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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 ...

  •   我叫宝宵,是一座宝塔的名字。
      塔是人
      我所记载的,关于人的故事,为什么那么悲伤,残酷和尖锐,就像拿针管挑破人血肉皮肤!如果我有一千双眼睛,那会流泪到失明。人总是不经意间刺痛了我,让我饱含悯怀的去为他们恐惧、担心,默默的祈福。我比任何人类都害怕他们会不被尘世祝福。
      我希望我可以保佑他们!

      巨大的魂蜷缩着跪在台阶上。我百无聊赖,手掌抚摸着塔底阴影下蝼蚁一般的人。
      我多喜欢看见他们幸福。
      没那么多高楼林立的时候,太阳高高升起,照耀湖面波光粼粼,我高大宏伟的身躯屹立在云山下。诞生于明朝阅尽蝼蚁苍生的宿命,看见僧侣在我门前,穿着黄绦,用扫把扫落叶。我轻吹一口气,院子里百年云杉,枯萎的红色叶脉落在尘土上。
      是1980年吧?
      我总是不理解人的纪元。
      就像我不懂墙壁上鲜血书写的历史,篆刻的人心。所以选择沉默旁观,在冷酷肃杀的罡风中坐观生命流逝。会有乌鸦衔着菜市口人的血肉毛发,在塔顶的棕榈树上做窝。
      有一个生命在我寺院的后黄山孕育,偷情的良家妇女和情郎,在久久、骨头都烧酥的战栗,和咬碎牙齿的寒颤中接触到新生命的触媒。火热冲动的液体抱合着一个成熟细胞。
      秋天满山遍野的荒草,和宇宙寂寥璀璨的星空。
      阴与阳诞生。
      一年后,叫陈宝莲的男子诞生在世上。
      但诺干年后,人类给了他一个骂名:妖花。

      妖花爱的人叫灵瞳。
      解放后,云山出了两个阴阳眼的孩子,来自宇宙某一处放逐的神山太海。
      每个朝代都有那么一两个能够看见我真身的人。按照人类的历史记载,能够看见龙的人叫真龙天子!将来是要做皇上的人。
      灵瞳小的时候,他就喜欢来找我,拉着我巨大的指尖:宝宵,我看见龙了!
      紫色西方龙王
      红色东方龙王
      银白色北方龙王
      绿色南方龙王
      我托着黑压压的雨云,让透明纤薄的雨穿过我的手。天地间闪电照亮我的脸庞,远远处,
      从云中露出了真龙的爪子,只有那么一瞬间。金光灿灿,游离到千里之外的云海。
      龙!是龙啊!真的龙!灵瞳看得见龙。被从遥远异世界放逐到这个星球,不属于这个维度,命运会幸福吗。

      那么故事的最初,妖花和灵瞳怎样认识?
      节日,盛大的祭佛庙会,莲花灯浮在黑荡荡的水面,如同一盏盏萤火,顺河水漂流到黄泉。四处灯火通明,大佛金身在宝殿辉煌的壁画中,菩萨半阖着双眼,室内香烟缭绕,远处大山里都能听见沙弥在诵经吟唱。。。那天庙会,最里面莲花座上,灵瞳在背诵《金刚经》。他身着袈裟,剃了光头,面如冠玉,龙睛凤目,殿堂中佛像、观世音大士,金刚菩萨环绕在他身边,黄帐曼曼,余烟袅袅。
      我看见了妖花。
      真身是佛池里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莲。
      在尘世苦海,静静绽放。

      灵瞳亲妈,清秀如玉的南方美人,和空灵师傅在交谈佛学和身体条理。方丈提笔写了一篇药方子,抖搂抖搂油灯的火,窗外风雨吹着火烛明灭。妖花的妈在庙里接着端茶送水的活。眉目都是恭维“小姐真是秀气”
      妖花傍着门望着他娘“娘,陈姑姑找”
      “知道!”妇人呵斥。
      灵瞳母亲披着军大衣,里头缎青色米白花旗袍,头发插一根银莲花风凉针,招招手要他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妇人边倒着开水,连忙应答“这娃没名字,他舅舅给了一个怜字,只是怜儿、怜儿这样叫”
      妖花冷漠的看着众人。
      “我家乡的甜糕”她请他吃糕“你帮我把我儿子带到这里。”
      这时外面的庙会完了,下起瓢泼大雨,我站在荒山顶上,山坳灯光晕黄的一片,像有财宝在发光。雨在天地间如梭如织,游人香客撑着油纸伞离开,地面萧条和败落,红纸落在水坑里洇出红丝。妇人尖叫着举着油布跑来跑去,水坑踢踏,溅起朵朵水花。
      灵瞳挤在人群湿漉漉的衣服间,挣扎前进“阿青,阿妈!”
      人扎堆里,那一头传来喊声。
      阿青看见灵瞳穿小沙弥石青色衣服来到他面前,用干的衣服给他擦脸上的水。阿妈慈爱的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他俩蜷缩在阿妈温暖的怀抱。许阿妈是灵瞳家的佣人,老爷在外打仗、太太身体不好常年在苏州南京养着病,灵瞳从小是阿妈一手带大,半年前才送到庙里。
      妖花找了好久从人缝中钻出来,看着灵瞳
      “你娘找你”
      灵瞳仰着脸看看阿妈
      “去,别让夫人担心了”她卸下蓝花染布包袱,拿出手工做零食 “阿妈做给你吃的。”
      灵瞳手里拿着两个粉红桃子馒头,跟着妖花走了。
      镂空的杉木窗户外,有一树繁花在雨夜发出阵阵馨香。空灵法师收起了占卜的龟甲,在火炭中干枯开裂,显示出不祥的预兆,飘来一股烧焦骨骼的味。妖花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他给的面桃子,两个孩子听说了那个谶语。
      “天兆显示两个卦象:六合星与刑耗诸星(岁杀星、沉浮星、五穷星、灭没星、伏断星、)同度时,主牵流年灾害,或惹起天地换局,万千生灵涂炭!
      地藏星沉于西南,被凶星牵制(地魔星、天伤星、危月燕、破碎星、九丑星)山川断流,土地不实,饥殍遍野!
      唉,在岁月山河的万千面前,人不过是一粒尘沙!”
      母亲拉过灵瞳抱在怀里,冰凉的青丝落在他脸上“我儿一生如此坎坷?”
      “六合星光灿大地,小少爷将来必定权贵之身,光宗耀祖!无奈居于困局,此乃人祸。地藏星象征大地之母,说的应是一女子,此星光芒暗沉则百川枯寂,逢流年天灾。”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庙会散了局,夜里雨淅淅沥沥停了。蕉叶上挂着雨珠,传来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寺院背后小院挂着一掌暧昧红灯笼,被虫绕着。啪,一只枯叶色飞蛾趴在灯上,羽须微颤,给红灯笼描出一片巨大的漆黑阴影,雄蛾前来交尾。
      树下小屋弥漫着熟睡的安静,妖花身上盖着小棉袄。妇人出来阖上门,隐匿于黑夜。蜡烛熄灭后,妖花看着房檐下倒挂在红灯笼上的虫。小男孩支起干瘦身子,抱膝,格外沉闷的感情就像海浪一般盖着他,母亲又出去了。
      今夜是谁来密会?还是那光头和尚?穿普蓝色袈裟,长脸,话带湖南口音。白日分明在宝宵中法号缘修 ,庙里主管药材器具的账房。
      他与妇人的结核,像卖猪肉张三家的白花猫发情要找寡妇李四家黑猫,推而广之,像世间万物牲畜要繁殖。
      窗外的乌云,漫漫长夜,突然传来频频更鼓。
      千篇一律的生活,小镇寺庙王朝,宝宵俯瞰众生宿命。

      白塔沐浴着清晨朝阳金光,我足下是小镇匍匐的千家农户,缓缓升起的雾与炊烟,弯腰掬着一株树,却不慎弄落一地带雨繁花。妖花撑着桐油纸伞快速从树雨下穿梭,今早母亲身体不适,躲懒在床。
      晚去要挨骂的!
      庙里在蒸栗面馒头,熬着稀粥,厨子正在配咸菜:干豆角、胡萝卜丝、腌菜三种放在黑瓷碟子里。男孩干瘦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前堂就快念完经饭菜要尽快配齐。伙头和他老婆瞋了妖花一眼,手倒是很麻利的在勺粥
      “又没来?”王厨子念叨着
      “这细胳膊腿能干什么”伙头老婆手里团着面团,蓝褂子上都是面粉,她一下子拦住要端盘子的妖花“行了,行了!你把这个端给住四楼的客人”笼屉里一盅热腾腾红枣莲子汤,一碟板栗粉馅雪白面饼盖红福字,“拿漆盘盛着。”王厨子交代
      “你比你妈伶俐,别洒了!”
      妖花托着盘子,快步离开。
      人的善良中不由得带着一线恶意,恍惚谁唏嘘着
      “可怜孩子,不知道谁是他爹!”

      妖花不忍听,拿着东西快步穿过厨房与寺庙间的长廊。西厢房人多,便举着东西在头顶快步上楼。宝宵的四楼正在忙碌的收拾东西,灵瞳母亲要去南京,随身妈子牵着孩子谆谆教导
      “老爷在外打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好好读书、识字、做人。”
      女佣在整理床铺,把一垛棉被放到床边的木柜,附和到“庙里苦,不比之前娇生惯养,孩子怕是半夜会想娘。”
      女人还是舍不得,拉着儿子给他整理衣襟,满眼心疼“我就说不同意,他非要你庙里住。”
      “娘,我挺好,就是担心许阿妈,以前阿妈做针线活,眼睛看不见,我给她穿针她总夸我眼睛亮,虽然阿青也会穿针。可是我不在就没有人念佛经给阿妈听。。。”
      灵瞳发现大人并没有听他讲。盘上最后一粒纽扣,小少爷坐在褥椅上,妖花进来,端了早膳放在紫衫木橱子上,婆子便伺候灵瞳吃饭,细心吹着滚烫的汤,棕红色汤汁里加了桂花糖。
      灵瞳一边喝一边好奇的望向妖花。
      他不去看他,又忍不住去看他。
      女人推开木窗拿竹条支着,外面世界的风涌进来,鼓鼓的窗帘下面像是藏了白鸽子。

      寺庙外面的街道上锣鼓涛天,张灯结彩,镇上的赵大户米铺开张花重金请了财神。队伍最前面的主事骑着高头红马,后面光着膀子的汉子使劲敲着鼓,流苏在阳光下飞扬,后面吹喇叭、敲唢呐的、抬财神爷轿子的人。红面财神爷穿着纸糊的绫罗绸缎,手中持笏“财源广进”;一尊绿衣服额点红宝珠,手拿玉如意;另有一尊穿红仙鹤寿桃纹,手掌金元宝。收尾是一个瘦老头牵着毛驴驮着一家什箱子。
      风飘到宝宵中,枯寂的人心中引起了骚动。早客颂完毕,庙里小沙弥一窝蜂的跑到门口,眼巴巴的看着。财神的队伍早已过去,依稀看见那个瘦老头牵着的毛驴摇摆的尾巴,骚动着孩子的好奇心。
      “完了。。。”一个大孩子失望的扭头对后面过来的人喊
      “我看过可好看了!那些人沿途要送东西,给板栗、枣儿、窝窝的!”
      “没了,没了!”小胖和尚呜呜哭泣起来
      “晚上他们还要往这道回来,快走,等会儿要挨骂了!!”
      不经岁月流年的小脸写满失落。这时穿廊快步走过两个成年和尚,小沙弥登时如猕猴炸了窝。“师兄来赶人了!”小朋友们一路往回跑。妖花抱着碟碗路过穿堂,恰好被撞到在地上,引来哄堂大笑。
      “没爹的孩子!!”
      “摔到喽!摔到喽!”人们围着他拍掌,他回看撞他的人,流言蜚语和奚落像雪片落在寒冷如刀的眼眸中。脸因眼睛而闪亮,焕发出姣好容颜,甚至让撞他的人有些惊愕。被激怒的妖花狠狠一口咬在撞他人的胳膊上,咬的牙根酸楚,口腔中泛起一股血的咸腥。他的痛这些人不懂千分之一!
      “你们在干什么!”
      小沙弥朝着师兄揭发检举“他咬人!缘修师兄!”
      缘修已认出了他是陈寡妇的儿子。
      “你们不惹他,他干嘛咬人?”
      “可是。。。可是。。。”
      被咬的和尚一脸不服气 “我们好好走着也没怎么地,他无缘无故咬人,缘修师哥。”
      “好了,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胡闹!否则都抄经书去!”
      缘修来到妖花面前,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还好吧”
      他从男孩冷酷的态度中觉察到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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