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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节 ...

  •   江柳没有和陈小姐成婚,因为陈小姐和别的男人跑了,陈老爷登门道歉的时候江少爷还假意叹息了几番,陈老爷一个劲地表示之前约定的货不会变,是自己教女无方如何如何。
      待陈老爷走了之后,昭云才好奇地问江柳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有情人终成眷属。人家看不上我,云儿姑娘可不能始乱终弃啊,”江柳坐下拿起报纸,开玩笑道。
      如果不是和江柳相处了八年,昭云差点就信了。因昭云要回学堂读书,和江少爷的婚期只能排到了来年春天。
      春天好啊,万事万物都生长的季节。红色的纱帘从窗口垂下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温软之中。昭云隔着纱帘看他,真心觉得“十丈红尘”这个词很美。
      喜服的布料是江柳带着她走了十几家裁缝店才选出来的,又专门请人来家里量了身。量完之后,江柳才问她,“怎么不穿婚纱?”
      “一样的,”她说。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床被用金线绣着朵朵芙蓉,红烛彻夜地燃着,桌上堆着高高的花生,桂圆,蜜饯,床上洒了百合,莲子,明明疙得她腰疼,她看着也觉得高兴。
      婚礼后,给江伯和每个人都封了红包,放了几天假。江伯看着他俩,直抹眼泪。他真把江柳当亲儿子。
      从此江府没了“云姑娘”,多了一个“少夫人”。
      春天到了,院里有种了许多新花,江柳就喜欢拉着她的手,两个人慢慢散着步,他一个个告诉她花的名字。走着走着,昭云突然想到了她小时候他教过她的一首词。
      江柳笑,“我教过你那么多词,你记起的是那一首?”
      昭云给他一字一句地背,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著意中人。
      回绣袂,展香茵。叙情亲。此情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
      背完了又弯着眼睛笑,“我的名字还是你取的。”
      江柳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离暮春还早呢。”
      “是呢!到时候我们去城东那边看花。”
      “想当我意中人?”
      “难道不是吗?”
      “是枕边人。”
      所以昭云总觉得,江柳最好少和女子待在一起,免得不经意就把人魂魄勾了去。
      日子这样下去就好了。
      昭云是这样想的,江柳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意外总是来得出其不意,或许不能叫做意外,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却来得过“早”的命数。
      江柳病了。
      昭云守在病房里,从他修长的手指看到他布满针孔的手背上,心里一抽一抽得疼。有时候江柳一睡就是一两天,半夜才有一两个小时醒过来。昭云为了不错过那一两个小时,基本上没怎么合过眼。
      江柳睁开眼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昭云摸摸自己的脸,“是不是不好看了?”
      “没有,我的云儿很好看。”
      结婚的上半年,他不咳了。昭云很高兴,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她以为他快好了。
      在他从她面前直直倒下去的那一天前,她都以为他快好了。
      她发了疯似地问医生,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看见他情况在好转,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她就去问江伯,江伯看她难受,心里也疼,终于把实情告诉她。
      江柳这病是小时候埋下的根。江柳的娘是秦淮河畔的歌女,生了他以后就自己赎了身,痴痴地盼着江老爷去接她,谁知道,一场水灾,那个女人为了救江柳,死在了那场洪水里,连尸骨都没有捞到。
      大太太的儿子夭折了,江老爷才把江柳接了回来。可是大太太恨他,也恨他娘。江柳小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十五岁那年突然生了场重病,咳出了血,看病的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他知道,而那病的因,是大太太下的毒。
      而这半年,是江柳自己用的药,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和昭云好好地走完这最后一程。
      昭云冷笑,拿起手边的一把剪刀就往那个疯女人的屋里冲,江伯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急忙冲其他人吼道,“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快点拦住少夫人啊!!”
      昭云眼底血丝密布,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边哭边冲他们吼道,“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杀了那个疯子!!放开我!!”
      亏得江伯从背后把她打晕,这事才这么算了。后来昭云醒了,几乎哭哑了嗓子,哭完了就一直干呕。
      江伯给她端了酸梅汤,她苦笑着一口饮了下去,只对江伯说了一句,“这事别告诉少爷。”
      江柳最后是躺在自己床上走的,他眷恋地抚摸着昭云的脸,让她到上海去,那里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江府该遣散的都遣散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昭云在旁边听着,也不点头。
      “你说过让我给你陪葬的。”她平静地开口。
      “当时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江柳笑,眼角有了泪痕,“我想到你在我死了以后,和别的人在一起,我就嫉妒得要命。”
      “那我陪你走好不好?”昭云俯身轻轻贴在他胸口,让江柳抚着她的发丝,“我们一起走。”
      “不行啊云儿,你还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他说。
      昭云心里苦,那苦味一直漫到了喉头,化作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有了孩子?江哥哥,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江柳没答话,放在昭云头上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昭云静默了一两秒,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她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昭云守了七天的灵,也没等到他的鬼魂。
      直到江伯劝她,“少夫人,休息一会吧,权当是为了孩子。”
      权当为了孩子,为了孩子。
      她有点想笑,还是听江伯的话到床上好好休息去了,不仅好好休息,还好好地吃了饭,喝了药。
      按照那人生前的吩咐,遣散了下人。大太太被她放了,她没难为她,她看着女人疯疯癫癫离开的身影,想着她终于自由了。回头一看,苍白的穹顶之下,富丽的江府一下子变得萧瑟冷清了许多。
      世间的繁华,跟人的缘分一样,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再如何苦心经营,到头来,终逃不开一个“散”字。
      江伯还没有走。
      “云丫头,让我跟着你们吧。少爷走了,我不放心啊,我这一身老骨头,无儿无女的,把你们当亲生孩子一样看着长大的…………”
      昭云点点头,带着江柳的骨灰,和江伯离开了北平。他们先去了一趟南京,找到了江柳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起初江伯以为她是想把江柳埋在那儿的,但是她没有。她舍不得。
      她抱着江柳的骨灰,一路上话不多,但是按时吃饭,按时喝药,是真的想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
      到了上海,找到了江柳说的地址,是个有两层楼的小洋房,后面还有个小花园,家具都备好了。昭云在附近的学堂里做了先生。后面江柳联系的律师也找来了,问她是不是昭云小姐后,给了她一封信。
      昭云打开信封的时候手一直在抖。江伯看着她的神色,怕她又悲从中来。
      信里只有一首词,是江柳的笔迹。他生前把她抱在怀里,握着她的右手,一笔一划教的那首。
      他告诉她,这首是他娘教他的,所以给他取了名字叫江柳。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著意中人。
      回绣袂,展香茵。叙情亲。此情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
      她反复念着最后两句,念着念着眼睛又红了,“此情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他是不是觉得,当初我就算到了上海,也会从上海回到北平去找他?”
      她将信纸好好地叠好,放进信封里,往楼上走,走的时候还喃喃自语,“明明那么自私的人,却舍不得我陪他死。”
      后来那个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
      昭云没给她取名字,名字是江伯取的。从父母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叫“江柳云”。江伯记得他把刚出生的孩子抱到昭云面前的时候,她别开了眼。
      或许,这个怀胎十月生下孩子的女人,因为某些原因,厌弃着这个刚出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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