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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桌子上放着一张帖子。帖子是打开的,可见上面绘着一只右手,这只右手食指伸出,其余四指紧握,食指指向五个字——芙蓉锦鸡图;手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此画五更前必将取走。
      帖子上的画虽然不是名家大师所绘,但寥寥数笔,却惟妙惟肖,尤其是那伸出的手指,突兀凌厉,大有破纸欲出之势。
      桌子上还有两件东西:一件是一只狭长的檀木匣子,匣子外表雕刻精美,所装的也必然是名贵之物;另一件是把带鞘大刀,柄长刀阔,刀的重量显然不轻,能使用这把刀的应该是一位不平凡的人物。
      此时这把刀主人就坐在桌子旁。那是一名约有五十来岁的老者,一脸花白胡子,眼神如鹰,顾盼之间流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虽是坐在那里,身材仍显得高大魁梧。他的右手放在桌子上,左手却玩弄着两只铁球,铁球相碰发出悦耳的“叮咚”之音。那是有名的保定铁球,为乾石桥铁匠铺所制。铁球由于内体中空,按装音板和钢簧,因此在运转时所发声音一高一低,一个清脆,一个浑雄,甚是优美动听。
      坐在老者右侧的是一位皮肤白皙,身着锦衣的中年人。他的神情看上去显得焦躁不安,一双眼睛时而望向窗外,时而瞅向檀木匣子;时而看看威猛的老者,时而又看看正在来回踱步的青衣人。青衣人约有二十七八岁,细眉毛、小眼睛,面目平凡,身材瘦削。他正来回走动着,似乎在想着心事。
      他们三人所在之处是一间装潢豪华的客厅。那是保定城内最有钱的富豪,“魏氏钱庄”的大老板魏拥城的府宅客厅。
      魏拥城就是那神情不安的中年人。

      今天一早魏拥城便接到桌子上的那张帖子。当他打开看时,立刻惊恐不已。他认得这帖子便是江湖上有名的“盗帖”,而这独一无二的盗帖自然是江南“一指神偷”赵达飞送来的。
      赵达飞何许人也?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偷而已。但他却不是一般的小偷,据说他从来不偷金银钱财一类的俗物,他若出手,必然是那些价值不菲的名贵珍宝。而他偷珍宝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习惯,即在行窃的当天白日会派人送给下手对象一张帖子,帖子上肯定会画有一只伸出食指的右手,所指之物或书写的内容便是他要盗取的珍宝,并在下面写明他盗宝的时间期限。他的这种盗宝方式简直不是在偷,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拿”。但是任那些家藏奇珍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们,如何地将珍宝隐藏转移,如何地请来江湖高手前来保护,赵达飞都能如期地将珍宝“拿”走。他的偷技神乎其神,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江湖人便送了他“神偷”的称号,他行窃前下的帖子也被称为“盗帖”。
      现在这张盗帖居然送到保定府首富魏拥城的手里,赵达飞这次窥上的是魏拥城珍藏的名画《芙蓉锦鸡图》。这幅《芙蓉锦鸡图》为北宋皇帝徽宗赵佶的真迹。宋徽宗赵佶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昏庸皇帝,但他同时又是一个杰出的艺术家,他能书善画,其作品都达到了非常高的艺术水平。赵佶所绘的花鸟画,其风格精工富丽而又情趣盎然,这幅《芙蓉锦鸡图》是他著名的花鸟画作品之一。魏拥城素来喜欢收藏古玩字画,《芙蓉锦鸡图》是他视为最珍贵的藏品,为他当年几番周折,花了大笔钱财方买到手中。而今居然有人要偷他的心爱之物,并且这人竟是无所不能的赵达飞——魏拥城对赵达飞早有所闻,知道此人偷技高超,说得到做得到——这叫魏拥城如何不慌乱着急。
      魏拥城考虑再三,觉得还是找人护画比较妥当。但找人就要找高手,特别是那些对付盗贼独有一手的武林名士。他首先请来保定城衙门的捕头吴定百。吴定百素有“冀中第一名捕”之称,他曾破获多起震动江湖的大案要案,缉捕的大盗恶寇不计其数,在冀中地带更是威名显赫。如今虽是年过半百,但手中一把三十六斤重的大刀仍使得虎虎有威,罕逢对手。
      魏拥城的友人听说了此事,为他介绍来了赵达飞的死对头——江南奇士俞智先。据说此人与赵达飞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半年前便跟上了赵达飞,欲和其决一死斗,但赵达飞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始终未能如愿。这一次赵达飞到保定做案,他早已跟踪而至,主动前来魏府相助,正要借此机会报了昔曰之怨。此人虽然样貌平凡,但据说对付赵达飞却有独到之本事。
      魏拥城还想去请人,却被吴定百劝止。吴定百说:一个区区赵达飞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有他吴定百在此,再加上一个俞智先,赵达飞今晚休想碰到《芙蓉锦鸡图》上的一粒尘土,再找更多的人来,只有人多为患,于事无济。
      但是魏拥城还是不放心。他在院中布置了各种机关暗算,并将他的贴身保镖,护院打手三十余人,分别安排在屋外防守。这些人或藏匿、或游弋,一旦发现敌情,便立刻全面出击。魏拥城,吴定百和俞智先则待在门窗皆关的厅中,守着桌上的名画,严阵以待。赵达飞若想冲过外面的防守,在三人的眼皮底下偷走画匣,只怕是难上加难。

      现在已是子时,九月的深夜透着阵阵凉意。魏拥城将衣领拉得更紧。寂静的夜里,只听到威猛老人手中的铁球发出单调而清脆的声音。
      “赵达飞此时会在干什么?”魏拥城被这沉闷的氛围压得有些透不过气,他首先开口打破静寂。
      威猛老人吴定百没有说话,青衣人俞智先仍旧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
      “他会不会去了昌武镖局?”魏拥城又说了一句。
      “昌武镖局高手众多,赵达飞要偷走朱总镖头的断虹剑,真是痴心妄想!”吴定百微抬虎目冷笑道。

      昌武镖局是保定府最大的镖局。总镖头朱昌武今早也接到了一张盗帖,帖中画着手指指向一柄剑,下面写着“此剑今夜五更前必将取走”的字样。那柄剑自然指的是朱昌武的心爱利器——断虹剑。
      断虹剑传说是上古神兵,锋利无比,是难得的宝物。朱昌武喜欢这柄剑,倒不是他喜欢收藏古物,而是因为他最擅长的武功便是剑术——一个剑术行家对宝剑利器当然是爱不释手。
      朱昌武接到这张盗帖时,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他从十六岁起便进入镖局做趟子手,经历过无数次各种战仗,出生入死,不知杀了多少凶贼悍匪,不但闯出了威名,还建立了自己的镖局。如今镖局日益兴旺,他的一手幻云剑法也越练越精,在当今武林中算得上一流的好手。以他这样见过大世面的显赫人物,自然不会把一个赵达飞放在眼里。何况朱昌武生性豁达,手面宽,朋友广,镖局中收留不少从各地慕名而来的武林中人,昌武镖局可谓是藏龙卧虎之地。赵达飞公然要来盗朱昌武的断虹剑,无疑是虎口拔牙,胆大妄为之举。朱昌武觉得这事甚是可笑。
      可是朱昌武回头又一想,觉得这事透着蹊跷:他与赵达飞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甚至连赵达飞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赵达飞为何从江南千里迢迢来到保定盗他的剑?难道是这个盗贼在江南玩腻了,想来冀中闯闯?要扬名立万自然要找一个名气大,影响面广的人物下手——朱昌武无疑属于这种人物——便成为赵达飞选定下手的目标?还是因为他当真是看好了自己的剑,就是为剑而来?朱昌武弄不明白。
      这盗帖会不会是假的?会不会有人故弄玄虚想吓唬他?朱昌武也有这样的怀疑。送帖子的人只是个寻常乞丐,这样的乞丐随处可见,只要给他们钱,他们就会为你办事。朱昌武询问过那乞丐是谁让他送的帖子,那乞丐说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青人。朱昌武不知道赵达飞长得什么模样,无法判断那人是不是赵达飞。
      朱昌武觉得还是将这事告知他的好友吴定百——镖局中人与衙门中人向来是私交甚密——吴定百见多识广,或许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朱昌武拿着帖子见到吴定百时,吴定百已接受过魏拥城的邀请。他听了朱昌武的诉说后,神情先是一愣,当他看过那张帖子后,马上断定是赵达飞的盗帖,因为这张帖子与魏大老板所接到的帖子无论是上面的字迹、还是手的画法,都是出自一人之笔。而魏大老板的帖子早已经过俞智先的确认,正是出自赵达飞之手。
      朱昌武也从吴定百口中得知,赵达飞今晚不仅要盗他的剑,而且还要盗魏大老板的名画。两人都认定这个赵达飞真是狂妄之极,他此举是公然向冀中武林人士进行挑战。二人同仇敌忾,相互约定今晚一定要让这个狂傲自大的家伙吃吃苦头,让这个在江南号称神偷的盗贼在冀中声名扫地。
      吴定百依然应魏大老板之邀去保护《芙蓉锦鸡图》。朱昌武则摆剑于镖局之中“恭候”赵达飞的光临。两人相约,无论哪一方出现敌情,当燃放烟花示警,以便于互相通风协助。

      二

      朱昌武此时正和镖局中酒量最好的孙副镖头坐在大厅之中,一边喝着上等的山西汾酒,一边品尝着美味的白洋淀河蟹和皮蛋,好整以暇地等待赵达飞的到来。朱昌武认为外面盛传赵达飞的偷技如何高超绝妙,那是因为他过去盗窃的对象都是些没有本事的人。现在朱昌武的剑就佩在腰间,他今晚要彻夜不眠,更何况外面还有由那些镖师、趟子手,以及江湖豪客们组成的天罗地网。他觉得现在赵达飞要进入这厅中都很难,更想象不出赵达飞会用什么方法盗走他的剑。他用一种非常轻松的心态等在那里。
      吴定百也好酒,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决不喝酒。他认为酒喝得多了,人便会变得反应迟钝,动作失常,这样的人又怎能战胜敌手。
      他坐在那儿,想起了家中卧病在床的女儿,心中不由得生起一团怒火,悻悻地道:“这些江南盗贼,无事生非,祸害良民,真该千刀万剐!”
      “该杀!该杀!”魏拥城附会道。
      他知道吴定百为什么如此痛恨江南盗贼。三个月前的六月二十三日,吴定百带着家眷到城西南的庙会上香。恰逢一位人称“灵猫”的江南盗贼,欲趁人多混乱之际,偷窃庙中的珍藏宝物——金佛。被庙内的一位武僧发现。那武僧奋起与之搏斗,要夺回金佛,两人便在庙外打了起来。
      吴定百身为捕头,遇到这样的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加入擒拿盗贼的恶斗。那“灵猫”在两人的夹力攻击下,手忙脚乱,渐感不支,只好弃了金佛,仓皇逃跑。但吴定百和武僧紧追不舍。那“灵猫”眼看便要被捉获。
      哪知他突然身体一转,竟来到吴定百女儿的身旁,用刀架在那女子的咽喉处,逼迫吴定百放他逃生。吴定百见此情形,为了不使女儿受到伤害,无奈之下只好答应让他平安离去。那“灵猫”这才得以逃脱。
      然而吴定百的女儿经这么一惊吓,却从此得了一场重病,卧床不起,每日里茶饭不思,郁闷不乐,看过许多医生都毫无起色。吴定百甚至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医生傅药师为女儿看病。傅药师诊察过病情后,也无可奈何地表示:他无能为力。
      吴定百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生得秀丽动人,是保定城有名的美女。如今眼看着女儿日渐消瘦,吴定百伤心着急,却又无法可救。当魏拥城邀请他去对付另一个江南盗贼时,他没有过多考虑便答应了。他正要借此机会将那些江南盗贼绳之以法,来发泄积压在心中的愤怒和怨恨。
      魏拥城见吴定百想起了伤心事,便叉开话题问俞智先道:“俞侠士可曾见过赵达飞?”
      俞智先停止了踱步,在吴定百的对面坐下,点头道:“见过。此人约有二十四五岁,中等身材,但长得剑眉朗目,很是英俊。看他的外表倒像是富家公子哥。”
      “人不可貌相。”魏拥城道。
      “不过,此人身上也有与众不同之处。”
      “哦?怎么不同?”
      “他的双手只有七只手指。”俞智先道,“据说赵达飞刚出道时,也有失手的时候。由于他的师傅教徒甚严,在他每次失手后,都要用戒刀剁去他的一只手指以示警戒,这样便使赵达飞更加发奋练艺,在他失手三次,失去三只手指以后,就再也没有失手过。”
      “这人只有有七只手指,还这么了得!”魏拥城惊讶道。
      “他的七只手指,的确比别人的十只手指利害得多。”俞智先道。
      吴定百威严的目光落在俞智先的脸上,道:“听说俞兄为了能杀死赵达飞,跟踪他已达半年之久,不知俞兄与赵达飞有何过节?”
      俞智先叹了口气,低下头缓缓地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魏拥城惊异地道。
      俞智先抬起头,道:“两位可曾听说过三年前发生在常州俞府的一件窃案。”
      吴定百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你是说那件青瓷花瓶被窃案?”他突然想到那失窃的人家姓俞,“莫非你是……”
      “我就是常州俞家的大公子。”俞智先接着道。
      “原来如此!听说那件案子也是赵达飞所为,难怪俞兄对此人如此痛恨,”吴定百恍然道。
      魏拥城则道:“俞侠士能否说说当时的事情经过?”他虽然明知让赵达飞诉说往事会勾起内心的伤痛,但他对赵达飞强烈的好奇心理还是让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俞智先却是一脸不在意的神情,缓缓讲道,“三年前,赵达飞将盗帖下到了我家,要在当晚五更前盗走我家的青瓷花瓶。那件青瓷花瓶是宋代汝窑生产的精品,是我家珍藏的传世之宝,我父亲视若性命。那一晚父亲找了几名武艺高手护宝,我自然也在其中。四更过后,我在屋内实在待得难受,便独自到院中走走。当我围着院子转了两圈,来到天井时,我忽然发现墙头有人影一闪,直奔宅外而去。我吃了一惊,心想那人会不会是赵达飞。我感觉不妙,便尾随追去。
      “那时我总认为自已的轻功很高,若论脚下行程,以前从未有过对手,我觉得我一定能追上那人。然而那天晚上我却真正遇到了轻功高手。那人在我前面一路狂奔,任我使尽浑身解数,和他的距离竞是越来越远,追到了一座破山神庙前时,那人终于失去了踪影。我四处寻视,忽然发现山神庙内有灯光闪动。我悄悄地来到庙外,透过窗口向内观看,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坐在地上,正慢慢地打开一件包袱。当包袱打开,我看到里面所包着东西正是我家传世之宝青瓷花瓶。那蒙面人端视着手中的花瓶,眼睛里发着光,他忽然揭开蒙面黑巾,露出一张年青俊美的面孔。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我冲进庙内,对着那黑衣青年愤怒地大声喝道:‘你就是赵达飞?’我的突然闯入,使那黑衣青年吃了一惊,他看着我道:‘我是赵达飞,你是什么人?’我说:‘我是俞家的大公子,俞智先。’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说:‘你能追我到了这里,也一定有一身好本事,没想到你们俞家还有你这号人物。’我用剑指着他,怒道:‘你少废话!快把花瓶还给我。’他冷冷一笑,说:‘还给你也可以,但是你必须得打赢我。’
      “我不再多说,挥剑便刺。赵达飞躲了十几剑,竟没有还手,在剑光中他虽是左躲右闪,却将那只花瓶重新包好,再把包袱往肩上一挎,这才动手与我交斗。我俩拆了四五十招,赵达飞的身形突然动得异常地快,拳打掌击也变成了单指点穴。我被他接连抢攻几招,竟然手忙脚乱。酣斗中,他忽然将肩上的包袱拿下,往空中一抛,我立刻惊呆在那里。那包袱若是掉落于地,里面的花瓶势必会摔个粉碎,稀世珍宝将变得一文不值。赵达飞便趁我一怔之时,出指如电,连点了我身上几处穴道。我顿时昏倒在地。但在我昏迷之前,我见到赵达飞轻轻松松地将包袱接在手中,挎在肩上,朝我狡猾地一笑。我知道自已上了他的当,但随后我就一无所知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赵达飞已经走了。后来我父亲因为花瓶被盗之事,气愤交加,得了一场大病,不治而亡。我父亲的死完全是赵达飞所害。所以说,我与他有杀父之仇。”
      俞智先讲到这儿停了下来。魏拥城道:“这个盗贼倒是狡诈得很。”
      俞智先叹了口气,道:“此人外号‘一指神偷’,一指点穴的功夫的确了得;他轻功高超,又诡计多端,本来就是很难对付的角色。”
      吴定百“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今晚他若是敢来,我让他进得来,出不去。”
      俞智先笑了笑道:“吴捕头威震千里,天下盗匪无不闻名胆寒,赵达飞今晚若是知道吴捕头在此,或许他根本就不敢来,即便他敢来一试,也无须吴捕头动手,且看俞某对付他。”
      魏拥城面露喜色,道:“莫非俞侠士已经有了对付赵达飞的方法?”
      俞智先道:“要制住此人,首先不能让他施展轻功逃走,另外要有应付他一指点穴功夫的高招。这三年来,我为了能报父仇,走了很多地方,讨教过许多名士高人,终于学到了一种‘八方夜雨’的奇妙身法,可以防他溜掉;我又综合各派的武艺,创制了一路剑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一指点穴功夫。我相信若是再见到赵达飞,一定不会让他逃过我的剑下。”
      魏拥城笑道:“有吴捕头和俞侠士二位高人在此,我今晚可以不必多虑了。”
      “梆、梆、梆、梆”这时外面传来了四更的梆声。魏拥城问俞智先道:“赵达飞要在五更前盗画,应该是指五更梆声响起之前的这段时间吧?”
      俞智先道:“他要五前来,必然五前到,五更的梆声只要一响,他若没有盗走此画,那便是他输了。据我所知,这人虽然行为不端,但也算得上言出必行的汉子。他若说得出,必然做得到。”
      “那么现在离五更岂不只有一个时辰了。”魏拥城道。
      “这一个时辰最为重要。”俞智先道,“此人以往在别处做案,经常是在他限定时间到达之前的一个时辰内方才动手,因此我们在这一个时辰内当加倍小心。”
      魏拥城若有所思地道:“我真想象不出这个赵达飞今晚将如何下手!”
      吴定百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淡淡地道:“我倒是希望他早些来,别让我等得太难受。”
      俞智先道:“此人到来之前,必然会玩些手段。”
      “那当然!”吴定百看着俞智先,问:“你倒说说看,他都会些什么勾当?”
      “此人不但轻功和指上功夫了得,对暗器、迷药、五行八卦那一类的旁门左道之术也很精通。当年我家的青瓷花瓶被盗,便是因为他用迷药迷倒护宝之人而得手的。”
      吴定百笑了笑,没有说话。
      俞智先接着道:“而此人最精通的却是乔装易容之术。”
      “乔装易容?”吴定百停止了踱步,转头问道。
      “说起乔装易容,我想讲一段亲身经历的事给二位听听。”
      “哦?那一定是段很精彩的故事。”魏拥城道。
      俞智先回忆道:“那是发生在今年七月间的事。苏州恒通绸缎庄的陈老板接到了赵达飞的盗帖,要在当夜三更前盗走陈老板的家藏珍宝一只花形玉雕杯。当时陈老板请来了三位武林中人帮助护宝——我也在其中。那晚将近三更时,陈老板说他要去方便一下,就推门而出。过了一会儿,陈老板返回了厅中,坐了不长时间,他说今晚吃坏了肚子,还要去方便方便,又出门而去。待他走了之后,我们三人却突然发现,放在桌上的玉杯不见了。当时我们既感受到惊讶,又觉得奇怪,因为整晚除了我们三人始终待在屋里以外,唯有陈老板曾进出这厅中,玉杯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是陈老板给带了出去?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我们急忙去茅厕寻找陈老板,却发现陈老板已被人点了穴道倒在茅厕门前。我们将他的穴道解开,问他如何遭人暗算。陈老板说一走到这儿,后背被人连点数指,他便倒地什么也不知了。我们问他刚才进屋时可曾动过桌上的玉杯,他却一脸茫然地说:‘我一到了这儿,便被人暗算,如何再进入屋中?’我们听了这话,顿时目瞪口呆,心里却都明白,第二次进入厅中的‘陈老板’是假的,那一定是赵达飞扮的,他通过乔装易容,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盗走了玉杯,而我们竞然谁也没有察觉。这件事说出来,真是脸上无光。不过赵达飞的易容之术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魏拥城听了这段故事,顿时变了脸色,道:“今晚赵达飞会不会乔装易容混进府内?”
      俞智先笑着道:“即使他能混进府中,我们也不必担忧,只要不让他进入这厅中,他休想碰到这幅画。”
      魏拥城恍然道:“对!今晚只要我们不出去,也不让任何人进来,无论他扮成什么人都毫无作用。”
      魏拥城的目光转向吴定百,却发现他正低着头慢慢地踱着步子,神色阴沉,似乎在想着心事。魏拥城略想了想,便揣度出他的心中所思,道:“吴捕头是不是为朱总镖头那边感到担忧?”
      吴定百停下脚步,转头看了魏拥城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依旧来回走动着。
      魏拥城知道自己的话说中了吴定百的心事,便安慰道:“朱总镖头是个老江湖,有一双火眼金睛,手下又多是精明强干之人,岂能看不出赵达飞玩弄的伎俩。”
      吴定百苦笑一下,道:“白天我和朱总镖头在一起商讨怎样对付赵达飞,想到了他会用一些鬼诈的手段前来盗宝,无论他是用毒、下迷药、射暗器;还是挖地道、穿屋顶;或是使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策,我们都准备好了应对之策。但是我俩独独没有想到赵达飞会精通易容之术。”他望了望窗外。东大街的上空并没有烟花升起,说明昌武镖局那边仍然一切正常。他焦虑地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朱总镖头其实是个粗心人。”话语中流露出对朱昌武能否看破赵达飞的易容之术殊无把握。
      俞智先想了想,道:“何不派个人过去,将赵达飞这等狡诈的手段告知朱总镖头,让朱总镖头也好有个防备。”
      “就外面那些人?”吴定百摇了摇头,“依这些人的本事,只怕他们未去到昌武镖局,便已遭了赵达飞的暗算。”
      俞智先沉吟片刻,道:“要不我去一趟如何?”
      吴定百眼睛一亮,看着俞智先道:“俞兄愿意走一趟,这样则是最好。只是俞兄此去恐怕会错过与赵达飞的见面。俞兄从江南千里而来,这个……”
      俞智先微微笑道:“咱们同仇敌忾,当以大局着想,我若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再乎今晚。”
      吴定百道:“俞兄胸怀大度,令人佩服。在下先谢过俞兄。”说罢,拱手施礼。
      俞智先忙还礼道:“吴捕头何必如此客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吴定百从腰间摘下了自己的捕牌,递与俞智先,道:“你带上这个牌子,到了昌武镖局,只要把它亮出来,镖局中人就会放你进去。你见到朱总镖头,便对他说,赵达飞精通易容之术,所以五更前什么人也不能让他进,即便是亲爹亲娘、老婆孩子也不可以。因为这些人都有可能是赵达飞扮的。”
      俞智先点了点头,接过捕牌揣入怀中,道:“这里的事便麻烦吴捕头照料了。”
      吴定百道:“你放心,赵达飞若是敢来,我这口刀决不放过他。”
      魏拥城则道:“俞侠士路上可要小心了!”
      俞智先带上剑,说了句“我去去就来”,转身出门而去。

      三

      时间慢慢地过去,夜色更加浓了。魏拥城望了望窗外,道:“现在快到五更了吧?”
      “快了!”吴定百道。
      “俞智先怎么还没有回来?”
      吴定百心中也感到纳闷,按理说从魏宅到昌武镖局的路程并不是太远,即便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半个时辰一个来回已经足够。可是此时距俞智先离开时有半个多时辰,为何还不见他返回呢?难道他当真在路上遭遇了不测?还是去了镖局后,被好客的朱昌武留下来一起饮酒品蟹呢?
      “此人敢向赵达飞寻仇,武功自然不同寻常,若是他当真在路上碰上了赵达飞,最少不该落败。会不会此人是个好酒贪吃之人,去了昌武镖局,看到美酒佳肴,勾出了馋虫,朱总镖头再挽留,他便素性留在那里大吃一顿。”吴定百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觉得自己的这种猜测有些牵强,但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那也不好说。”魏拥城叹了口气,又道:“五更快到了,为什么赵达飞还不现身?”
      吴定百冷笑一声:“或许他已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魏拥城不失时机地奉承了一句:“有冀中第一名捕在此,神偷也得甘拜下风。”
      吴定百略笑了笑,但他的内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时间过了这么久,赵达飞为什么还不现身盗画?他到底在等什么?俞智先真的被留在镖局了吗?他会不会在路上出了意外?吴定百以他多年做捕头所特有的敏锐,感觉到这看似无事的平静之中,正潜藏着一股汹涌的暗流,但他实在想象不出,那茫茫夜色之中,酝酿着怎样的阴谋与奇变。
      他忽然想到,现在即使有个俞智先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个人就会是真的俞智先吗?会不会是赵达飞易容假扮的?如何分辨是真是假?他想起俞智先曾说过“赵达飞只有七个手指”,也许只有通过查验手指方能辨出真伪。
      吴定百感到心里有一些紧张,甚至有些发慌,但他的神情看上去依然镇定自若,他手中一对铁球所发出的声响依然不急不缓。

      外面响起了五更的梆声。
      檀木画匣依旧完好无损地放在桌子上。赵达飞并没有出现。
      魏拥城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凝神又听了一遍,才确定那的确是五更的梆声。他看着桌上安然无恙的画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吴定百却站起身哈哈大笑,笑声驱走了笼罩在他心头的焦虑和不安。对于赵达飞的没有出现,他即感到不解,又有些失望,但无论如何今晚的较量是他赢了。他得意地道:“一指神偷不过如此!”
      魏拥城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着道:“有吴捕头在此,赵达飞连动手一试都不敢。看来神偷若遇到名捕,也只有变成缩头乌龟了。”
      吴定百经魏拥城这么一夸赞,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狂妄起来:“咱们保定府岂容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前来逞威。其实今晚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个一指神偷到底有什么本事,敢如此飞扬跋扈,不曾想他不战而退,真是扫兴。”
      魏拥城附和道:“吴捕头艺高人胆大,佩服!佩服!”
      吴定百望向窗外,道:“魏老板,现在五更已到,赵达飞不会再来了,你可以安心去大睡一觉,我还要到镖局那头去看看。”他笑着道:“去看看朱镖头和俞智先是否已将赵达飞拿下。”
      “吴捕头请便。”
      “吴某先告辞了。”吴定百大步离去。

      出了魏府,吴定百施展轻功向东大街奔去。一路上凉风拂面,吴定百的心情渐渐冷静下来,一些不解之事又一次涌上心头。
      赵达飞今晚为什么没来盗画?他也没有去镖局盗剑,因为东大街的上空并没有出现示警的烟花。他下了盗帖,就该有行动,不战而败这算是什么?赵达飞虽为盗贼,也算得上是这一行的成名人物,他怎能如此轻易地毁了自己的名声。
      难道他别有阴谋?明着是要盗画、盗剑,将大伙的注意力引到魏府和昌武镖局,暗中他却干了别的勾当?
      俞智先呢?他现在到底在哪里?今晚的事实在透着古怪。吴定百决定先见到朱昌武,与朱昌武商议分析,或许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他来到了昌武镖局的门前,看到镖局大门紧闭,便走上前去扣了扣门环。门内立刻有人大声问道:“什么人?”
      “是我!”吴定百道,“吴定百。”
      “噢!是吴捕头。”门内人显然听出了吴定百的声音。大门被打开,从里面迎出来一个身穿劲装的粗壮汉子。
      “吴捕头请进!”
      吴定百认得这个粗壮汉子是镖局中的镖师铁爪李二,便笑着道:“赵达飞可曾露面?”说着大步迈进门内。
      “没有。”李二跟在旁边,却用一种诧异和迷惑的眼神看着吴定百,“吴捕头怎么会到这儿来?”
      “怎么?不欢迎我吗?”吴定百故意板着脸道,他发现李二脸上的神情有些异样。
      “小的哪敢有那个意思!吴捕头不要误会。”李二忙陪笑解释道。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又怕说出的话不恰当,得罪了吴定百,只好忍住不说。
      “你们总镖头现在哪里?”吴定百问。他扫视四周,发现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隐隐有寒光闪动,显然这院中仍埋伏着众多执刀拿剑的武林人物。他心中暗想:五更已过,这些埋伏也该撤了,朱昌武未免太谨慎了。
      李二朝正厅一指,道:“总镖头与孙副镖头在厅中饮酒。”
      吴定百不再理会李二,直朝正厅走去。走到距厅门约有七八步的距离,便朗声笑道:“朱总镖头,喝酒可别妄了愚兄。”
      若是往日,朱昌武一定会迎出门来,笑着道:“我这里早已备了两坛没启封的好酒,等着与吴兄共饮。”而现在吴定百一直走到厅门前,也不见朱昌武迎将出来。吴定百的心中不禁有些纳闷。他回头看了一眼李二。李二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喃喃地道:“总镖头应该在厅里,没见到他出来过。”
      吴定百伸手将门推开,向内观看。只见厅中烛火通明,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杯盘狼藉,有两人坐桌旁的椅子上,头枕着胳臂伏在桌面。吴定百一眼便认出,这两人正是朱昌武和孙副镖头,看二人肩头起伏、鼾声阵阵,却是正在沉睡。
      两人为什么要睡在这里?难道是酒喝多了,好不容易挨到五更,实在支持不下去,便爬在桌面睡着了?
      但是吴定百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不妙的感觉让他立刻紧张起来。他走到桌子旁,看到桌面上并没有断虹剑;他低头看朱昌武的腰间,也没有剑。
      “断虹剑被盗走了!”这是闪现在吴定百头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他用手推了推朱昌武,口中急切地唤道:“朱总镖头!朱总镖头!……”朱昌武没有反应。吴定百伸手搭了搭他的脉搏,发现他的脉象缓慢而沉重,并不象被人点了穴道,却似是中了迷药而沉睡不醒。
      吴定百又来到孙副镖头的身旁,用力地摇了摇他的肩膀。孙副镖头同样没有醒转。吴定百大步走出厅外,问站在门外的李二:“今晚有什么人进入这厅内?”
      李二在门外已看到厅内的情景,但是由于朱昌武曾有过指令,今晚不准他们进入厅中,因此他并不敢入内察看。他小心地答复着吴定百的问话:“除了那个拿着吴捕头捕牌的俞智先来过,说是有要事要见总镖头,我们征得总镖头的同意,放他进入,再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俞智先?”吴定百心中一动,“他现在哪儿去了?”
      “他进入厅中不长时间便出来了,说是要返回魏府。”
      “他……他早就走了?”吴定百已经变了脸色。
      “是呀!他走了已有半个多时辰了。”
      吴定百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顿时又气又恼,他恨恨地道:“好一个赵达飞!好一个俞智先!”
      便在此时,远处竞传来了五更的梆声,在这寂静的夜里,那声音听来异常地清晰、响亮。然而这几声梆声却如重锤一般敲在吴定百的心上,他一把揪住李二的胸前衣服,猛地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问道:“现在是几更?”
      李二吓得变了脸色,慌乱地道:“刚……刚刚才敲过五更。”
      “那么我来这儿之前还是四更天了?”
      “是呀!当时我还感到奇怪,怎么五更未到,吴捕头便离开了魏府。”
      吴定百的心中顿时明白了许多事。他松手放了李二,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全身犹如虚脱般木立在那儿,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冲着李二大喊一声:“快去拿解药救醒你们的总镖头!”在李二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施展轻功如飞而去。
      他刚出了镖局的大门,远远便看到西方天空亮起了数道烟花,那正是西大街魏府的方向。
      魏府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是不是《芙蓉锦鸡图》被盗了?
      吴定百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工夫便到了魏府。他一进入宅门,就看到院中人声喧哗,乱成一团。魏拥城站在厅门前,一脸焦急无奈的神情,当看见吴定百进来,如同看到救星般,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过去,苦着脸道:“吴捕头,《芙蓉锦鸡图》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吴定百强作镇定。
      “你走之后,我想将画放起来,去好好睡一觉。我刚拿起画,却听到外面有人喊我,我听那喊声以为是吴捕头的声音,寻思着一定是吴捕头还有什么话要嘱咐于我,便放下画出门相见。到了外面却没有看到吴捕头的身影。我询问了守在外面的庄丁可曾见到吴捕头返回,他们都说没看见。我想也许是自己由于困乏而产生了错觉,就没当回事,返回厅中却发现桌上的画不见了。”
      吴定百扼腕长叹:“好一个一指神偷,果然名不虚传!”
      “是赵达飞将画偷走的?”魏拥城惊异地问。
      “不是他又会是谁。”
      “他……他不是要在五更前盗画吗?可是刚才明明五更已过,他……他怎能言而无信?”
      “咱们听到的梆子声,便是赵达飞敲的,他盗画时其实并没有到达五更。”
      “这……”
      “魏老板,那个俞智先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
      “你那个朋友是做什么的?他是哪里人?”
      “他是江南人,常到这儿来做生意。”魏拥城又问:“俞智先他怎么了?”
      吴定百仰首望天,缓缓地道:“他就是赵达飞!”
      魏拥城惊愕得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四

      吴定百来到了大街上,他想城门这时还没有开,赵达飞未必会离开保定城,他还有机会抓住赵达飞,虽然这机会非常地渺茫,但是他决不能放弃,否则他和朱昌武的面子今晚丢得实在太大,传到江湖上真是莫大的耻辱,他不能这样轻易认输。他在街面上迅速地穿行着,两只眼如鹰般捕捉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敌踪。
      天上月弯如钩,寒星疏落,地面上更是寂静无声,不见人影。茫茫夜色之中,诺大的保定城内,哪里又能找到赵达飞的行迹。
      吴定百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正感到茫然无措、不知所去之时,忽听右侧有个声音在喊他:“吴捕头!”吴定百全身一震,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影站在离他约十四五丈的地方向他招手。黑夜中看不清那人长得什么模样,身材依稀与“俞智先”有几分相似。吴定百立刻施展轻功扑了过去。那黑影也展开轻功,向前飞奔。
      两人在街面上一前一后如飞而行,但吴定百无论怎么样加快速度,那黑影始终与他保持十二三丈的距离,有一会儿吴定百故意放缓了脚步,那黑影也马上减慢速度,却像是生怕吴定百跟不上他。
      吴定百边追边想:这人是谁?是赵达飞?他的轻功明显在我之上,却如此不紧不慢地领着我跑,到底要把我引向何处?是不是又想玩弄诡计?吴定百明知这样跟着别人跑,会有危险发生,但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
      又奔行了一会儿,那黑影忽然加快了脚步,在街道上左转右拐,往一条胡同里一钻,消失了形踪。吴定百也紧跟着追进了胡同。当他从胡同的另一头穿出时,发现眼前又是一条街道,那黑影却不见了。吴定百四下里仔细搜索,却突然发现这条街道向右侧不远处便是自己的家。他心中大震:这人把我领到这儿干什么?难道他想对我家人发难?想到此时他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三个月前庙会上那惊魂的一幕再一次在头脑中闪现。他加快脚步,急急地向他的住宅奔去。
      刚能看到家门,他便发现宅门外站着一人。吴定百手中的刀握得更紧,迅速地掩了过去,待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人竟是个女子。
      淡淡的月光下,只见那女子有着一张美丽的面容,但肌肤苍白,双颊深陷,脸色非常地憔悴,唯有一双眼睛还有些神采;单薄的身体被包在一件厚厚的披风里面,清冷夜色中,更显得柔弱凄美,楚楚动人。
      吴定百则惊呼:“珑儿,怎么是你?”
      那女子正是他的女儿——玉珑。
      “爹!”玉珑也看到了吴定百,立刻迎了过来。
      吴定百则用惊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发生在女儿身上的变化。玉珑自从三个月前得病以后,身体越来越是虚弱,最近一段时间更是病得厉害,下床走路需有人搀扶才行,有时甚至连吃饭饮食都要别人喂她。吴定百在这三个月内更是从未见过女儿笑过。但是现在女儿不但能够自己行走,而且脸上露出笑意,面色神情大胜从前。吴定百又惊又喜,问道:“珑儿,你的病……你的病好了?”
      玉珑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好的?”
      “是赵大哥治好了我的病。”
      “赵大哥?哪个赵大哥?”女儿的回答令吴定百一怔。
      “他说他名叫赵达飞。”
      “谁?”吴定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达飞。”玉珑又重复了一遍。
      吴定百仔细地端视着女儿,女儿的笑容很自然,神情没有异样,并不象是受过惊吓而胡说八道。吴定百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珑并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问话,她却从披风之中拿出一个狭长的红布包袱——那包袱原本就在她的手中,只因披风太大给遮住了——她将包袱递给了父亲。
      吴定百伸手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是赵大哥让我交给你的。”
      吴定百瞅了一眼包袱,又看看女儿,一时间心中疑惑不解:听女儿一口一个“赵大哥”,叫得那么亲切?莫非真的是赵达飞医好了她的病?今日白天女儿还卧床不起,赵达飞是什么时候给女儿治的病?难道就在今夜?他又是用什么方法让京城名医都表示无能为力的女儿病情大为好转了呢?这个一指神偷今晚又是盗宝、又是救人,他到底为了什么?他又是怎样一个人?
      吴定百用手捏了捏包袱,蓦地心头一震,神情大变。他立刻蹲下身来,将包袱放在地面上打开。从包袱中赫然展现三件东西——一柄带鞘的剑、一只檀木匣子和一块牌子。
      牌子是他的捕牌。檀木匣子却是那只魏大老板用来装着《芙蓉锦鸡图》的画匣。吴定百迫不及待地将匣子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轴画。他取出画展开,认得那正是宋徽宗赵佶的传世精品——《芙蓉锦鸡图》。吴定百放回画轴,又将剑拿起,缓缓地自鞘中抽出剑来;月光下,可见剑身古拙的花纹之中凸现三个篆字——断虹剑。
      这柄剑不是朱昌武的断虹剑又是什么!
      吴定百将剑往鞘中一送,猛然抬起头,用冷峻的目光看着女儿,正色问道:“赵达飞什么时候将这些东西送给你的?”
      玉珑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她从容地道:“是初到五更的时候。他还写了一封信,并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您。他说爹爹你只要看过这封信,便知道他今晚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说完又取出了一封信递与吴定百。
      吴定百接过信展开。信一共是三张,纸面上墨迹初干,显然是才写不久。他借着月光看着信的内容。
      当他将三张信全部看完,却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玉珑走过来依偎在父亲的身旁,轻轻地叫了声:“爹!”。吴定百无限深情地看了女儿一眼,将手放在她的肩头亲切地拍了拍,目光又转向微露曙光的东方天空,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感慨万千。

      五

      原来三个月前在保定城外的庙会上,因盗窃金佛,而被吴定百和武僧追捕,后来用刀挟持吴小姐,才得以逃脱的江南盗贼“灵猫”,便是赵达飞的师弟。赵达飞与他同为九华山铁霞道人的弟子。两人虽是同门师兄弟,但性格、品行、为人行事却大不相同。赵达飞侠肝义胆,虽然为盗,所作所为无一不是惩强扶弱的侠义之举。有一些被赵达飞光临过的豪强恶霸便恶语中伤,到处捏造谣言,把赵达飞说成是无恶不作的大盗。可是在江南地区,提起赵达飞,大部分老百姓都会伸出大姆指,说一声“侠盗”。“灵猫”则不同,他行窃的对象不管是善是恶,只要他看好的东西,非弄到手不可,并且有时为了成功不择手段,杀人致命也在所不惜,他属于那种为害百姓的恶盗。
      铁霞道人早已对“灵猫”的行为大是不满。“灵猫”在保定做过那件案子后,被铁霞道人闻知,他一怒之下出山将“灵猫”擒回,关入悔过窟中,让他面壁悔过三年作为惩罚。而身为师兄的赵达飞对师弟做出这等辱没门庭的事也深感惭愧。当他听说吴小姐因为经受了那次惊吓而久病不起时,便决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医好吴小姐的病,来弥补师弟所犯下的过错。
      要治病,赵达飞首先想到了京城名医傅药师。傅药师是他的好友。他认为傅药师的医术天下无双,许多医生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傅药师则人到病除。而当他千里迢迢赶到京城见过傅药师之后,他却大失所望。傅药师对赵达飞说,他已经为吴小姐看过病,并遗憾地表示,他对吴小姐的病无能为力。但是傅药师又说,吴小姐的病也并非无法可医,只是心病尚须心解,当初她因惊吓过度,导致气血滞淤而入病,若是她能再遇到一件令她极为高兴的事,使郁结在心头的阴霾得以驱散,气血能够畅通,她的病便不治而愈。只不过能令吴小姐真正高兴的事做起来很难,傅药师和吴定百及其家人曾多次努力试过,均不见效果。傅药师最后对赵达飞说:“我知道你的本事很高,又有一颗非常聪明的头脑,我希望你这回能够当一次医生,想出一个妙法,能令吴小姐展颜一笑,使她的病得以康复,也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赵达飞告辞了傅药师之后,便直奔保定城而来。他决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医好吴小姐的病。当他赶到保定城时,他已想好了医病之策。
      入城之后,他先打探了吴府的所在,当天夜里三更,他潜入吴府,进入吴小姐的闺房。玉珑当时并没有睡,见有陌生人突然闯入,吓得张口便要呼喊,却被赵达飞伸手捂住。赵达飞对她小声地说:“我不是坏人,我来这儿并没有恶意,你别害怕。”说完便松开了手。
      玉珑惊魂甫定,见眼前之人面带微笑,确实不象是恶人,便不再呼叫,用虚弱的口气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来这儿干什么?”
      赵达飞道:“我叫赵达飞,我来这儿是想偷走一样东西。”
      “你想偷什么?”玉珑惊问道。
      “我要偷走你身上的病”
      “你……你胡说!”
      赵达飞又笑了笑,话题一转道:“你非常喜爱、却又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或许我能帮助你得到这件东西。”
      玉珑眼睛一亮,随即又垂下目光道:“那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那不可能?”
      “因为那是魏大老板最喜爱的一幅画,谁也休想从魏大老板的手中得到这幅画。”
      “什么画?”赵达飞紧接着问。
      “《芙蓉锦鸡图》”玉珑脱口道。她自幼便喜欢丹青绘画,十余年来乐此不疲。她尤其喜爱画花鸟,对历代名家的花鸟画非常地欣赏。她早就听说西街魏大老板珍藏着一幅宋徽宗的名作《芙蓉锦鸡图》,她虽然很想一睹名家的佳作,但魏大老板对这幅画爱若至宝,从不轻易示与别人观看。她家与魏家也没有太深的交往,她自然没有机会得以观赏,她只有将这份愿望深深地埋在心里。此时赵达飞突然问起,她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芙蓉锦鸡图,芙蓉锦鸡图。”赵达飞轻声地重复了两遍,又问:“你认为保定城内什么东西最难偷出来?”
      玉珑诧异地看着赵达飞,问:“难道你想去偷吗?”
      “是的!我是想去偷。”赵达飞肯定地道。
      玉珑忽然动了好奇心:“只怕你没有这个本事。”
      “你到说说看,那是什么东西?是谁家的?”
      “昌武镖局朱总镖头的断虹剑。”玉珑道。由于吴定百与朱昌武私交颇密,两家的走动也很频繁,所以玉珑对这位朱叔叔的事颇多了解。在她心目中,朱昌武剑术超凡,结交甚广,是个非常有本事的人,对手中的那柄断虹剑更是爱逾性命。谁要是想盗走他的宝剑,玉珑觉得那比登天还难。
      “断虹剑!”赵达飞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要在明天晚上将这两件东西给盗出来,你信不信?”
      “不信!”
      “我还不是偷偷摸摸地去盗,而是先向这两家人送上帖子,告诉他们我要取他们的何种宝物,并给自己规定了盗取时间,让他们有了防备,我再下手。”
      玉珑更是不信,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你若不信,明天晚上五更时不要睡觉,届时我会将这件东西拿给你观看。”赵达飞道,“但是今晚我见你的这件事和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讲,连你的父母也不能说,否则你就见不到那幅《芙蓉锦鸡图》了!”说完便出门而去。
      玉珑看这个人来去匆匆,又说了一些莫明其妙,甚至非常狂妄的话,她不但没有害怕的感宽,反而觉得非常有趣。她躺在床上,心想此人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这里,一定有不平凡的本事,难道他真的能盗来那两件宝物?但是玉珑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宝物盗来给我看呢?
      这一夜玉珑睡得很晚。
      第二天她陆陆续续地从前来看她的母亲口中得知:父亲今天上午接到了魏大老板的邀请,说是有一个名叫赵达飞的江南盗贼晚上要到魏府盗画,魏大老板特来请父亲届时前往魏府护画;朱总镖头过了不长时间也来了,说赵达飞给他下了帖子,要在五更前偷他的断虹剑,朱总镖头特来向父亲讨教。两人在一起谈了很长时间,朱总镖头才离去。
      玉珑听了这些情况,才意识到昨晚那个青年人并不是在胡说,他竟是真的要盗宝。但是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为我偷东西?他真的有本事能在一夜间将那两件宝物给盗来吗?玉珑感到困惑不解,她虽然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但她并没有向家人透露她见过赵达飞的事。她的内心深处,却隐隐的希望赵达飞能盗走那两件东西,特别是《芙蓉锦鸡图》,她真的好想一睹名画的风采。玉珑一想到自己有机会能见到宋徽宗的真迹,那静如死水的心中便如被投进一块石子般荡起了阵阵涟漪。
      这一天玉珑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吃得也比往日多了,她希望白天早些过去,黑夜快些来临……

      赵达飞一大早便找来了两名乞丐,每人给了五两银子,让他们把他的盗帖分别送到魏府和昌武镖局,并叮嘱二人,如果有人问让他们送帖子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就说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青人。那两人见有银子可赚,自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并依着赵达飞的话去做了。
      赵达飞又找到一名在保定做生意的江南人——他以前便认识此人,知道此人与魏拥城有生意往来——赵达飞对那商人说了自己到保定来的目的,现在准备要做什么,并恳请那商人帮他个忙,让那商人把他当成为赵达飞的死敌头“俞智先”介绍给魏拥城。那商人知道赵达飞在江南是有名的侠盗,又听说他此举是为了救吴捕头的爱女,便答应了他的要求。魏拥城不谙江湖中事,危难之时,有人主动前来相帮,他当然愿意接受。
      这样赵达飞仗着在保定城再也无人认识他,他作为盗宝者却以护宝者的身份混进入了魏府。魏拥城又请来了吴定百。赵达飞并没有感到吃惊,因为以魏拥城这样有钱的大老板,他自然要请有本事的人前来护画,而吴定百却正是冀中最有名的捕盗高手,以他这样声名显赫的人物,若是没有受到邀请,那才是怪事。后来赵达飞又获悉,吴定百阻止了魏拥城要请更多的人来护画。他心中不由得暗暗高兴,一条巧妙的盗宝之策便产生了。
      他早已从那名商人的口中了解到,吴定百与朱昌武私交甚密,今晚的事他们二人白天必然互相协商过对付他的办法,即便是为了维护冀中武林共同的名誉,他们二人也会同仇敌忾,相互协助。赵达飞决定便利用两人间这层特殊的关系,实现他的盗宝计划。
      到了晚上,赵达飞感到时间已经差不多时,他便开始他的表演。他以“俞智先”的身份先说自己与“赵达飞”有杀父之仇,并杜撰了一段故事,来骗取吴定百对他的进一步信任;然后再吹嘘“赵达飞”如何神通广大,如何会乔装易容,使吴定百对朱昌武那边心生担忧;他趁机则表示自己可以去向朱昌武传递警讯,吴定百身边无能人可用,也唯有让他去前往。这样赵达飞便得到了吴定百的捕牌,可以自由出入埋伏重重的昌武镖局。
      赵达飞见到朱昌武时,朱昌武正与孙副镖头在饮酒,并且二人都已有了三分的醉意。朱昌武豪爽好客,见是吴捕头派的人来,自然是热情相待,邀请共饮。赵达飞正中下怀,当然不会推辞,只不过他在为朱昌武与孙副镖头斟酒时,将暗藏在指甲中的迷药非常巧妙地弹入到二人的酒杯之中。朱昌武与孙副镖头毫无察觉,饮尽杯中酒后,立刻被迷倒昏睡过去。赵达飞轻轻松松地取下朱昌武身上的断虹剑,藏入衣中,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昌武镖局。而守在院中的众人却被蒙在鼓里,对厅中发生的事则毫不知晓。
      赵达飞又返回了西大街,找到了报更的更夫,用点穴术将他点倒,取走了打更用具,来到魏府墙外,提前敲响了五更的梆声。他料定吴定百与魏拥城决不可能想到他们听到的“梆声”是假的,他们会以为在这场盗与防盗的较量中已经赢了。而吴定百见这边事情已了,因迫切地想了解昌武镖局那边的情况以及“俞智先”为何一去而不返,会马上奔镖局而去。赵达飞眼见吴定百走后,他再次潜入魏府,在厅外学着吴定百的声音呼喊魏拥城,魏拥城出门寻觅时,他迅速地进入屋里,盗走了名画。
      这就是赵达飞盗宝的过程。

      六

      赵达飞来到玉珑的闺房时,玉珑并没有睡,她在等。当她看到赵达飞拿着一个狭长的包袱走了进来,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赵达飞把包袱往梳妆台上一放,笑着道:“你该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他说着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画匣、宝剑和捕牌。玉珑紧张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赵达飞将画从画匣中取出来,在梳妆台上慢慢的打开。
      借着灯光可见画面上绘着两枝盛开的芙蓉,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鸡和一对翩翩飞舞的蝴蝶,芙蓉枝被锦鸡压得很低,锦鸡则注视头顶的蝴蝶,三者相映成趣,生动活泼,画面构思巧妙,布局恰当,不愧为工笔花鸟画中的精品。画上还有赵佶用他的瘦金体书法题写五言诗一首。
      玉珑情不自禁地起身下床,走到画前,全神贯注地欣赏起画来。那张本来愁云密布的面孔,犹如被一阵风吹散了般,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这一笑好像让整个房间都而充满了暖意,那画中的芙蓉花因这一笑而显得更加娇艳,锦鸡的啼鸣仿佛就在耳边。她轻声赞道:“这是真迹!好一幅《芙蓉锦鸡图》!”
      赵达飞看到吴小姐的脸上露出笑容时,他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悄然落地。他知道自己的一番努力并没有白费,终于博得美人的开心一笑。这一笑就表明笼罩在吴小姐心头的阴影已经被驱逐,行淤化滞,三个月的缠身恶疾随着一笑而烟消云散。虽然她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但要恢复到以前的健康状况,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玉珑聚精会神地欣赏着那幅《芙蓉锦鸡图》,被那精美的画面所吸引。过了良久,外面传来了五更的梆声,她这才如梦初醒,一抬头见赵达飞正在看着自己,她脸上一红,问道:“赵……赵大哥,你为什么要将这剑与画盗来给我看?”
      “因为我想医好你的病!”
      “我的病?”
      “你不觉得你的病现在已经好多了吗?”
      经赵达飞这么一提醒,玉珑才察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她刚才从床上毫不费力地起身,来到梳妆台前看画,并且一站就是这么长的时间,这在以前的三个月中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从梳妆台的镜中,看到了自己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种慵懒无力,虚弱不支的感觉没有了。仿佛在这三个月中,她始终背着一件沉重的包袱,而现在这包袱竟奇迹般地不见了,她顿时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她惊喜道:“我的病?我的病好了!”
      赵达飞笑着道:“你的病被我偷走了。”
      “偷……偷走了?”
      “昨晚我一见你便说过,我要偷走你的病。但若想把你的病偷走,则必须要做一件令你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的事,所以我就想到了这个方法。这个方法虽然不是最好的方法,但现在看来却很管用。”
      玉珑听得似懂非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达飞便把自己此行此举的原因、过程和目的简略地说与玉珑听。玉珑听后恍然明白,立刻盈盈下拜:“赵大哥救命之恩,玉珑此生不忘!”
      赵达飞忙将她扶起:“这件事原本便是我应该做的。三个月前,我师弟的恶劣行径使你得了这场重病,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过错,也是我们师门的过失。我们有责任要为你医好病,来弥补我们的过失。现在我虽然侥幸使你的病得以好转,但是三个月来,你心灵与□□所遭受的伤害,以及给你家人带来的痛苦却是我无法能弥补的。我应该代表师门向你和你家人致歉。”说罢,深深一揖。
      玉珑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师弟已被你师傅关进悔过窟,那也算是我对他的惩罚,咱们本来就扯平了。”
      赵达飞道:“吴小姐真是宽宏大量之人,让人佩服!”
      玉珑站了这么长时间,孱弱的身子有些不支,便到床沿坐下。赵达飞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来,递与玉珑道:“这瓶药是傅药师让我带来的,说是滋补的良药,你现在就吃下几粒,对你身子康复大有益处。”
      玉珑接过药:“傅叔叔为了能医好我的病,花费不少心血,他日我一定要前往京城好好地拜谢傅叔叔。”她取出了几粒药丸,和水吞服。
      赵达飞问:“你这儿有没有笔黑纸砚?”
      “有啊!”玉珑病前常在屋中绘画,笔黑纸砚自是不能少。当下她把这些东西取了出来,问:“你要干什么?”
      赵达飞道:“令尊和朱镖头、魏老板他们并不知晓我今晚所作所为的真正用意,而我又不想对他们当面说明,因此我要写一封信给你父亲,在信中我会告知他们事情的原委。”
      玉珑道:“我会向我父亲、朱叔叔和魏老板他们解释清楚的。”
      赵达飞笑道:“你当然要说,但你说你的,这封信我还是要写。”他展纸挥毫,一蹴而就,写下了三纸长信。待墨干后,他将信折好,递与玉珑道:“这信和剑画还要麻烦你交给令尊。”
      玉珑接过信点了点头。他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凡,却有着非凡能力和一腔侠气的汉子,心中除了感激和敬佩,又有了一种异样的好感。
      赵达飞望了望窗外,道:“我该走了。”
      玉珑全身一震,忽然道:“你……你能带我出去吗?”
      “你想干什么?”
      “我要在外面给我父亲一个惊喜。”
      赵达飞稍一沉吟,道:“好吧!”
      玉珑听赵达飞答应了她的要求,显得格外地高兴,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她取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披上。赵达飞将名画、宝剑和捕牌包好带在身上,背起玉珑,出门施展轻功而去。玉珑觉得自己跟着起起落落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她把脸轻轻靠在赵达飞的背上,闭上双眼,感受到男人身上的体温,呼吸到男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她甚至能听到赵达飞心跳的声音。她喜欢这种感觉。
      到了正门前,赵达飞停下脚步,放下玉珑。
      玉珑望着满天的星斗,尽情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她的脸上洋溢着喜色:“夜色真美!”
      “的确很美!”赵达飞喟然道,“但是我却不能陪你了,我要去将令尊引来见你。”
      “你现在就要走吗?”玉珑转头问。
      “是的。”赵达飞将包袱交给玉珑,转身便要离去。
      “赵大哥!”玉珑忽然轻声唤道。
      “嗯!”赵达飞回过头来。
      “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玉珑用一双明若秋水的眼睛看着他。
      赵达飞看到月光下的玉珑更加美丽,一双妙目之中竞有泪光闪动。他感觉到那眼神中蕴藏的深情,心底生出一股暖意,答道:“也许会吧!”
      “你要记住你对我说过的话。”
      “我不会忘记!”
      赵达飞终于走了。玉珑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心里怅然若失,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了下来。

      赵达飞将这些情况简略地写在信上。他在信的最后写道:
      “我虽为盗,但亦知盗亦有道。能于乱世之中惩强罚恶,济弱扶贫,方为盗中之豪,侠之本色。十余年来,我回望自己所为,无愧于天。
      “此番保定盗宝,只为医好令爱之病。傅药师谓治病妙方,乃让其大惊喜方可。我自思别无他长,唯擅偷技,故行此下策。既无显能之心,也无逞强之意,鲁莽冒犯之处,尚乞海涵。诸位皆是心胸宽广的有识高人,对在下不得以而为之的举动,必会宽容大度,不计在心。
      “俞知先乃江南常州俞家的大公子,与我并不相识,于此事毫无干系,我今晚不地借他名字一用而已。俞父十年前为独行大盗,所藏之宝皆不义之财,人人皆可取之。当年我盗他玉杯之时,其已患不治之症。其死与我并无关联。”
      第三张信的最下端画了一只伸出食指的右手,食指所指却是一张满面苦相的美人脸孔。这只神偷之手这次盗走的不是奇珍异宝,而是美人的缠身恶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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