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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围院,草木幽远。萧无人绕过几个转角,却意外地发现御书房前空无一人,连向来随侍的侍官都被挥退了下去。他在门前踌躇不前,门里传来一声低语:“无人。”
那人喊了他的名字,自然不能再退开。再无忧郁的,萧无人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门,银锽朱武正坐在书桌后,面前摊了一卷宣纸,看那架势,似是久久不能下笔。笔尖一点浓墨滴落在纸上,洇成一方天地山水,萧无人看在眼里,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朱武道:“知道我为何找你来么?”“末将知道。”那人应着,缩了缩脖子,却听朱武极其不满的低笑了一声,手中朱笔同时轻微作响,竟是裂开了一条细缝。
他抬起头,冷冷道:“告诉过你多少次,只有我们俩的时候,要叫我朱武。”
两人四目,在空中甫一交接,萧无人清清楚楚看到朱武眼眸里蕴含了无穷烈焰般,在烛火下翻腾汹涌,连瞳仁都薰得血红,呼啸着,嗜血的,像要把人撕成碎片。他有些惊异地后退了一步,脚跟却已磕到了紧闭的门上。朱武轻巧的抛开手中那支笔杆开裂的朱笔,在萧无人视线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啪嗒一声跌落在墙角。不等他回过神来,朱武已经近在眼前,一只手按上他身侧厚重的木门,阻拦了书房唯一的通路。
他沉声道:“为什么要请缨出战?”明明暗自生气,声音却不响,满是压抑的情绪。萧无人凝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幽黑中透着血红,暗自道:他不是一向冷静么?今日却又因何而感到愤怒呢?
那些隐隐的怒气都化作翻腾的气浪,在周身汹涌澎湃着,刺激着萧无人的神经。额角又抽疼起来,仿佛被这种情绪所感染一般。他伸出手去按着,朱武顺势握住了那只手腕,不容拒绝的开口道:“无人,答应我,不要去琼关。”
萧无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不行。”被握住的右腕上突然增加了几分力气,五指收拢,抓得他有些生疼。朱武微微蹙了眉,在他脸上来回扫视着,忽又笑道:“你说什么?你刚才声音太轻了,再说一遍。”
“不行。”萧无人稍微拔高了些声音,又一次拒绝道。
“为什么不行?”朱武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声音里隐隐不满:“我不许你去。”
“琼关自先帝在位起,就由我武定侯世代把守,而今我继承这个官职,自当为国为民,尽绵薄之力。”萧无人说着,昂起头来,毫不避讳的直视进那双黑里透红的血眸,“说什么……我也不能放弃。”
“你可曾想过,你很有可能一去不回!”朱武压抑着怒吼了一声,右手“唰”的一挥,指向桌上那张铺陈开的羊皮地图:“你看看!这琼关四周地势险要,左临江,右隔山,前后均为窄道,根本不利于作战!若非不得已,我又怎么舍得叫任何一个将领去守这城关!”
“……朱武!”萧无人感觉那只握住自己右腕的手正不断用力,捏得腕间都留下了一串红印,因为内心潜藏的激动而手指发颤。有一团火,烧在朱武眼底,也烧在他心头。他突然觉得有些释然——原来这个人还是挂念自己,所以才要会专程召见,会震怒,会这般失去冷静。
他忽又不合时宜的想起那天在八马金驾里,朱武让他为自己绘制地图时,伸出手来覆住他持笔的右手,犀利的眉眼此时看起来是那么柔和。偶尔有灼热的呼吸吹在他耳边,略有些痒,却是一种习惯了的自然。
他与朱武之间,虽然从未挑明,却都各自了解:有许多事情从不需要说明,只一个眼神,眼角眉梢都像是透出了暗示,顿时心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与他几乎心神相通的人,一个相处相守了那么多年的人,为何此时却看不清他的心念?琼关于他萧无人,并不只是一道关卡、一座城池,更是代表了整个萧家流传的荣耀与自豪,乃至身为一个武将的自尊。如同血脉里传承的东西,抛不下,也扔不开。
他思量了一会儿,像是不要触怒那个人一般的,放轻了声音道:“朱武……我不能不去。”那人冷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露出笑意来,也柔声道:“是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另外钦点一名将领就是了。”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明朗起来,不再阴云密布。只听得他朗声笑道:“这世上,纵然武定侯不能换,却不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当得起这个名头。”说着,放开了一直紧握的右手,像是恍然大悟般的往书桌后走了去。
萧无人听了,却是如同五雷轰顶般。他从未想过朱武竟会出此下策——为了留住他,竟不惜撤了他的封号,甚至要换人来顶替他去守琼关。“不!”他怒道,“朱武,你怎么能……?!”
“我为什么不能?”朱武猛地回过头来,眯起了眼睛,表情处处透露这危险的讯息:“朝堂上下,江山里外,都任凭我调遣!区区一个官位,我为什么不能换人?谁守琼关、谁做武定侯,也都是我说了算!”
“你不能!”连一向淡漠的萧无人也动了火,白玉般的脸颊染了些愤怒的红炎,“你是一国之君,怎么能为了这种事情随意调换总将和重臣?!”
“我怎么不能?!”朱武的眼光直直定在他身上,一字一句道:“‘这种事情’?你倒是告诉我,你之于我,是什么样的事情!”
一句话,却噎得萧无人无法回答。
明明想法背道而驰,却总也找不到一个妥协的法子,两人都压抑着心头怒意,不言不语,整间书房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