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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辆小白车行驶在狭窄泥泞的马路上。

      小男孩嘟着嘴坐在汽车后座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车窗外一排排尖叫着滑过的房屋树木。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男孩不满地问道。

      被他唤为妈妈的女人正皱着眉头凝视着车窗前方,手中不时操纵一下方向盘。听到儿子的话,她先把车内音乐声调小,随后温和地笑着说,“米米,应该就快到了。你先玩一会手机吧。”

      “可是手机早就没电了。”米米很委屈。

      女人从后视镜中望了一眼儿子,说道,“不然你再睡一下,妈妈找人问个路。”

      她把车停在路边,换上了摆在副驾位下的高跟鞋,快步走到一个街边卖沙果的老妇身边,蹲下身子,礼貌地问道,“阿姨,请问广福村怎么走啊?”

      老妇抬眼看了看她,浑浊的眼球埋在布满沟壑的皮肤下。

      她摆弄了一下面前的沙果,“你要去那里做什么呀?那个村子早就没有什么人啦。”

      女人笑了笑,“我们本家住在那,今年所有人都要回去祭祖。”

      老妇听罢,揉了揉浑浊的双眼,问道:“你姓陈?”

      “我母亲姓陈。”女人撒了个小谎。

      “可不巧了吗!”老妇拍手道,“我家老头也姓陈,他也说过两天要带着儿子孙子去广福村一趟。”随后她笑眯眯地指向右手方,“前面直走,到第一个岔路拐下去,穿过一个隧道就到啦。”

      “太感谢您了。”女人致谢道,说完她也没急着站起身,而是看着地摊上一袋袋装好的沙果,在阳光的炙烤下塑料袋上已经沾满水珠,“阿姨,我买两袋沙果吧,多少钱呢?”

      “哎呀呀不要钱啦,拿去吧。”老妇搓着手道,见女人已经掏出了钱包,才开口,“五十就行了。”

      眼前的树林越来越密。

      随着汽车轮胎的碾压,地上“咔嚓咔嚓”的枯树枝崩断的声音就没停过。

      此时汽车已经不是行驶在马路上了,而是在林中硬生生开辟出来的一条狭小空间中。抬头也只能看到零星光亮,只能以此判断现在仍是白天。

      张丽一直是个严谨的女人,然而这次她误判了行驶时间,没有给充电宝充足电,导致她带着儿子迷失在密林深处时也不能向外求助。

      车内的广播也只能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张丽的心里直发慌。她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儿子,发现他也在吃着果子看着她,便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不想让她不安的情绪吓到儿子。

      她瞟了一眼油量,汽油倒是还充足。只希望能够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找到大路。毕竟,谁知道这深山老林里有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丽不知道在林中兜了多少圈子。米米也早就停止了抱怨,只安静地看着窗外。巨大的沉默充斥在车中狭小的空间。张丽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儿子,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即使看不到天空,她也能觉察到周围逐渐暗了下来。树木由绿色棕色,统统变成了比夜色还凝重的黑。

      张丽慢慢把车停下。

      她解开安全带,回过头,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轻声道,“米米,我好像找不到路了。”

      米米瞪大了眼睛看向妈妈,“可是……可是手机也没电了啊,我们要怎么找人帮我们?”

      米米环顾四周,总觉得林子的深处站着巨大的妖怪,正长着血盆大口等着他们。

      张丽略一思忖,便开口道,“米米,你坐在这里等妈妈好吗?妈妈下车找找看,有没有人能帮我们。”

      米米立刻打断妈妈的话,他瞥了一眼漆黑的窗外,不安地在座椅上微微扭动着身体,“妈妈别下去,危险。”

      张丽想轻笑来打消儿子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她试着动了动嘴角,笑不出。

      张丽打开了车门,先环顾四周,接着踏出了一只脚,轻轻落在铺满枯叶的地上,发出阵阵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她的另一只脚却迟迟没有落下。

      冷风顺着她的裤脚往里灌,张丽能感觉到皮肤与布料的空隙一瞬间满是鸡皮疙瘩。

      她暗地里为自己打气。

      米米需要你,米米需要你。

      无需再考虑,她鼓足了勇气伸出另一只脚。

      “妈妈!”米米突然的大叫打断了张丽的行动。张丽猛地回头看,却发现儿子正指着左后方,“你看!有灯光!”

      张丽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依稀在死寂的丛林中,有那么一粒如星般的黄色光。

      是野兽的眼睛吗?不是说有些动物的眼睛在夜里会发光。张丽心里嘀咕。

      “妈妈?”米米看着妈妈不说话,只愣愣地盯着那灯光,不由得喊了出来,打断了张丽的沉思。

      张丽没有再犹豫,重新把脚收回车里,把车门关上,对儿子叮嘱道,“米米,把车窗都摇上去,车门都锁起来,我们去看看。”

      小白车再次在黑暗寂静的丛林中穿行。

      越是接近,那光就越大。

      开始如星辰,后来如月亮,现在已经如同……如同一个隧道那么大。

      张丽眯起眼睛看清了前方后,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她终于找到了老妇人口中的隧道。

      想是因为位置太偏僻,少有人走。这个隧道被淹没在树林中,连道路也瞧不见。若不是入了夜这里亮起了灯光,恐怕他们在这丛林里再兜转都找不到路。

      只见这隧道口溢出温暖柔和的黄色灯光,不是那么明亮,却已足够给人力量。

      “米米,坐稳了,妈妈要开进去了。”张丽叮嘱道。

      话音刚落,车已经进入了隧道。

      开进隧道的一刹那张丽是紧张的,而进了隧道后,看到了眼前颇为熟悉的场景,她瞬间放松了下来。

      果然鬼打墙撞鬼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如同常见的穿山隧道一样,这个隧道漫长而狭窄。在夜里隧道顶的灯看起来温暖醉人,让司机们不由得释放自己的乏意。

      “妈妈,快看,萤火虫!”米米惊奇地指着头顶一个个轻笑着飘过的路灯叫到。

      张丽笑着回应他,“米米坐好,妈妈看见了。”

      “好多萤火虫呀!”米米很兴奋。

      这隧道,长得有些过分了。张丽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因为隧道里只有他们的一辆车,拉长了人对时间的感知。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那些光源逃离的时候连成了一条暖黄色的河流,而小白车正向着河流的源头行驶。

      米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上那条河流,柔软的,温暖的,由无数只发着光的虫汇聚而成的天上河流。

      不知又过了多久,张丽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而黑洞正逐渐变大。她知道这条隧道终于走到了尽头。

      随即而来的眼前一黑,小白车钻出了隧道。

      隧道出口处依然没有路,张丽驾车在茂密的丛林中艰难地穿行。

      她现在慌不择路,心跳得开始疼了起来。

      没有了现代通讯设备,不知道时间,联系不到其他人,与稚嫩的儿子一起迷失在荒无人烟的丛林里,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吗?

      事情的后果她已经不敢去想,过往的经历告诉她要坚强独立勇敢,可是在面对大自然时彻底的无知面前,不知道这些素质还有什么用。

      就在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眼睛捕捉到了什么。

      眼前依然是黑漆漆的夜色与更黑暗的树木交织而成的网。不同寻常的是,网中有一点灯火。

      那是一栋小木屋。

      张丽把车停在木屋前,发现没有人从屋中出来,她想了想,把已经没电的手机揣进外套的口袋里,换上了高跟鞋。临下车之前又换成了平底鞋。

      她转头对儿子说,“米米,妈妈去找人问问路,你乖乖待在车上不要乱跑。”看到儿子点头后,她又说,“有什么事就把车门都锁起来。”

      张丽下车,左手伸进口袋里握紧了手机,右手轻捂胸口。心跳得有点快,是因为什么呢?

      她走到木屋前,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

      院子左侧有一木桩,上面插着一把有些生锈的斧头。旁边摞着一块块劈好的木块,最顶上的一些可能已经放了一段时间,长出了一丛丛小蘑菇,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迷蒙的烟雾。

      木屋整体是木头搭建的,上面缠绕着绿油油的树藤。屋顶铺满了茅草。窗户则是由一根木杆撑起来的。

      张丽没有再打量下去,因为此时她发现有人站在窗后,正借着屋内明明暗暗的光打量着她。

      张丽强压下转身就跑的冲动,稍向后退了一步,绽了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和儿子要去广福村,想请您指个路。”

      说完,张丽忐忑地看着男人。

      之所以说是男人,是因为那人的身躯颇为壮硕。即使弯着身子也能看出他块头很大。可是那人在阴影处,张丽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有一大把胡子,与头发连成了一片。

      半晌,那人没有动作。张丽忍不住质疑自己的判断。那会不会是个假人?还是因为她太疲乏,光线太温和,以致于她出现了幻觉?

      张丽只好再试探着说,“您知道广福村怎么走吗?”

      男人这次动作了。

      他抬起手,沉默地指了个方向。

      张丽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那人指向了隧道的方向。

      张丽不由绝望。

      看来他们是彻底走错了路。天已经黑了,再往回走也许一样回不到大路上。何况她已经能觉察到自己的乏意了,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张丽鼓起勇气问道,“这位……大哥,我和我儿子可以先在您这里休息一下吗?等天亮了我们就离开。”她抬头望过去。

      男人照例没有开口,只是站起身,从窗口消失。不过几秒的时间,门开了,他如山一样站在门内,低头凝视着张丽。

      张丽瞬间慌了,她手足无措得不知道是应该先微笑还是先逃跑。正在她慌乱的时候,儿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妈妈,我饿了。”

      米米揉着眼睛委屈地走到妈妈身边,牵起妈妈的手,努力地抬起头试图去看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的真面目。

      张丽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他柔嫩温暖的小手给了她力量。

      就在这时,那山一样的男人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仿佛触碰一件珍品一般地,抚了抚米米的头。

      他向后退了一步,把屋内的模样展露在母子二人眼前。

      张丽才看到,这屋中统共只有一间房间。一个比单人床略长的床横列在木屋最角落,床单下露出几根干枯的茅草。屋内只有一把巨大的椅子——看来这个男人是独自生活了——正放在一炉篝火前。屋中吊了一口锅,锅中正在烹煮着什么,冒着阵阵热气,时不时还传来一缕缕清香,惹得米米的肚子好一阵咕咕叫。

      张丽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想说些什么,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们从中午开始就没有吃饭,只是吃了一袋沙果。

      男人依旧沉默,只是走到锅前,用一只木碗盛出满满一碗蘑菇汤,递到母子面前。

      张丽率先接过,道了谢,抿着嘴喝了一小口,觉得没什么问题,才把碗交给儿子,“米米,小心烫手,放到椅子上慢慢喝。”

      说完她歉意地对男人笑笑,快步跑回车里,取出还没吃的另一袋沙果,再跑到男人面前,“大哥,不嫌弃的话尝尝我们买的沙果吧。”

      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袋子,从里面取了一个沙果,一口便吞进了肚。

      米米嘻嘻地笑了,张嘴呵着蘑菇汤的热气,“叔叔嘴真大。”说完又转头对着妈妈说,“妈妈,快点来喝汤,好好喝!”

      张丽也不再多言,走过去蹲在米米身边,放下了自己都市白领的形象,母子二人就着一个木碗喝起了汤。不一会,半锅蘑菇汤就被他们喝完了。

      在这样变了天的丛林中穿梭了大半天,如今喝了这汤,胃里暖烘烘的,人就不由得困了。

      在米米连着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张丽抬起头,对那一直站在一边的男人道,“谢谢您,我们该回车上睡觉了。”说着,准备拉昏昏欲睡的米米起身。

      男人却摇了摇头,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那茅草床。

      这男人原来是个哑巴。张丽似乎明白了他独居在这里的原因。

      “这样不太好……”张丽心中有顾虑。

      男人的脸都藏在胡须中,眼睛却亮晶晶的,闪着莫名的,让人信服的光。

      他再次指了指母子二人,指了指床。

      随后退出木屋,轻轻地把门关了起来。

      张丽犹豫片刻,慢慢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看到男人一步一步走远,逐渐消失在漆黑的林中。

      也是在此时,一阵寒风透过门缝吹到了张丽身上,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回头,正想招呼米米,却发现儿子已经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小脸埋在了木碗里,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张丽又找回了心中的力量。

      她先轻轻把儿子抱到了床上,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儿子身上。

      随后走到炉火前,搬起了那把对她来说有些重的椅子,放在了木门前。

      这样很好。张丽想着。即使没有阻住那个男人,推门的声音也能吵醒她。

      她又走到窗前,卸掉撑着木板的杆子,把木板收了回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窗口的大小,才终于放松下来。

      她走到床边,温柔地看着儿子的睡颜,逐渐觉得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迷糊……

      张丽是被巨大的噪音吵醒的。

      她先是烦躁地试图用枕头堵住耳朵,伸手摸了半天没摸到枕头后,一屁股坐了起来,惊恐地往门的方向望去。

      门没有开。椅子还在原地。

      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

      张丽慢慢踱到窗前,伸手支开了窗板,先是看到一阵刺眼的白光,几秒后才看到在白光中劈着木柴的男人。

      男人也看到了她。

      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张丽又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正想着打招呼。

      谁知那男人却调转了个方向,背朝着张丽继续劈柴。

      乡下人就是朴实,这就害羞起来了。张丽这样想。

      张丽回身走到门前,搬起那把沉重的木椅,试图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把它放回原位。

      就在这时,传来了米米迷迷糊糊嘟囔的声音,“妈妈,这是哪里呀……你搬椅子做什么?”

      张丽差点把椅子砸在自己脚上。

      她急忙放下那把沉重得跟巨石一样的椅子,回头抹了一把汗,对儿子说,“米米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米米听话地爬了起来,揉了揉双眼,把外套递给了妈妈。

      张丽把门打开,对男人说,“大哥,我们这就走了,昨天晚上实在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男人停下劈柴的活儿,转头对张丽露出一个在她看来颇为憨厚的笑容。

      米米对着男人招招手,那男人也有样学样地招了招手中的斧子。

      米米怪异地看了妈妈一眼,发现妈妈的眼神也不太对。

      “走了走了,我们走吧米米。”张丽小声说道。

      再次跟男人道谢之后,她牵着儿子的手回到车里,检查了一下油量,随后便发动汽车向隧道的方向行驶去。

      小白车再次行驶在丛林里。

      张丽现在从身到心都对丛林有种抵触心理。

      不知为何,车内的母子保持了很久的沉默。

      最后,是米米先开口。他怯怯地说,“妈妈,我们一定要去吗?”

      张丽试图安慰,“米米别说话,我们今天必须到。”

      “哦,好吧。”米米不再言语。

      小白车在树林的间隙穿梭着,凭借着过往的经历张丽可以隐约感受到隧道的所在,然而她却找不到。一向以好脾气示人的她也忍不住躁动起来。

      米米恰恰在这个时候开口,“妈妈,我不想去……”

      张丽有些烦躁地说,“米米,不要打扰妈妈开车。”

      米米乖乖闭嘴,可是过了一会,他又说,这次声音更小了,“妈妈,你一定要做男人的附属品吗?”

      张丽猛地踩了刹车。

      回头生气道,“陈米米,你怎么可以这样跟妈妈说话?”

      米米看着一向温和的母亲,忍不住流了眼泪,“妈妈,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就是为了见爸爸,可是他不想见我们呢?”

      米米的话轻飘飘落在张丽心脏上,她瞬间感到无力。

      山里的黄昏来得很早,山里的雨也来得很快。

      黄昏的雨声中,不属于山林的汽车声出现在木屋前。

      张丽依然带着她职业化歉意的微笑,一只手给儿子遮着雨,对那个提着一筐野果的男人说,“大哥,昨天忘了问你,有手机充电器吗?我有连接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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