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风中芦苇沧月

1、“我的父亲母亲”

　　打我一出生，就没见过我的父亲。听母亲说，他死了。怎么死的？她没说，我推测的。没多久，我又失去了母亲。她怎么没的？其实她是进入了我的体内，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你不要吃惊，我们蜘蛛种族就是这样繁衍的。为了纪念我伟大的父亲母亲，我以当事人母亲的口吻记下他俩的故事。
　　——序
　　盛夏。太阳从早到晚吐着“嗞嗞”的火舌，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热——热——”，真蠢，他们不知道越叫越热？我的同伴们倒挂在网上，悠哉地享受树隙间的丝丝凉风，大口地吸食送上门来的美食。只有我在埋头织网。他们恣意地嘲笑我的“傻”和“痴”，他们说一生苦短，及时行乐。他们不知道，我要编织一张最大最精致的网，用来盛放我的爱情。我相信，我的“他”正在长途爬涉朝我走来。我将用最好的“家”来俘获他的心。
　　我的网象一柄撑开的伞，结实耐用，每天撞上门来的美食，象蚊子、苍蝇、飞蛾，多得吃不完。我安逸地趴在网中央，等腿上的蛛丝2发出信号时，迅速地爬过去，给那些倒霉的家伙打上致命的毒针，然后肢解，再用消化酶将其化成液汁，吸进我的消化道。我把自己养得肥肥的，当英俊硬朗的他看到我，一定会被我丰腴的身材、饱满的腹部所吸引，这样的我，无疑繁殖能力是最强的，才不会辜负他一身所托。
　　桀骜的太阳在一场雨之后变得温顺，风也轻柔，秋天来了。我像一枚空心的果子，等待注入、填满。午后，正在小憩的我感应到一丝电波样的颤动，直觉告诉我，“他”来了。我眯缝着眼望过去，我的白马王子乘着一根蛛丝从天而降，他清瘦健朗，皮肤留下了风吹日晒的痕迹，体型只有我的四分之一，两颗眼珠象两个小太阳，灼得我脸红耳赤。
　　他拥着我，用沾了蜜的声音说：“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跋涉，终于找到你，还好我没放弃。你是最漂亮的妻子，也将是孩子们最伟大的母亲。”
　　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在爱的旋涡里，恍惚感觉天空辽远，时光无垠，我们的爱将会天长地久。激情中，他倒垂着身体，附在我耳边喃喃，我想他嘴里吐出的一定是醉人的情话，多么曼妙旖旎的时刻！
　　“吃了我！”蓦地，他的声音如一根针扎着我的耳膜，我听清楚了。
　　“你说什么？”我大惊失色。
　　“吃了我，你才有足够的能量产下健壮的宝宝，我已经完成使命，不中用了。”他喘着粗气，一字一句如响槌敲得我头昏。
　　“不！”我断然摇头。
　　他颓然地放下身体，从我身边爬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中的我被亲昵的举动弄醒，他又回来了，“老婆，你一定会替我产下一窝小家伙，小家伙的名字我都想好了，说给你听，黑虎、青豹、狼狗……”，我“扑哧”笑出了声，他希望孩子们成为动物之王呢！弱肉強食是自然界的铁律，没有强健的体魄和过硬的本领，是活不长的。
　　他挑逗得我体内一阵躁动。“吃了我！”在我心醉神迷之时，他又一次命令道。
　　“不！”我拼命摇头。
　　“为了蜘蛛种族的繁衍，你必须这么做！我活了八个月，活着就是为了遇见你，我已经透支过度，精疲力竭，就要死了。你把我吃下去，补充能量，让宝宝们发育得更健壮。被你吃，我心甘情愿……遇到你是上苍对我最大的恩赐……我爱你——”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断断续续，细若游丝。
　　我终于认清了现状，必须吃了他，才能保证宝宝有足够的营养。噙着眼泪，狠心咬下他翘到我嘴边的尾部……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苦涩的一顿，和着我的眼泪。我的心碎了，就如这张被猛风刮得七零八落的蛛网。我必须坚强地活下去，因为他在我的体内，融入我的血液，成为我身体不可割舍的一部分。爱与生命同在！
　　我的腹部越来越沉，心境也随之变得平和安详。新的生命即将诞生，我的内心涌起一种近乎神圣、庄严的感觉。在时空的无垠里，个体生命何其短暂渺少，而我们的后代将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随着预产期的临近，我反而愈发繁忙。我一刻不停地吐丝、纺线、编织，赶在宝宝出生前，织出了一张温软舒适的产褥。秋风卷起第一片落叶时，我产下了几百枚卵宝宝，望着密密麻麻的卵宝宝，我欣慰地笑了，孩子他爸，我没有辜负你，瞧，这些我们爱情的结晶！
　　宝宝孵化要有安全的环境和适宜的温度。我顾不上休息，马不停蹄地编织卵袋，我吐出的丝五颜六色，用这些漂亮的丝线，为宝宝们撑起一片遮风避雨的港湾。我比天上的织女还要心灵手巧。卵袋完工时，疲惫袭击了我，才惊觉我已经不眠不休如许昼夜。眼皮似有千斤重，我闭上了眼。睡梦中，孩子爸在向我招手，“孩子妈，辛苦了，到我这里来！”他的前方是一个绚烂多彩、梦幻般的浮华世界，那就是极乐世界吧！我太累了，身子象铅块般沉重，灵魂却挣脱躯体，朝他飘去。
　　“不，不能去，孩子们还需要我呢！”一个激灵，醒了。
　　我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遽地衰老，腹部的纺绩器萎缩如一片枯叶，我的丝已经用尽，再也吐不出丝，再不能张网捕食，我将被活活饿死，不过，我也没有任何的食欲。
　　我静静地守候，等待卵宝宝脱胎换骨，从卵袋里爬出来。一天、两天……宝宝出来了。他们围绕着我叽叽喳喳，爸爸去哪儿了？我温柔地笑笑，什么也没说。我的呼吸越来越重，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我的时日不多了。我一点儿也不害怕，这世界我来过，留下了痕迹，我也将安静地离去，象一滴水融入大海。
　　“孩子，你把我吃掉吧，这样你就有能量活下去，活得更好。”我对嗷嗷待哺的孩子说。我轻轻地合上眼睛，沉入永久的睡眠。我的肉身将化为孩子身体的一部分，灵魂将得到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