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MGJ

1、第 1 章

　　辞了秋岁许久，蜀城天寒地冻，这日终是下起雪来，起初是小雪，悄无声息的，不过半晌，风雪渐猛，寒风推着细细碎碎的雪花前前后后地倒，窸窸窣窣落在长青不败的松柏上，这雪一直下到后半夜，树梢沉甸，无言委靡垂丧着，直到被积雪压到支撑不住。
　　“砰——”
　　“我没有——”
　　女子尖锐的哭喊连同枝头积雪落地的声音一道而起，撕破了雪夜的沉寂。
　　写意从睡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的被褥不知何时被踢开了一半，皮肤裸露在沁寒的空气中，那敞开的半边身子冷得像是被冰雪浇灌过一样，可此时，已无心顾及这些，她匆匆忙忙挤了脚踏上的鞋，披头散发朝外头跑去。
　　主卧房门半掩着，她一时心急，也不顾上通报一声，伸手就推门进了屋子。
　　屋中少热气，本就是冷的，那夜风通过门缝潜进来，更使得整个屋子寒气逼人，黄花梨木床中的女子倚着软枕，面色枯白，那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听见动静，幽幽望过来。写意走近她，果然见她额上一头的汗，粘几缕青丝，此时胸口起伏，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写意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汗，面上忧心忡忡，“奴婢去求求余太医来给您瞧瞧病吧，您这么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穆卿没有答应，闭了闭眼，半晌动唇，问的却是另一桩事，“他们的六礼，可是到了请期？”
　　写意皱了皱眉，却还是老实道，“听说定在了年初。”
　　她闻言，嗯了一声，借着床围的力，颤巍巍起身，挪步坐到妆台前，铜镜中的女子，身形单薄，姿容若秋雨枯荷，眼中暮气，鬓角添霜，隐有老态。
　　过了这个年，她就能有二十九了。
　　她想着什么，突然开口说，“我想去湖心亭转一圈，你回屋歇吧，不必跟着，外头冷。”
　　写意望了望外面的天，不敢答应，“这冰霜严寒的天儿，您这一身汗涔涔的上外头走上一圈，万一给冻出个好歹来，不然奴婢给您打个热水，您擦把再睡会儿？”
　　她摇头，径自起身去取毳衣。
　　写意跺了跺脚，无奈只能提灯跟上。
　　外头的雪还是不见消停，只是小了许多，寒风不灭，冷意砭骨，一路人影鸟声俱绝，路面的积雪堆到能陷进半只脚，绣鞋一路咯吱，在寂静的雪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写意只能望见她伶仃的背影，一步一晃地跋涉在厚重的雪路上，一袭白衣几乎要隐没进大雪覆盖的山水中去。
　　待入湖心亭，已是半身湿透。她出门追人走得急，穿得一身单薄，此时早已冻得双唇泛青紫，不住地打颤。
　　穆卿落脚便解了毳衣给她披上，又为她紧了紧狐肷，埋怨她，“穿这么点还敢跟出来，也不看看外头什么天气。”
　　写意忙不迭想脱手将衣裳还回去，穆卿摆了摆手，她小小一个，兀自环膝蜷缩进亭廊一角，也是冷的，坐着又是寒噤又是吸气，一出一进，所剩无几的一点儿人气都萎缩下去，瘦骨嶙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空望着湖中浩浩雾凇，侧脸形销骨立，动了动唇，自言自语起来，“我做了个梦，梦境恐怖，不过结局却是好的。”
　　写意解衣裳的手顿时僵在空中，惊恐地望着眼前人。
　　天上仍有星星点点的雪，细碎的雪末陆续坠入沉黑的湖面，瞧不出去向。
　　写意话也讲不清楚，简单一句，讲得破碎而磕巴，“您......您这回梦见的......是什么？”
　　穆卿转身起来，接过了写意手中的灯笼，火光细微，带来些许的暖热，很快也随风散失了，她忍不住抬手去拢那微光，漫不经心地问，“你可还记得我上一回的梦。”
　　写意的声音有些飘，“您说......您梦见了丧子。”
　　穆卿的身影僵了僵，好像才回忆起什么来，扯了扯嘴角，却说，“你记性真好。”她提了靠近湖沿去瞧，湖面顿时倒出一抹橙黄的光影，看着温温热热的，教人想探手捞点儿暖气，可惜亭子建的高了些，她伸手难够，便置了灯笼，又环起了膝。
　　“小产以后，人就老得特别快。”她兀自说着，低了低眸子，总结道，“许是我大限将至。”
　　写意接话十分快，连“呸”了好几口，皱着小脸催她，“您就闹吧，尽说些胡话，快呸出来，多不吉利！”
　　她从双臂中抬起一点儿脸来，把眸光投向了远山，山水一白，她神色平淡。
　　“我从嫁给他的那一日起盼梦境有失，写意，我盼到了今日，没被成全过。”
　　写意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腿软到站不住，一屁股瘫坐在沾了积雪的石板地上。
　　朔风突起猛，手握利刃，雪片仓皇逃窜，最后也只是遍地横尸。
　　风雪不知亭中事，这一场杀戮历经许久，平息之时，风雪渐息。
　　写意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问她，“是......什么时候？”
　　穆卿抬手去接空中雪，凉丝丝的，身体冻得毫无温度，那雪花落在手里，竟有片刻不化，她盯着那片雪出神，它却渐渐化开了，她顿时失了兴致，语调平平地回。
　　“我死在他们成亲那一日，是个雪天”

作者有话说

　　开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