株。”
　　小如听了眼里一酸，赶忙背过身去，却不敢用手去擦眼睛，只是含糊道：“二小姐一定可以种活的……”。
　　颜乐华认真地点头道：“希望吧，只是委屈小如也跟着我在这里受累。”
　　小如惊讶回身：“二小姐，别这么说……，小如是心甘情愿跟着你过来的，今天贵妃娘娘说了她有时间就过来看你呢。”
　　颜乐华闻言笑笑点头道：“好，辛苦小如了，来我们一起将这棵梨树挖出来吧。”
　　这棵梨树不知何时栽在这金喜阁中，却因为靠近宫墙，树枝上只有几个小芽孢，完全没有这个季节里梨树应该有的郁郁葱葱，乐华主仆二人来到这里，一眼就看见了墙角叶色发黄的矮小梨树，小如记得当时乐华小姐本来淡漠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笑意问道：“那是梨树吧？”
　　两人在这庭中忙了月余，终于将金喜阁楼收拾好，可能是宫中从来没有乐华姑娘这般的先例，导致每次金喜阁的供应都很低，甚至作为琴师，每天的饭菜也只比小如这个小宫娥多一份清汤，后来慢慢的清汤省了，两个人的份合成了一个人的份，但乐华小姐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每天捯饬庭中空地，晚上抚琴几曲，没有任何怨言，小如看着那越来越清减的人，只能到处询问，最后求到了贵妃身前，别人都说贵妃是姑娘的姐妹，虽然姑娘没有说过，但也没有否认。
　　只是等到天黑，贵妃也没有出现，二人在庭中忙碌，却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直到夜色深浓才意犹未尽地收拾回到阁中。
　　这里是宫中最东边的宫墙脚下，到了夜晚便悄无人声，月色透过庭院洒在阁楼前，梨树在风中摇曳，小如听见里间簌簌地起身的声音，于是道：“二小姐，天晚了，早些歇息吧……”
　　“躺着也是睡不着，趁着月色迷人，坐坐也是一样”，里间传来声音。
　　本来乐华是要小如在隔壁房间去睡，不用守在自己房内，但小如坚持不肯，说两个人住在一起有个照应，乐华只得作罢。
　　“要不我把小姐的琴拿来，小如也睡不着，二小姐弹弹琴给我听吧”，小如建议道。
　　里间似乎没有了声响，虽然二小姐也会弹琴，那也是只是刚刚日落西山那时候，几乎从不这大半夜弹琴，可能也是考虑道小如在房中，虽然看着二小姐面上淡淡的，但话却越来越少，“反正现在也没事，二小姐就弹一曲吧”，说着小如迅速起身走到隔壁拿琴去了。
　　宫墙深深望不断天涯路，宫墙太高，除了一轮明月，全不知墙外是何光景，乐华坐在窗前，明月还是那般，曾经想去看月涌大江流，现在想来如梦一般，只能想想所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了。
　　“二小姐，把长衫也披上吧”，抱琴进来的小如几步过来道。
　　曾经将琴横着端的小丫头，现在知道竖着抱，乐华觉得心里温暖，努力笑着道：“别把我想的那般羸弱，倒是你赤着脚快去穿上鞋。”
　　小如听了脸上忍不住笑意，道：“小姐放心，我给你把油灯点上。”
　　乐华挥挥手道：“算了，快去穿鞋，这月光还算明亮，不点灯了吧。”
　　小如将手伸到窗边，模糊的黑影留在琴台上，却见乐华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夜空，手轻轻按在弦上顿了顿，偏头问小如：“小如，我给你弹把我送进宫的那首曲子好不好？”
　　小如收回手道：“好，那肯定是小姐弹得最好的！”
　　月光下，乐华面色雪白，轻轻点头，第一个音符溢出琴弦。
　　小如静静站在乐华身侧，随着乐华的目光，听着这琴声，只觉庭中只有梨树太过单调，却说不出是夜晚的缘故还是琴声的缘故，满庭都是琴声，可惜小如不是很懂然小姐眼中满目的心思。
　　离君批改完奏章，却觉得头痛欲裂，便随意在离宫中走动，借着月光吹吹冷风借以缓解头痛，身边只有一个提灯笼的小太监。
　　夜风总是醉人，带着隐隐琴声，让离君收回了准备回宫的脚步，侧身问身边的小太监道：“好像有琴声？”
　　小太监躬身道：“君上，似乎是东边传来的。”
　　离君抬脚便向前，身后的小太监急道：“君上，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离君挥挥手，径直向着东边而去，没多久便到了宫墙脚下，却见不远处漆黑的阁楼上，传出一阵阵琴声，却是在不久前听过的那首“梨花落雪”，只是在这凄清的夜里，听来更为清凉，让头痛缓和了许多。
　　“这里是金喜阁？”离君问。
　　小太监往前望了望，不确定道：“应该是，不过奴才没有来过，也不确定，奴才过去看看在来回禀君上”，小太监正准备抬脚，却被离君止住道：“我们一起去。”
　　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站在夜风中，衣角飘动，小太监抬头仔细打量离君脸色，却见离君一脸疑惑，侧头仔细听这琴声，眉头都皱了起来，完全没有刚刚的放松释然，“君上，可有什么不妥？”
　　离君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认真听着这琴声，已经换了一首曲子，这琴声似曾相识，但离君却想不起自己在何时听过此曲，并且这种指法也不是一般人能弹出来的，听楼中人将此曲弹完，最后一个调停止时，离君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听了无数遍这样的结尾，心中微微的颤动十分熟悉。
　　离君细细思量，自己似乎和这颜家大小姐并没有什么交集，于是放下心中半疑半惑，跟随小太监抛下琴声往朝霞殿主殿而去。
　　月光随着夜深却越来越明亮，乐华抚摸琴弦，却难以抑制心中随着琴声慢慢释放的情绪，阳春白雪玄默广陵散，会的琴曲都弹了一遍，却加重了胸中郁结，身后的小如道：“小姐，还是第一首曲子应景，要不你再弹一遍？”
　　夜风中重新响起了“梨花落雪”，庭中梨树迎着月光轻轻摇摆，乐华仿佛回到了丽湖边上，嘴角泛起浅笑，指尖轻盈，就像突然轻快的心情。
　　风起云落，苍茫夜色，沐颜站在宫墙下，望着天上明月，原来守候在这里就能发现，却仍不知她此曲为谁而奏，正如曾经她说的那样，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各自欢喜。

　　“君上还没有回来吗？”，身着雪白寝衣的贵妃斜靠在玉枕上，卸下珠玉金钗的青丝，柔顺地铺在榻边。
　　“回娘娘，小安子刚刚回禀说，君上向着金喜阁方向去了”，躬身垂立榻边的绿衣宫女恭敬道。
　　“君上为何会去哪里？”，颜妙华皱眉问。
　　“似乎是东边传来琴声，引着君上去了……”，绿衣宫女小心翼翼道。
　　颜妙华嚯地从塌上起身，凤目圆睁，粉面含怒道：“那你们不知道拦着些？！”
　　绿衣宫女慌忙跪倒在地回道：“娘娘息怒，是奴婢们无能，不过这时陛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颜妙华怒色稍解，“那弹的是什么曲子？”
　　绿衣宫女不敢抬头，只匍匐在地道：“是娘娘进宫乐华姑娘弹的那首‘梨花落雪’……”，说道后面不自觉小了声音。
　　颜妙华无力地挥挥手道：“准备迎接陛下梳洗……。”
　　绿衣宫女起身退下，走到门边却被贵妃叫住：“等等，去多宝阁把我的琴找出来。”
　　“是”，绿衣宫女轻声应是。
　　宫门开了又重新关上，殿中只有颜妙华一个人对着摇曳灯火，脸色阴晴不定。
　　“妙儿，怎么这时候还没睡，不是说了让你先休息吗？”离君进殿见贵妃仍然身着单衣假寐，不由问道。
　　“君上都还没有休息，臣妾怎敢独自安眠？”贵妃背对着离君道。
　　离君轻笑道：“贵妃这是怪本君没有早些回来了？”
　　塌上的颜妙华翻身对着离君，凤目含情，嗔道：“君上，你明知道妙华是在等着服侍你安寝……”。
　　离君嘴角笑容更深，坐到贵妃身边，轻拍着颜妙华后背安慰道：“宫里这么多人，哪里需要你这么巴巴地等着受累，你说你这小傻瓜……。”
　　颜妙华破涕为笑道：“我怕别人伺候不好……。”
　　离君宠溺一笑，执起贵妃有些冷的手，细细摩擦那食指和中指的薄茧，俊逸的脸上满是怜惜道：“你要好好休息，把手上的茧都养到去掉，这宫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就怎么，不要拘着自己。”
　　颜妙华将脸靠在离君胸前，轻轻点头。
　　离君将怀中人抱紧，只是轻轻拍着贵妃的背，目光在灯火中明灭不定。
　　“好了，我去叫人进来吧”，平复好情绪的颜妙华准备起身道。
　　离君拉住怀中单薄的身子道：“坐着，我自己去就是了。”
　　说着便出门去了，没有说自己去到了金喜阁，颜妙华看着离君在烛火中温暖厚重的背影，也没有多问，只是忍不住咬紧牙关，心中发誓一定要将幸福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