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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沛言 ...

  •   虽是未到五月初五,却仿佛已入了夏,天气日渐炎热,尤其是到了晌午,高悬半空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人身上已觉察得出一丝灼热。
      马上又要到只要动一动就会出一身汗的时节了。
      缔仙阁三层雅室,镂空雕花窗已被支起,正对着桃林。这会儿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而远望那挂着一颗颗青悠悠的桃果的桃树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时不时一阵小风穿过树林间,透着几分清爽,送来四周栀子花的清香,心中那股子燥热似乎立刻就能降了下来。
      雅室内二人对坐,中间是一壶雾气袅袅的清茶与几盘瓜子花生茶干腌渍果蔬等小食,两人似乎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说,因而平日里侍候一旁的美婢也没了踪影。

      叶阳聆趁饮茶略略仰高了脑袋之际,透过茶碗盖望着眼前一脸平和的男子,一如往常温和的视线里却闪烁着一丝警戒。望着此人,便立刻回想起到三年前太上皇大办春宴时的那股厌恶感。
      春宴已过了三年,除了偶尔因些大事小事来道旨意令他们进宫,皇城里倒也没再生什么其他的事端。当然,伏月是不可能乖乖听话,让他进宫就进宫。之前春宴那回是展青霄亲自送旨,那落上当今圣上笔迹的金黄锦缎才能进得了晔王府的门。而那次之后明显不大愉快的伏月不知对众朝臣言语了什么,打那时起便再没有哪个熟知太阴山机关的朝廷大员不时好歹地多事送那玩意儿来,送旨之人大多是止步于太阴山脚便无功而返,因此这三年间晔王府依旧是平常地度过每一个晨昏。
      虽说还没那么明显的充溢着紧张劲儿,叶阳聆却隐隐感觉的到那一天正慢慢逼近。自打今年过了年,几位重臣们的来访日益频繁。他刚进府的时候隔个三五天才会有一两名大臣来访,而现在几乎是每天都有人上门,有时一天里甚至能来好几人。他感觉得到王爷最近相当疲惫,脸色也不是很好,与他的欢好也自然是减少了很多。说不寂寞那是假的,毕竟处在他这个年纪,还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但他更在乎王爷的身子,每天都在想如何从饮食上给王爷调理着,却又拿极度挑食的王爷没辙,时不时不软硬兼施地逼迫,伏月是不肯乖乖把那些食物吃进肚的。
      今日他本是来交待些事情与颢斫。每逢过个大小节日,不光是缔仙阁,叶记商号的各项生意都会愈发繁忙起来,虽是府中平日养着的能人异士倾巢出动,颢斫还是像个陀螺,顾东顾西得整个人能瘦一圈,因而这种他看来不算大而对颢斫而言只要和王爷有关便是天大的事的事儿,他就出趟府,亲自来传个话,免得耽误人家正事儿。交待完了正提着一堆王爷喜爱的缔仙阁秘制小食上马车的当儿,却被人唤住,告知是三层有贵客欲找他,小小惊讶之余与颢斫同时登三楼一窥究竟,却望见了沃王沛言端坐于室,心中戒备大生。见状,颢斫使了个眼色,行了礼便告退一旁,独留这二人详谈。

      三年前春宴上是叶阳聆头一次见着皇城内的众人,而他对沛言的印象并不深,只是伏月一一介绍席间人的时候提了一下,但他对这个名字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不光是因为伏月曾经告诉他,除了后来生出的不认识他的皇子,那么多的兄弟中只有谦煜和沛言不曾对他恶语相向,更因为……
      叶阳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的面相,这样一副温厚的相貌,果真治理得好国家么?伏月意属的天子,就是眼前这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说实话,撇开伏月不谈,当今圣上还比眼前之人更有几分君王相,虽说圣上因尚幼还少了几分霸气,但那一双灵气的眼睛却能望得出假以时日必定是能有一番作为。叶阳聆看得出,眼前这人虽说也是寡言少语,却与伏月不同。伏月是因为性子淡漠,凡事没什么关心;此人八成是那种严谨又认真,背负着一身责任,说得少做得多的人。这种心细如发又心怀怜悯的人若是当真君临天下,百姓的日子应该不难过,但作为一国之君,此人身上怕是少了必要的心狠与决断吧?
      沛言既不说话,叶阳聆也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见沛言的杯中空了,适时一语不发地添上茶水。

      沛言望着眼前低眉敛目举止优雅斟茶的少年,眼神下意识柔和了几分。伏月断袖与否他不欲妄加评论,他知道,二弟是极聪慧的,却也是极固执的,是一旦下了决心便义无反顾,某种程度上说,有些死心眼的人,因而他对眼前的少年也没什么鄙夷。抱着平常心来看待的话便能从少年的眼中读出那种毫无谄媚的自然与纯粹,又是很聪明,三年前的春宴之时,面对众人的诋毁对答敏捷,尖锐却不失礼的情景令他记忆犹新。而此刻,这少年仍旧未束冠,怕是还没到二十吧?可一举一动却比起三年前更多了一份沉稳。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沛言禁不住这么想着。
      明明是毫无心机的动作偏偏还透着一股风情,明明是纯洁如纸的眼神却时不时又有一种难言的暧昧在招摇,众人说他以色侍人,可他又没有那股子淫靡的风尘味,就好像是此刻盛开于窗下的栀子花,洁白似雪,纤尘不染,却总让人流连于那香气,忍不住采一朵来一亲芳泽。不过这少年的话,应该是带刺的花儿,倘若小看,后果必定会很严重了。
      沛言想到这儿,觉得为一名男子乱了几分心绪还真是不像他了,可想到这少年与伏月的关系,思绪又忍不住往那方面打转,于是自嘲地轻笑一声。那声笑让眼前的少年微微怔愣,自然抬头与他对上的视线中有一丝不解与防备,又马上低了下去,沛言暗想对方一定在琢磨着自己为何突然叫住他吧。

      叶阳聆坐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沛言开口,心下有些不耐烦起来,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正是考虑着要不要干脆走人的当儿,沛言低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我听九叔说公子沏茶乃当今一绝,今日虽与公子共饮,却可惜不是公子亲手所沏。”
      叶阳聆嘴角微微一扬,半垂的眼中却不见笑意,脑袋垂了几分:“王爷太抬举在下了,靖王爷一定是心情好时与王爷说笑罢。”
      “九叔很少说笑。”沛言轻轻摇摇头,又道,“二弟身体还好吧?”
      叶阳聆听得这话,浑身的戒备松了几分,无论如何,真心也罢客套也罢,便是只嘴上记挂着他家王爷,他也能起码客客气气地与对方交谈,于是真真露出了一丝浅笑:“托王爷洪福,吾主身体康健着呢。”
      沛言见那少年先前剑拔弩张的气势瞬间缓了下来,倒有几分欣赏他这直爽的性子,点点头:“那就好,二弟身体一直不好。当初谦煜告诉我他要出宫时我还劝过他,可惜他并不听,我一直很挂念。只不过二弟与我并不亲,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也只能问问谦煜了。”顿了顿,又问:“这两年他没再呕血了吧?”
      叶阳聆听着问话,眉头蹙了起来:“呕血?王爷此话怎讲?”他仔细回想也没见伏月几时呕过血,心下琢磨着这问话到底是问呢还是咒?面色有些不善。
      沛言倒是有些诧异:“二弟已经都恢复了吗?”见叶阳聆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反倒不解:“你不知道吗?二弟六岁与前朝丞相莫深同下江南之时遭行刺中了毒箭,当时虽是捡回条命却从此落下病根,气血虚弱通体至寒,但遇着大情绪必定气血攻心呕血不止,有几次甚至昏迷几天几夜,太医院都拿那邪症没办法。”
      叶阳聆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也不是没见过王爷有过大情绪,但从未遇上过沛言所说的情形,一时间将信将疑地望着沛言。
      沛言稍稍歪了歪头:“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宫里上点年纪的太医都知道,公子若不信,可以问问谦煜,六弟应该也是知道的。”
      叶阳聆暗忖,回头回府了先问问王爷怎么说,再好好给王爷号号脉,没这毛病当然好,但若是真有这病史,以后补药方子还不能乱开了,点点头:“谢王爷点拨,不过近些年吾主倒是没遇上过王爷说的情形。”
      沛言脸上的安心实实在在:“若是痊愈了自然再好不过。二弟其实很操心,我有时也想劝他,有些事还是别想太多为好,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自己明知道这个道理有些事却也放不下,因而自觉得没什么立场去说他,也就罢了。”
      叶阳聆微微颔首:“难得王爷那么记挂吾主。”
      沛言幽幽一叹,目光望向房檐上吊着的刺绣花鸟灯,思绪似是回到了过去:“倒不是讨你的好,只是看着现在二弟的模样反倒让我放心不少,有时觉得他出宫果然是对的,毕竟那时候弟弟们还小不懂事……”话未竟,但两人心中都明白那段过往。
      叶阳聆目光地斜斜一瞥,忍不住颇不屑地冷冷一嗤,说什么年龄尚小不懂事,三年前他可看得清楚,即便是一把年纪了还不是如同疯狗一般?后来又想,这也不是沃王的错,即便他净说些不爱听的话,把气撒他身上也没什么用,于是调调气息平平怒气才问道:“今日能偶然见着王爷真乃叶阳聆荣幸,但不知王爷叫住在下究竟是有何要事?”
      沛言听得出这少年有点不耐烦,言下之意,若没要事我就告辞了,便直直望向那仍旧是写满了情绪的少年人的双眸。那略带笑意的一望反倒让叶阳聆有些窘然,移开了视线。
      沛言似乎是有点犹豫,踌躇半晌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听说公子近日常来这缔仙阁,因此我有空就会过来,为的只是想见公子一面。等了许多天,今日才终于让我等到了。”
      叶阳聆蹙着眉听着沛言这番话语,猜测着他到底想说什么。
      沛言视线下垂几分,望着茶壶上的仕女图,又道:“今年以来,朝廷多事,各位大人们似乎都有些打算,心不甚齐,我有些担心这样下去朝政又会开始混乱。你也知道,去年与大夏打了一仗之后,民心也多少有些不稳。我听说朝中不少大臣时常会去晔王府,不知公子可知此事,或是可有从二弟那里听到什么?”言罢直直望向叶阳聆。
      叶阳聆心中冷笑。想套他的话?这沃王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啊,他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他吧?低头掩住目中那抹嘲笑,摇摇头:“在下不过王府小小总管,王爷也知道,在下最多也就是夜间为吾主暖暖床。这般大事,又怎可能告知在下?”言语中透着一丝惶恐与自怜。
      沛言低低笑起来:“公子何必做戏?我既然问你,便是没把你当外人看,你不愿回答也就算了,莫不是欺我好骗?”若像是他的地位像他口中所述那般,自己又怎会在这里守株待兔那么久?
      叶阳聆微微一笑:“王爷是明白人,聆多有得罪,还望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王爷的问话,在下当真不知道。”
      沛言浅浅一叹:“公子也是聪明人,我也不为难你,但请你替我传句话给二弟,若是我猜错就算了,倘若他为我做了什么,那大可不必,即使是好意,我也不能领。”

      回府路上,叶阳聆坐在马车中心里七上八下,怎么着都有些介意沛言的一番话。
      照这情形,风声显然是已传到沛言耳朵里了。别的不说,今日一叙,叶阳聆感觉得到沛言是绝对不会做出篡位这等事的人,只怕到了那一天真得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才能把他拖到龙座上吧?但倘若万事具备,沛言却执意不肯就范的话,那王爷这些年来的动作又有什么意义呢?莫大人为何偏偏选了沛言?就算沛言是莫深亲侄子,以莫深向来以大局为重的性子,这理由也牵强了点。叶阳聆头一次对莫深给伏月留下的遗言起了疑心,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透着股古怪。
      他更介意的是沛言所说的伏月从前经常呕血的事儿。不管怎么毒发,莫深既然解了那毒,又怎会伤了伏月心脉的?世人都说天下没有莫深办不了的事,可莫深毕竟也只是凡人,不管做了什么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吧?说不定王爷身体不适却瞒着他怕他操心而已。即便现在真没了那状况,但既然有那旧疾,日后怎么着都得小心为妙了。
      正是这么任凭思绪飞驰的当儿,马车却突然停住了。叶阳聆便掀开车篷上的帘布向外张望,还未出城门怎么好端端地就停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 ・ 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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