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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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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意外的是,凤阕竟风平浪静地带回了那名男子。南宫往在初冬的一个午后见到了他——一个算不上十分难看的男人,数十道左耳后绵延到右眼角的疤痕几乎占去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的,虽然面容残损,但从依稀的五官不难看出,在毁容之前,他应当也是个极其俊秀的男子。
凤阕对他算得上极好。除了偶尔与南宫往在密室商议事情,凤阕大部分的时间都与那个男人在一起,南宫往从偶尔会看到他们策马在祁连山上闲逛,高原旷渺,草木枯黄,仿佛天地失色,而奔马上那个藕粉色衣裙的女子却是高天阔地之间唯一一抹颜色。
她似乎快活了许多。
有好几次,南宫往从罗霄山庄前来,在半山腰看到他们在散步闲谈,凤阕松松绾着头发,只在耳后簪了一朵洁白的山茶花,风吹得她衣裙翻飞,发间的山茶花飘下几片洁白如玉的花瓣来,她眉眼柔和了许多,甚至有微微的笑意,每每如此,南宫往便疑虑重重地皱眉,驻足沉思了一会儿,转身下山去了。
其实,凤阕并不相信南宫往,也不相信阮誉、颜姝,甚至她并不相信这个天天陪着自己的面相残损丑陋的男人,虽然他与自己要找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但长相能证明什么?江湖中精通易容之术的人都能够做到。
平云城送过来的这个男人是自己要找的人吗?如果是,平云城为什么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仅仅因为南宫郁的一句话?阮誉并不是会为了女人改变决定的人。如果这个人不是她要找的人,阮誉让他过来的目的是什么?那么,南宫往在找的那个人才是她真正要找人吗?南宫往为什么要帮她去找人?
南宫往有一次状似无意地问起过凤阕给那个男人下“同心血蛊”的事情,凤阕只冷冷挑眉,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我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不会给他解药。”凤阕忽然话锋一转,几乎有些咬牙切齿道,“倘若我发现他骗我,我会用比同心蛊更痛苦十倍的方法将他折磨至死!”
她眉间的狠厉毒辣令人不寒而栗,南宫往神色微微一动,问,“怎么,你怀疑他?”
凤阕并不回答,只提起另外的话,“听说你要成亲了?”
南宫往不置可否。他与苏木白成亲的消息在数日前已经传遍江湖,凤阕自然知道,只不过南宫往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来,自己也觉得无什么可说。
静默了许久,南宫往开口,说的却是别的事,“现下事情也多了,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常来梦蝶居,有事你派‘棣棠影’的弟子给我传话。”顿了顿,他始终忍不住开口,“平云城找到的那个男人,你多小心他,不要心软。”
凤阕不回答,又是长久的静默。
最终,南宫往忍不住站起来,淡淡道,“我也该走了。”
凤阕还是沉默。
南宫往走到密室门口,忍不住又转身道,“平云城找来的那个男人——他不是你要找的人,阮誉送他过来别有目的,你千万当心,实在不行你可以——”似乎很艰难,南宫往缓缓吐出几个字,“了结他。”
凤阕一把将手里的白玉杯砸出去,砸在南宫往手边的一架琉璃屏风上,碎片飞溅,在无数破碎的声音里,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镇静,“你怎么肯定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她声音镇静得让南宫往有些发憷,南宫往心里一沉,忍住了,只平静地开口,“我有足够的证据,时机到了,我一定告诉你。”
凤阕冷笑起来,讽刺道,“下一句你是不是该说让我相信你了。”她陡然站起来,几步抢过去,贴得那么近,不过一寸的距离,她却毫不忌讳,抬头冰冷而嘲讽的逼视着他,“南宫往,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证据呢?还是说你打算牺牲色相、像哄苏木白那样哄我?”
不等他回答,凤阕又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几乎贴到他脸上,凤眸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讥讽,“阮誉替我找人居心不良,你难道就光明磊落吗?你没有包藏祸心,没有惺惺作态,没有首鼠两端,不会在利用完我后痛下杀手吗?”凤阕如冰刃一样冷锐地目光盯着他,咬牙道,“南宫往,我就看不惯你进了妓院还要给自己树个贞节牌坊!”
梦蝶居是妓院,她甘心做妓女也要拉他做嫖客吗?她说话实在太难听。南宫往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迸在脑子里,太阳穴也突突乱跳,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隐忍皱眉,尽量平静了再说话,但开口依旧是浓浓的怒意,“我从未认为你是自甘堕落的女子,也没有狎客心思,你自轻自贱不必扩上别人。”
凤阕哈哈大笑起来,有些凌乱的呼吸之间,白山茶花的幽微香气,全部铺洒在南宫往脸上脖颈里,凤阕松开揪着他领口的手,掐着他的肩头,妩媚美丽的脸紧紧贴着南宫往的下颌,目光里全是讥讽,“你从来没有嫖客心肠,你走进梦蝶居是名门之后,你离开梦蝶居依旧是正人君子。哈哈哈,南宫往。”她忽然顿住笑声,笑声戛然而止,在令人惊悚的安静里,她缓缓道,“我牙都要笑掉了。”
再也忍不住怒意,南宫往一把掐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墙壁上,威胁般的,气急败坏地开口,“你住嘴!”
“我偏要说,你誉满天下又怎样,你名门之后又怎样,你不过是个满口仁义道义的伪君子!”凤阕挣扎撕打着,声音有些嘶哑却依旧讽刺冷锐,如同冰刃,“你和全天下想爬上我的床榻的男人一样,你比他们更恶心,他们只想快活,你要我帮你做事,要我相信你,你要我做一个妓女还要做一个棋子!你是不是希望哪天杀了我,我还要感恩戴德以为自己得到了南宫庄主垂青!”
实在听不下去,南宫往怒火中烧,狠狠将她压在墙上,低头死死咬住她的嘴唇!他再也不想听她说话,再多一句,他便想掐死她!
凤阕瞪着眼睛,眼睛里的讥讽全部都化成愤怒,狠狠咬回去。
在漫长的纠缠撕咬后,南宫往有些狼狈地松开她,凤阕的头发在撕打中全部散乱披拂下来,耳后的那朵白茶花也被南宫往揉碎,香气却更胜,她的脸紧紧贴在南宫往的脖颈里,南宫往觉得有什么灼热的液体微微湿润了他的领口,他分不清是她唇上的血,还是眼里的泪,但都足以令他万丈怒火慢慢变成心底最深处,无法言说的痛楚。
他陡然觉得无法呼吸,只慢慢抚摸着女子凌乱的头发,一把横抱起她。
榻上笼罩的绯色轻纱,把柔和的烛光滤成绮丽的颜色,祁连山的深秋,夜晚漫长阒静,窗外有风吹动浓雾,雾气里白茶花在枝头跌落,月色暗淡,鸱鸮凄厉的声音格外响。密室的暖阁里却温暖如春,微微的气息波动浮动轻纱窗幔,有淡淡的茶花香味流泻出来,南宫往不知道她是疼还是生气,他只看到凤阕满脸泪水——心里沉潜的万般怒气、懊恼、失望都变成心底令人窒息的钝疼,南宫往低头去吻她,凤阕紧紧抱着他,把脸深深埋在他灼热的脖颈里。
南宫往发现,自始至终,她没有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整理好衣服,南宫往扭头看到那个女子依旧那样躺在榻上,目光有些空洞地盯着帐顶繁复的绣花,从脖子到小腹,她的身上有许多斑驳的痕迹,似乎看不下去,南宫往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凤阕一把扯开,他又拉过来盖上,凤阕又扯开。南宫往无言,只在塌边坐下,静静看着她的脸。
静默了许久,南宫往才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哑,“我会保护你。只要我活着,我一定竭尽全力让你也活着。”
这一直是她想从南宫往那里得到的不是吗?但凤阕却仿佛没听到,许久之后,她才把目光从帐顶收回来,看着南宫往,那目光悲凉哀伤竟至于绝望,她嘶哑着声音开口,“我终于还是成了一个妓女。”
又是这样的话!南宫往陡然怒不可遏,他站起来,忍不可忍,一把扯下那吹拂道眼前,垂坠下来的一大片绯色轻纱,似乎觉得心中怒气更盛,愤怒中将床榻上极大的几幅轻纱全扯碎,塌边一只半人高的美人耸肩瓶也被他一脚踢得粉碎。
凤阕静静的看着他将整室的装饰古玩桌椅破坏殆尽,等他都砸完了,安静下来,在他凌乱急促的呼吸里,凤阕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转身背对着他,淡淡道,“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