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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愿择得一人共长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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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定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归乡,本就寂寥的梁府又散了几人,只余管家跟两个下人宁死不肯离开,守着老宅。
梁安在后宫的地位愈发岌岌可危,倒不是皇后这个头衔多不稳,只是她受冷落显而易见,后宫本来就是是非之地,皇帝多久没来了,旁人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记得清。
大概有两月了吧,梁安隐约估算,连皇室每月两日要来她寝宫的宫规都直接不顾。
皇上啊皇上,您到底是对我有多厌弃了呢?
还是她三番五次派人去请求,任泽晟终于屈尊前来。
梁安特地提前命人布好饭菜,时至落日,才等到人姗姗来迟。
当晚房事例行一事般,梁安在他离去前将人拉住,埋在他肩上小声问道:“皇上现在连多待一刻都不愿了么?”
任泽晟并非无情之人,更遑论这是羁绊了十多年的发妻,否则仅是这几年那些臣子愈发频繁提交的废后的声音,就足够逼得他不得不做出某些决定。
听到梁安这句话,想起这段时间确实冷淡她太多,生出几许愧意:“今日事忙,过些时日再来陪你。”
梁安看不见他神情,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这般死皮赖脸留住男人实在可耻。
自然也误会了他口中的话,唇角勾出嘲意:“徐大人莫不是在殿中等着皇上。”
任泽晟眉间冷意骤聚:“什么意思?”
梁安又贴近了他几分:“皇上难道就不怕我把徐大人为女子身的事传出去?”
这是她首次直白地在任泽晟面前挑明徐野的事,果不其然,僵持到最后男人大发雷霆,摔门而去。
任泽晟本以为她只是威胁,却在一日早朝时,某大臣指出徐野徐大人欺上瞒下,身为女子却隐瞒性别参与朝堂,别有用心,他这才反应过来,梁安那句不是戏言。
女子本无资格参政,更别提上奏之人以欺君之罪论断,任泽晟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保全,只是撤职归乡。
终于把朝堂之事解决,任泽晟忍着积攒了多日的怒气前去质问。
梁安淡然反问:“皇上为何如此确定就是臣妾所为呢?”
任泽晟未料她首出此言。
为何如此确定是她所为?
确实没有证据。
倒不如说,只不过是恰巧梁安说过那句话,是以在臣子上奏时,他便直接认定此事与她有关,甚至没去调查,这件事的源头到底是谁。
梁安见他愣怔住,也算有些宽慰,随即云淡风轻继续道:“不过皇上猜到没错,确实是臣妾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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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切如梁安所愿,废后的诏书昭告天下,与之而来的,还有打入冷宫的圣旨。
不过念她在位多年来贤良淑德,管理后宫有功,不必住入破旧的屋舍自生自灭,只需搬到较为偏僻的屋子,仍有侍女服侍,再也不得迈出屋外半步。
阿诺誓死陪从。
整理好布满灰尘的屋子,阿诺有些心疼:“娘娘何必要承认下来呢?”
其实只要她不承认,作为皇后,又有人能耐她何,更别提事情本就办得隐秘,根本查不到她身上。
梁安拍了拍尚有些白灰残留的椅子,坐下,“无所谓了。”
她本来,就没打算否认。
深宫里每日清晨接受妃子们虚伪的跪拜,平日里撞见却是谁都可以对她冷嘲热讽一番,先前她还会冷着脸教训几句,到后面越发觉得这日子无趣,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无视经过。
不想再处在那个位置了,整个后宫,她竟想不出还有哪处,来得比冷宫更自由自在。
“只是要委屈你了,阿诺。”梁安抱歉道。
“娘娘别这么说。”阿诺眼泪说掉就掉,不带一点儿缓冲。
“你啊……”梁安无奈,“这么多年了,这性子怎不见一丁点稳重。”
徐暖那事,梁安是故意为之的。
她先前命人去查徐野此人,被易贵妃知晓,徐野这几年劲头太猛,又幸得任泽晟关注,早就成为了好几名官员的眼中钉。
易家便是其一。
派人调查,居然查到多年前徐家家破人亡竟是直接与当年的丞相有关,是梁裕亲自带人去封的府。
以为徐野的存在同时威胁到梁家——哪怕现如今的梁家只是个破败的宅子,但谁知道远在千里的梁定会不会立功再次登朝,况且到底也是皇后的娘家。
易家便让易冷昕来与她商讨联盟。
原本易家的主意是趁着徐野外出时命人埋伏,赶尽杀绝。
易家知道梁定尚有一小部分兵力在圣城,试图借用。
梁安假势答应,再在此前让人将徐暖为女子身的事暴露出来,以便保全对方。
事到如今,她梁安由始至终最重要的,不过还是任泽晟一人而已。
果真,爹在她出嫁前日千叮咛万嘱咐,皇室之人万万不可沾染上情感,尤其是“爱”一字,可比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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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秋分,落叶纷纷,她被桎梏在这不知不觉已然一个月。
一个星期前,任泽晟派人来传了消息,敌国偷袭,梁定以一己之力抵御,却战死边疆,追封“敬国大将军”。
梁安想起她最后一次离家前,梁定还偷偷告诉她,任泽晟早就跟他约好了,三年后就寻个契机将他调派回京,让她不必太担忧。
重击之下心如死灰,让本就残破的身子每况愈下。
阿诺总算不顾梁安的阻止唤来太医,端着刚熬好的药小口小口喂给她。
梁安不想喝,却没办法拒绝他人的好意,抿了一勺子,下一秒又咳了出来。
“娘娘!”阿诺急得手忙脚乱。
梁安摁住她的手,缓过来后虚弱问道:“去禀报殿下了么?”
“已经派人去了。”阿诺答道。
“那就好。”梁安倚在床梁,有气无力。
如若不是阿诺执拗请来太医,她都不知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怀了身孕,掐指一算,应该是她威胁任泽晟,要把徐暖暴露出去那次。
偏偏是在这时候。
梁安抚上小腹,绝望倾述:“阿诺,我不想撑下去了。”
阿诺愣住,瞬间双眼通红,对视了许久,她才放下手中的药,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誓死追随小姐。”
梁安注意到她称谓上的变化,也忍不住红了眼梢,她摇摇头,“不必,管家还在梁府,你们父女分隔了这么多年,总该享受天伦了。”
她一直觉得愧对阿诺,自小便跟着她离家,小小年纪不得不跟父亲分别。管家那边也是,膝下只有一女,却硬生生承受这份苦楚。
梁安握了握她的手:“不必为我,我的罪孽已经够深了。”
当初会以那样的方式逃离深宫,她早就计划好了后路,也是不想牵扯上阿诺。
“一会儿你便走,会有人接应你的。”梁安嘱咐道。
看她沉默了许久,好歹点下了头,梁安难得露出笑意。
阿诺重新端起碗,继续喂她入药。
哪里还有管家,哪里还有梁家。
阿诺没说,一年前外边派人传信,她看信封上没作任何标记,梁安又在歇息,便拆开来看。
管家本就年岁已久,风烛残年,在一日午后自然逝去。
不是什么好消息,她自作主张瞒了下来。
整个宫殿安静得没有分毫生气,梁安送离了阿诺,遣散了下人,这偌大的屋子,当真只有她一人了。
她估算着,从她这儿通报到最上面,层层传递,怎么着任泽晟应是差不多要收到消息了。
烛上的火苗鲜活明亮,在任泽晟来之前,大抵是能燃遍整间屋子的。
至少她这个位置,总是能享受到暖意吧。
如有下一世,愿她能远离后宫的冰凉。
愿远离皇室,愿再无任泽晟。
愿她能如她所愿,如她所羡。
愿她能择得一人共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