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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九章 ...


  •   第八章
      两年后
      江湖之中,残月楼是一则传奇,它在冷清寒手中崛起,纵横武林,翻覆云覆雨,前后不过短短三年,及至华山一役,冷清寒殒身绝崖,几乎每个人都认为残月楼必定纷崩瓦解,破败消亡,却不料两年来它反倒更显壮大,俨然有执黑白两道牛耳之势。
      传说而今残月楼当家是一名书生,传说他有着绝美的容颜,传说他曾用“逆天”奇迹般地打败西域强敌却活了下来,传说他与冷清寒有山盟海誓之约,太多太多的传说使残月楼又笼上一层神秘,但真正见过残月楼当家的人却寥寥无几。
      洛阳大道之上,两人两骑长街跃马,在第一酒楼“会仙楼”门前停下,司徒无忆身形不动已立于地面,司徒平随之跃身下马。
      小二满脸堆笑,已迎了上来,“两位公子小姐,里面请,楼上雅座。”
      司徒无忆没说什么,迳自上了楼,司徒平向小二道:“我们两匹座骑好生照看了。”不待小二称是,也匆匆上楼。两人包了独门独间的雅室,随意点了几样小菜,司徒无忆慢慢地吃着,默然无语,席上一片寂静。
      忍不住,司徒平道:“无忆,此次爹派我们去残月楼掳人,你可有把握?”他是个长得极英俊的年青人,剑眉星目,眉宇间有着自负的骄狂,也隐隐有轻佻的邪气。
      没有看他,司徒无忆细品面前的佳肴,不曾理他。
      “无忆,为兄在与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司徒平提高声音,就是这个样子,打从两年前娘救她回来,她就对他爱理不理。他是她义兄,而且将来会是她夫婿,她如何能这样忽略他,想来便有气啊,但不可否认,正是这种清冷的气质勾起了他的兴趣,使他有了征服她的欲望。
      终于抬起头,司徒无忆看他一眼,离座而起,向门外走去。
      “无忆,你干什么?”司徒平一把扣住她的手,气急败坏道,他就真的让她这样难以忍受?
      手腕一翻,顺势在他腕上扶去,司徒平一阵麻痛,忍不住松手,看也不看他,司徒无忆推门离去。
      “司徒无忆,你……。”司徒平双手握拳,咬牙切齿道,却无力阻止她的离去,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娃,真不知道一身超凡绝俗的功夫自何处而来,她就像一个迷,一块冰,让他情不自禁想得到她,却又时时被她激怒。
      残月楼、痴园
      颜含情手中端着一盏药膳,在 然居门前停下,轻扣房门。
      低弱的声音自房内传出,“进来吧。”
      颜含情推门进去,看见楚落尘伏于桌案之前,在查阅各地盈远状况将药膳放于桌上,她道:“公子,膳房熬了药膳,属在放在这边,您趁热喝了吧。”
      抬头看她一眼,楚落尘点头,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颜含情无奈点头,恭身退下。
      想起了什么,楚落尘叫住她,自手边取出一本蓝面小册,道:
      “对了,这本‘燕双飞’剑谱你与雄飞一同参详参详,应该有些益处。”
      望着他,颜含情接过剑谱,咬咬下唇,道:“公子,你自己要保重身体,别操劳过度了。”他的身体自“逆天”后比三二年前犹自不如许多,却仍不知珍视,已不知累倒几回了。
      微微挥手,示意她离去,颜含情轻叹,推门离开。
      窗外是一支孤梅,已经开出了莹白的花苞,冬天已无声无息的降临,却没有雪,没有雪的冬天。楚落尘目光空蒙,望着天际如血残阳,无意识地轻吟:“离魂孤雁斜阳,意彷徨,望断西风残影最成伤,最成伤……最成伤。”几百个日夜,他痴痴地等她,他相信她没有死,她不会死,何况华山绝崖之下数十次地搜寻都不曾寻到人迹。但为何,她至今仍不出现?两年前,师父救回了他的命,但何时,他的心才能得到救赎,何时?
      望着桌上犹冒热气的茶盏,她若在这里,想来定是会逼他喝下的,她向来都最是关心他的身子,不容他有丝毫轻忽,但而今,她不在,不在。两年来,一肩担起残月楼的重担是不愿她辛苦创下的基业被糟踏,在外人看来似是风光得意,但其间甘苦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江湖的勾心斗角,商界的尔虞我诈,一路走来,早已是历尽艰辛,但这一切是否能换回寒儿的归来,他不知道,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渺茫如天际星子,他也会等下去。
      随手披上一件貂裘,推门而出,初冬的寒意袭来,禁不住一阵剧烈的呛咳,他毫不在乎地信步行向梦湖,在湖边抱膝坐下,他记得这梦湖曾经差点是要被填平的,因为他曾也如今天这样坐在湖边,像随时会落下去,然后他就染了风寒,惊得冷清寒守了他几宿,更不愿这座危险的深湖座落痴园,但她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落了崖。
      指尖轻触池水,是一缕刺骨的冰凉,就如他而今的心境。
      湖边竹林之中,飞鸟惊起,桀桀冲上云霄,厌倦地,楚落尘道:“谁在那里?出来吧。”
      没有再遮掩,林中形出一人,是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年轻女子,气质清冷而寒肃,她是司徒无忆。
      楚落尘抬眸,看见她的脸,怔住,齿深深陷入下唇,全身上下都微微颤抖起来,不敢置信的,却也是痴痴地望着她,良久良久,方才语声沙哑地道:“寒儿,是你吗?”他撑起身子,不料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栽入湖中。
      几乎不经任何思考,司徒无忆身形一动,飞纵至他身侧,微一折身,已将他带出丈外。
      如同丝毫不曾感到方才的惊险,楚落尘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不会错的,这张脸,这清冷的气质以及她方才所施的轻功身法“柳絮随风”,无一不在证明她就是他两年之中朝朝暮暮的等待。
      幽幽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握于掌中,楚落尘道:“寒儿,你终于回来了。”
      涑然一惊,司徒无忆一把挥开他的手,“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寒儿,也不曾见过你。”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因为她并不肯定,这张脸,这张绝美的脸,她应该是见过的,在竹林中初次见到他,她即产生了一种很强很强的震摄,几乎催落了她的泪,在那一瞬间,她如同找到了追寻一生的珍视,时间,空间都已停顿,然后看他遇险,更使她心脏的跳动几乎停止,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不感想象,如此孱弱的他落入初冬凛冽的湖水怎样,她对他感到熟悉,甚至知道他的身体是极差的,也会为他心惊,甚至任他握住她的手,但她却记不起他,记不起,两年前的一切都是空白,她只知道千湖帮帮主夫人救了她,并收她为义女,但之前的事,却丝毫不记得了。
      怔怔地望着被挥开的手,楚落尘踉跄后退一步,难以置信道:“你不曾见过我?别开玩笑好吗?寒儿。”
      司徒无忆皱眉,“不错,我并不记得见过你。”
      “你……忘了我?忘了一切!”忍不住笑起来,那笑带苍白,带着悲凄,他的寒儿竟然将他忘却了,就这样……将一切都忘却了,不带丝毫痕迹。
      “别这样笑,你听见没有,我让你别这样笑。”她不喜欢,非常不喜欢,他的笑让她心痛得厉害,阵阵地楸痛。
      竭力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也许事情并不这样糟,至少她还活着,确确实实地活着,这就已是个极好的消息了,况且他相信她下意识中还是记得的,否则她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秋水无伤,来到痴园。“那姑娘是否能将姓名赐告,还有,来在下的痴园又有何贵干?”
      司徒无忆闻言道:“你的痴园,也就是说,你是楚落尘,残月楼楼主?”其实她早已知道他就是楚落尘,本能地知道,却仍再次一问。
      “不错,在下确实是楚落尘,但并非残月楼楼主,残月楼楼主向来只是冷清寒。”他淡淡笑道。
      闻言之下,司徒无忆欺身上前,扣住他的脉门,道:“既然如此,你随我走一趟。”
      并不挣扎,楚落尘任她扣住自己,一脸云淡风清:“姑娘是要挟持在下吗?但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司徒无忆手微微一紧,楚落尘立时感到腕上一阵痛楚,忍不住皱眉,司徒无忆见状,慌忙松手,退后一步,惊诧而后悔地望着他。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终究无法狠心伤害他,无法看他痛楚的神情。
      “那姑娘姓名呢,可否赐告。”楚落尘轻揉手腕,轻咳起来,却仍温和地望她。
      司徒无忆担心地看他,静默良久,终于道:“司徒无忆,我叫司徒无忆。”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却无法拒绝他的问话。
      “无忆,无忆,果真是无忆啊。”楚落尘一语双关,喃喃道。
      司徒无忆没有接口,也没有下一涉动作,似是忘了此行目的。
      揉揉眉心,思索片刻,楚落尘道:“你姓司徒,难道你自千湖帮而来?”
      惊异至极地司徒无忆问:“为什么这么说?”
      轻淡地一笑,楚落尘道:“几个月前,残月楼势力拓及水陆码头,多次与千湖帮发生冲突,我料想司徒朝武也该有所行动了,你又复姓司徒,实在令人很难不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不错,我自千湖帮而来,”司徒无忆不再掩饰,开门见山道:“你是自己随我走,还是要我动手。”
      楚落尘一阵剧烈地呛咳,脸色愈加苍白,以手抚额,难掩疲累之色,“你若要我走,我又如何拒绝得了?”他一语双关道。
      忍不住上前扶住他,司徒无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她居然感到心痛。这种感觉对于她是何其陌生,即使是对义父义母,也是不曾有过的啊。还有,就是楚落尘的态度,他竟如此轻易就随她走,不做任何反抗,江湖传言中他并不是这样的人,虽不会武功,但一身暗器却也令人防不胜防,向来不容生人接近十步以内。
      对了,暗器。司徒无忆伸手向他怀里探去,暴雨梨花钉,探心针,云心追影,尽数被她搜了出来。司徒无忆一阵心寒,他不曾用这些对付她,否则,她自忖也无力尽数躲过。
      任她在身上上下其手,楚落尘苦笑,“姑娘,你不避嫌吗?”
      司徒无忆挑眉,也暗自奇怪,她讨厌别人近她的身,更不愿接近别人,但他不同,对他,她完全没有一丝厌恶,甚至,不由自主地愿意与他亲近。但开口却是冷淡的,“这不劳阁下费心。”
      “你……,”楚落尘方要说些什么,司徒无忆已一把拉过他,警戒地望向竹林。
      竹林之中随着一声娇叱,一男一女飞身而来,正是颜含情,慕雄飞两大护法。
      “什么人,竟敢擅闯痴园?”颜含情人未至,声已临。
      司徒无忆身体紧绷,一言不发,随时准备动手。
      转眼间颜含情,慕雄飞两人已至,在见到司徒无忆的一瞬,均大惊失色,同时叫道:“楼主?”
      司徒无忆望向楚落尘,不解。楚落尘看她一眼,点头道:“不错,他们的确在叫你。”
      颜含情已经走上前来,惊喜地道:“楼主,你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站住,别再过来。”司徒无忆扣住楚落尘咽喉,叱道。这事实在透着蹊跷,难道与她的失忆有关?甩甩头,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此地不宜久留,先完成任务再说。
      怔了怔,颜含情惊异道:“楼主,你这是干什么,竟对公子动手?”
      慕雄飞拦住她,道:“事情有些不对,那人看来确是楼主,但似乎并不认识我们,其间必有不为我们所知之事。”两年来,在楚落尘的刻意调教下,他更显沉稳干练,举手投足间尽是过人的风采。
      司徒无忆向楚落尘道:“你让他们退下。”
      “你究竟是什么人?挟持公子有何目的?”慕雄飞极严肃地问。
      楚落尘淡淡一笑,“你早已猜到她是谁了,不是吗?好了,你们先退下吧。雄飞,残月令在黯然居暗格之中,你将它取出,自可号令全楼上下,我相信你已有此能力担下重责。现下,我必须离开一阵子,别阻止我,你知道,我必须一赌。”
      “公子,你在说什么?”颜含情忍不住叫道,难以置信事情竟会这样发展。
      慕雄飞却点头,“我明白了,公子,你自管安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两年了,公子从不曾真正展颜,而眼前的女子显然就是楼主,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确实是一个契机,既然公子决定随她离去,他们自然无从反对,能做的,只有处理好楼中事务,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雄飞,你说什么?”颜含情跺脚,一把推开他,别过脸去。
      慕雄飞无奈苦笑。
      赞许地点头,楚落尘道:“好了,我们走吧。”
      挟住他的腰际,司徒无忆运起“柳絮随风”,如入无人之境般飘然离去。
      * * * * * * *
      千湖帮
      那是一栋独立的小院,幽冷而僻静,红砖青瓦,很有怡然出世之感,但小院四周森严的戒备却破坏了这份怡然,数名佩刀大汉严密地巡视警戒,神色肃然而森冷,为小院的幽静之中凭添几许萧瑟寒意。
      自从两天前到达千湖帮,楚落尘就被软禁在这里,他并没有见到千湖帮之主司徒朝武,只是被软禁起来。
      他住的房间很宽敞,摆设却很简单,虽没有痴园黯然居的华贵典雅,却也干干净净,并不至于难以入住。
      司徒无忆推门进来,看他方自入睡,也不唤他,径自在床沿坐下。照说她不该来这里,她的任务仅止于将他掳来,然后他们之间就不应再有交集。但她办不到,两天来她时刻迫切地想见他,她尝试着克制自己,所以她忍了两天,但终究她还是来了这里。
      拂过他披散的发,轻触他如扇的睫毛,然后划过秀逸的鼻,停在唇上,司徒无忆喃喃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令我如此在意?”放不下啊,自从见到他后,脑海中尽是他的影子,时时挂念着他。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覆上她在他脸上抚弄的手,楚落尘睁开眼眸,轻笑道:“你做什么,调戏我吗?”
      司徒无忆抽回手掌,淡淡地问:“你何时醒的?”
      “方才,不过是被姑娘吵醒的。”微微眨眼,楚落尘玩笑道。
      “那我走,你继续睡。”司徒无忆微一拧眉,就待离去。
      笑笑,楚落尘坐起身子,拉住她,“我说笑罢了,这样就生气了?”
      司徒无忆摇头,“没有,你不累吗?”几天来的舟车劳顿,纵使有她刻意的照顾,却仍使他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但现下他的气色似已好了许多。
      “都已睡了两天了,怎还会累?”楚落尘淡淡地笑道。
      望着那抹清雅隽永的笑司徒无忆越发感到熟悉,忍不住问道:“你说你见过我,那你能告诉我关于以前的事吗?还有,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说了,你就相信?”楚落尘抬眸,认真地望她。
      凝视他清澈的眸子,司徒无忆轻咬下唇,随即肯定地点头,“不错,我相信。”
      开心地笑起来,楚落尘眼中现出一抹稚气,却未曾直接回答她,反问道:“先告诉我你的遭遇好吗?为何你会在千湖帮,又是何时失忆的?”
      眼中浮上空蒙,司徒无忆沉默良久,终于道:“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昏迷中醒来就已在千湖帮了,义母,也就是帮主夫人救了我,她告诉我她在湘水湖畔发现了我,于是救我回来。但自醒来以后,以前的事却不记得了。”
      “帮主及夫人对你很好?”
      司徒无忆点头,“千湖帮几乎每个人都将我视作亲人,虽然义父为人有些刚愎自用,但他是个好人,义母温雅善良,待我更是极好。”
      温和地笑了,楚落尘一阵欣慰,这两年来,她过得很好,这让他安心,对千湖帮司徒朝武夫妇更是由衷地感激。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你告诉我了。”司徒无忆望向他。
      楚落尘方待启口,门被推开了,司徒平一脸阴霾地进来,向司徒无忆道:“你果然在这里。”
      司徒无忆皱眉,淡淡地看他一眼,回过头去。
      恨恨咬牙,司徒平强忍怒气,笑道:“无忆,爹让你去趟书斋。”
      微一踌躇,司徒无忆向楚落尘颔首,转身离去。
      司徒平眼看她离开,却并不随之离开,反而拉了张椅子坐下。
      “司徒公子还有何事?”楚落尘略带倦意地问。
      表情生硬地望着他,司徒平言语不善,“无忆是我的女人,识相的你少惹她。”为何她对他如此不同?
      “她并不是谁的,她只是她自己,没有人可以主宰她。你并不了解她,对她的感情只是一时的征服欲,并不是爱。”淡淡地,楚落尘道。
      “女人,向来只是男人的附属,将来我娶了她,她当然就要以我为尊,至于我爱不爱她,与你何干?”司徒平傲然道。
      “若你真这样想,那你便该去寻个以夫为天的寻常女子,她,永远不会是谁的附属。”楚落尘将身子半靠在榻上,双眸微合,语声带点朦胧。
      烦躁地挥手,司徒平道:“够了,我只是提醒你,不是要你教训我,这里不是你的残月楼,少摆你的楼主威风。”
      “司徒公子径可离去,在下从未强留阁下。”楚落尘依旧淡淡地回他。
      “你……”司徒平一时语塞,深深吸了口气,强压翻腾的怒火,“今日我来主要是为另一件事。”
      楚落尘直视他,心中早已猜出十之八九,却仍静候他说下去。
      司徒平狡猾地一笑,言语隐含威胁,“我要残月剑谱,江湖尽传在你手中,你不会说没有吧?”想当年,冷清寒凭借残月剑法纵横江湖,少有敌手。若今天他得到了它,那……,司徒平想到此处,已难掩兴奋之色。
      早在意料之中,楚落尘并不感到如何惊讶,淡然道:“残月剑法并非人人习得,纵使你得到了也无甚作用。”
      “这不劳阁下费心,你只要将残月剑谱交出来就够了。”司徒平冷笑,想用这等推委之辞叫他死心,岂非做梦。
      “剑谱我怎会随身带着?”
      “那你就将它背诵抄录下来,楚公子绝世才慧,这点小事不为难你吧?:司徒平站起,踏前一步,阴阴朝楚落尘望去。
      “事隔多年,在下早已忘却了。”倦怠地叹息司徒平简直走火入魔了,岂不知要成大事,必经一番艰辛磨练。想当年寒儿练就残月剑法,也是下过极大工夫的,如今这司徒平竟妄想一步登天,已不是幼稚无知可以形容的了。
      上前一把扣住楚落尘右腕,司徒平阴狠地道:“姓楚的,别给你脸你不要,你盘算清楚了,这里是我司徒家的地盘,你不是高高在上的楼主,在这里,我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你只是我司徒家的阶下囚,你懂吗?识相的立刻将残月剑谱给我写下来。”
      目光遽然一寒,楚落尘冷冷地开口,“放手。”
      司徒平怔了一下,这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他心惊,但旋即冷静下来“少给我来这一套,我不是你残月楼下属。”言罢,手上已是一紧。
      腕上气血凝滞,疼痛已极,楚落尘皱眉之下,随手拿起枕边临睡前摘下的发簪,一式“攀月折柳”向司徒平掌中扎去。他运的是一股巧劲,虽未运内力,但在司徒平措手不及之下,直直扎入他掌心,痛叫一声,他不禁松手,退后数步。
      望着血留如注的掌心,司徒平惊怒交加之下,一步步向楚落尘逼去,恨恨道:“姓楚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一定。”
      丝毫不觉惊慌,楚落尘半倚榻上,似是言语无心,“三位此时再不现身,莫不是真要看在下被人挫骨扬灰不成?”
      疑惑地惊望四周,司徒平道:“姓楚的,你弄什么玄虚?”
      楚落尘只是云淡风清地浅笑无言,然后就听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人影电闪之下,司徒平生生被点中穴道,无法动弹。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剑客,眉宇间微带傲气。
      楚落尘笑问:“云飞兄别来无恙?观舟兄与宫姑娘两位,何不现身一聚,难不成还客气吗?”自华山一役后,他与他们三人相识,而后结为莫逆,想当年他一手撑起摇摇欲坠的残月楼,他们便在其间帮过不少忙。
      “终究还是逃不过楚大公子法眼,只是不知兄台如何得知小弟等已然到来?”门外一男一女行了进来,正是叶观舟,宫千雪两人。叶观舟滑稽地打了个揖,笑问。
      “你无双会专卖消息,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何时瞒得过你叶大会主?你既知我遭人掳来这里,岂有不来之理?何况你三人一路留下记号以便联络,我又岂会不识得?”楚落尘温和地笑道。
      “你就凭这些就臆断我们来了这里,岂非太冒险了?”宫千雪盈盈笑问。
      “不是冒险,只是了解三位的好奇心罢了。倒是三位一路餐风饮露,紧紧尾随在下坐车,着实辛苦已极。”隐隐带着笑谑,相识两年,对于他们,他已是不拘形式,言语随心了。
      “什么话,我们村纯粹是关心你的安危,才快马加鞭赶来。”叶观舟辩道。
      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地一笑,楚落尘道:“所以三位就在门外看戏,任我一人对付这凶神恶煞?”
      “呵呵,那是我们知道你应付得了。”叶观舟干笑几声。
      慕容云飞插口:“对了,那个掳你来的女子是冷清寒,对吗?她当真失忆了吗?“
      清澈的眸染上一抹黯然,楚落尘道:“你们倒调查得清楚,不错,她的确是寒儿,也……真的失去了记忆。”
      宫千雪一叹道:“难怪她轻而易举地就将你掳了出来,我还道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动得了你在暗器圣手,原来是她。”
      “自然是她,要不我不然我又如何会轻易离开残月楼?”楚落尘言语间亦有慨叹。

      第九章
      蓦然,一个威严厚重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各位大驾光临我千湖帮,老夫实在有失远迎。”一个凤目修髯的老者自门外缓不行入,双目棱棱生威。顾盼之间显出一派宗主的气势,司徒无忆紧随他身后。他自然就是千湖帮之主——司徒朝武。
      嘿嘿一笑,叶观舟满不在乎地道:“不必不必,我们这等江湖未流怎敢劳动司徒帮主大驾,你自管忙你的,不必理会我们。”说着,还真挥挥手,似是赶司徒朝武出去。
      “扑哧”笑了出来,宫千雪盈盈一礼,道:“司徒帮主,晚辈无礼您包涵了。”话虽这么说,但她眼神之中竟是对叶观舟的赞同,不见丝毫的不认同。
      司徒朝武的神色平静,也不生气,看了一眼一边僵立不动的司徒平,问道:“那小犬又是何时得罪了各位,还望赐告?
      “也没什么,只是看他逼人交他残月剑法,一副贪禁嘴脸让人看着恶心,才略略出手教训罢了。”叶观舟一撇嘴,语带不屑。
      慕容云飞嘲讽一笑:“凭他也配要残月剑法,这套剑法可是当年落尘为冷清寒所创,费尽苦心,招招式式都是为她定制,岂是外人学得的。”他注意着司徒无忆的神色,果然,司徒无忆微微一震,神色中有些许异样。
      “老夫教导无方,自当日后严家管教,但三位年轻朋友横加抽手,在千湖帮派伤了千湖帮少主,不嫌过分了吗?”司徒朝武望着司徒平血淋淋的右手,重重一哼。
      “哟,司徒帮主这就是误会了,云飞只是点了令郎麻穴罢了,伤了他手的可不是我们,落尘公子你说是也不是?”宫千雪巧笑倩兮,一手搭在楚落尘肩上,状似亲昵已及。
      司徒无忆眼神一暗,双手不禁地握了起来,指甲扣入人掌心,有些许痛楚,但她并不觉得,那只搭在楚落尘肩上的柔荑刺眼得很,她心中感到一阵刺痛,有上前将它挥下来的冲动,方才慕容云飞的话带起她脑海深处的记忆,几个跳跃的片段划过,快得令她来不及捕捉,只隐约记得一个女孩在练着剑,旁边似乎还有名少年,这个女孩是她吗?少年是谁?她想不起来,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不错,伤他的人是我。”楚落尘淡淡一笑,并不否认。同时,不着痕迹地移开身子,他知道宫千雪在想什么,她只是想帮他,想试司徒无忆的反应,但他并不希望让司徒无忆误会什么。
      “你?楚落尘,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千湖帮自立于江湖,执掌两湖水路,你残月楼却横插一脚,抢夺水陆地盘,逼得千湖帮几无生路,如今有伤我独子,实在欺人太甚。”司徒朝武双目暴睁,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平和淡然地,楚落尘道:“身在江湖,自当遵循江湖的规则,适者生存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司徒帮主不从千湖帮自身寻找不当之处,硬将断你生路的罪名强加残月楼头上,不嫌武断吗?”轻柔眉心,他闭闭眼睛,接道,“更有甚者,你贸贸然将我掳来这里,又何尝不过分,令郎向在下逼问残月剑法的口诀,我自然还以颜色,想来亦无遭人非议之处。”
      “住口,楚落尘,你辩才的确不错,但任你舌灿莲花,老夫都绝不会放过你。”司徒朝武目光一扫慕容云飞三人道,“至于三位,虽然老夫并不知道三位乃何方神圣,但同为武林一脉,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等现在离去,老夫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以后道上相遇,依然可以煮酒论交。”
      “唉……,司徒帮主啊,你的好意我们只有心领了,但真叫我们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却着实心有不甘,这样吧,我就将楚大公子带走,也不枉我来此一场,说出去也不至于弱了我叶观舟的名声,如何?”叶观舟眉目带笑,心情似是极为舒畅。
      “叶观舟!”司徒朝武一惊,“你就是无双会会主叶观舟?”
      “废话,江湖上还有几个叶观舟?对了,再告诉你一声,那边一男一女看见吧?男的是慕容云飞,女的叫宫千雪,你都听过吧。”叶观舟补充道。要淌一起淌,大家都将身份亮出来也好,但然后他就被慕容云飞踹了一脚,宫千雪也在狠狠地瞪他。
      一边的司徒朝武却已脸色泛青,想不到这三人来头竟那么大,都乃一霸主,任哪个都不好得罪,这如何是好?
      骤不及防地,原本僵立不动的司徒平突然出手,一把扣住楚落尘咽喉。他早已暗中积蓄内力,刚好方才冲开受阻穴道,思及曾经所受羞辱,司徒平自是毫不留情,粗鲁地将楚落尘拖下床榻。
      慕容云飞三人想要驰援,却已是不及。
      “司徒平,你待如何?”慕容云飞喝问。
      “我待如何?我也不要如何,只是楚公子将残月剑法抄录下来,咱们一切好说,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司徒平手中紧了一下,楚落尘一阵窒息,忍不住呛咳出去,脸上现出一抹丹朱似的红。
      “放手,司徒平。”冷冷的声音传来,却是从进来至今都不开口的司徒无忆。
      “无忆?”司徒朝武微微皱眉,不明白她突兀的举动。虽然他对司徒平也并不赞同,但他确实为千湖帮出了口气,是以他并不阻止,而一向冷漠的无忆,今天却实在反常。
      慕容云飞三人望着她,却不在开口,也不再插手。
      并没有理会司徒朝武,司徒无忆踏前一步,再次冷冷地道:“我若不放,又如何?无忆,你是我司徒家的人,少胳臂肘向外弯。”
      “别让我再重复,你放手,别逼我动手。”
      愤恨至极地,司徒平阴冷一笑,“好好好,既然你这么在意他,甚至如此威胁我,我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也好断了你的念头。”嫉恨之心一起,残月剑法又问不出个所以,司徒平衣袖一晃间,已将一粒朱红丹药塞入楚落尘口中,迫他服下,而后补上一掌,击在他背上。
      “你敢!”心胆俱裂之下,司徒无忆一掌向司徒平击去。冷冷一笑,司徒平舍下楚落尘,后退几步,避开掌风,司徒无忆不再理会他,扶住楚落尘摇摇欲坠的身子,“铛”的一声,一块玉佩自他身上滑落,那是日盟。身子又是一震,司徒无忆将它捡起紧紧握于掌中。
      楚落尘眸中现出一丝空蒙,不舍地凝视她一眼,终于撑不住昏厥过去。眼中有泪,司徒无忆将他至于榻上,盘膝坐于他身上,为他疗伤。
      叶观舟眼见这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幕,就待上前,却被宫千雪拉住。“别去,让冷清寒照顾他,不会有事。”
      一边的慕容云飞早一掌向司徒平劈过去,司徒平狼狈至极地招架,毫无还手之力,见状之下,司徒朝武上前,一把将司徒平拉出战圈,喝道:“慕容云飞,你莫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你儿子伤了残月楼公子,异日残月楼大兵压境之时,才好教你知道什么叫欺人太甚。”叶观舟冷冷道。
      “千湖帮注定毁在你这一代手中,谁教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可惜了你这百年基业。”宫千雪中更是毫不留情。
      司徒朝武面色泛青,心中也是冷到极点,不错,今日之事若是传入残月楼中,千湖帮定无侥幸,现在他只有祈祷楚落尘能安然度过这一劫,也为千湖帮免去一场浩劫,而今想来,当时一时意气,将楚落尘掳来这里,实是大为不智之举,但如今后悔却已无济于事。
      司徒平却冷冷一笑,道:“纵使这百年基业毁了,也是必定赔上姓楚的一条命,方才我让他服的,是西域奇青曼佗罗,无药可解,以他的身体,只怕是撑不过三天的,何况纵使残月楼派人寻仇,千湖帮也不一定就会败。”
      闻言之下,众人均是大为惊骇,宫千雪脱口问道,
      “曼佗罗?西域第一奇毒曼佗罗?可是它早已绝迹多年,又怎在你手中?”
      “这你不必知道,总之,姓楚的断无辜理就是。”司徒平阴鸷地大笑。这曼佗罗乃一西域奇僧高价售予,当时他只是图一时的有趣,却不料今天派上了用场。
      “你……,我告诉你,若他有事,千湖派必定片瓦不留,你也别……。”宫千雪话到一半,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极天神功,天啊,极天神功。”司徒朝武大为惊异地叫道。
      司徒无忆周身笼置着紫气,映得她身形朦胧,双手紧贴楚落尘背心,脸上已微微泛起汗粒,她的双掌是赤红的,红得像在滴血,这正是极天神功。
      极天神功只是一种内功,并无伤敌之力,但它之所以闻名,是因为它有易血换气之功,易而言之,就是它能过毒,司徒无忆为他疗伤之际,耳闻司徒平狂语,惊骇之下毫不犹豫地运起极天神功,将楚落尘身上的曼佗罗引至自己体内,在他受伤的一瞬间,她的心跳几乎停止,历历的往事直冲脑海,她……,竟然忘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怎会将他忘却,这两年来,她音讯全无,他为她撑起残月楼,其间又有多少坎坷,而再次见面,她却忘了他,甚至将他掳来这里,为了她,他究竟将自己委屈到何种地步,她不要他死,不要,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不会让他死。
      不敢置信地,司徒平道:“她……,她竟是冷清寒,两年前在华山千仞崖落崖的冷清寒?江湖尽知,极天神功属冷清寒所习三大内功之一,也是她不传之密,而无忆,无忆竟会极天神功,而且确实是两年前被娘救起,这么说,她难道真是冷清寒?
      “当然,不然楚大公子会如此轻易地被你们掳走吗?还真当是千湖帮厉害吗?马不知脸长。”叶观舟冷冷地嘲讽,一时之间出了那么多事,他实在难有什么好脸色。
      “冷清寒在为他过毒,但之后,毒素必将沉积在她体内,我们该如何是好?”宫千雪担忧地问,不知该不该阻止她继续过毒。
      慕容云飞皱眉:“没有用的,极天神功一旦施展,中途就难以停下来,不然对两人都极是危险,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为她护法,使她免受惊扰,或许等落尘醒了会有法子。”她想起一切了吗?失忆之人常会由于外界刺激而恢复尘封的记忆,是否楚落尘的受伤令她回忆起一切呢?希望这是一个转机,而不会再是……生离死别。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几乎每个人的额上都见了汗,均目不转睛地望着司徒无忆,慕容云飞三人更是护卫于一侧,涓滴不漏的为她护法。
      终于,气行二十四周天,司徒无忆收式,自行吐纳调息,笼罩周身的紫雾散去,双掌也恢复寻常的白暂之色。缓缓睁开眼睛,她的脸色稍稍有些苍白,但也仅仅是略微的苍白,任谁也想不到她正身中西域第一奇毒曼佗罗。
      怔怔地望着她,慕容云飞试探地问:“冷楼主,可还记得在下?”
      冷清寒淡淡地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回头微微整理楚落尘披散的发,将置于床榻之旁的一袭貂裘为他罩上,目注他苍白的容颜,心痛的轻抚他的脸颊,然后横抱起他,向外行去。
      “无忆,你去哪里?”太多的突变一窝蜂地涌来,令司徒朝武招架不住,一夕间如老来了十岁,视若亲女的无忆竟成了残月楼正牌楼主,那么说来,楚落尘自然就是她未婚夫婿,还有平儿,这次平儿闯下那么大的祸事,令无忆身中奇毒,他,着实是心乱如麻。
      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冷清寒淡淡地道:“离开这里。”
      司徒朝武闻言大吃一惊,道:“可是无忆,你身上的毒还未解,留在这里,也好让你娘帮你看看,何况这里是你的家,难道你真如此一走了之了吗?”
      沉默许久,冷清寒清冷的开口,“我不能留在这里,司徒平伤了他,我从未轻饶任何一个伤害他的人,但义父义母恩情,我却不能不报,所以我放过他,但这一生,我都不希望再看见司徒平。”她并没有说明“他”是谁,但在场诸人都明白她指的自是楚落尘,司徒朝武默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件事确实是司徒平铸下大错,叫他这个做父亲的能说什么。
      “冷清寒,我司徒家两年来待你不薄,如今你为了个外人,竟然如此不念旧情,口口声声要置我这兄长于死地,你还是不是人?”司徒平愤恨地咆哮。
      “兄长?”冷清寒嘲讽一笑。“若真不念旧情,你早躺下了。”言罢,径自向门外走去。
      慕容云飞三人对视一眼,紧随冷清寒之后,联袂离去,不曾理会一边的司徒朝武父子。
      司徒朝武目送他们相继离去,眼中现出淡淡的嗟叹,回头怒视司徒平一眼,丢下一声“孽子”也拂袖而去。
      * * * * *
      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小到只有十几户人家聚集居住,村落之中有一幢小小的农舍,普普通通,丝毫不引人注目,冷清寒将它租了一下来,以供楚落尘养伤,虽然他所中的曼佗罗已过毒至她体内,但司徒平所步的一掌仍是够他受的。
      “呵呵,冷楼主,你打哪儿找来这房子?”叶观舟好奇地东张西望,兴冲冲地问。
      冷清寒看他一眼:“租的。”
      “啥?租的?什么嘛?”连这三个问句,强烈地表达了叶观舟的不满,这算什么回答?他又没问她租的还是买的,他想知道的是这农舍从何而来,租来的?似乎也对,就是租来的吗,越想越头晕,这似是而非的答案搞得头昏脑胀。
      好笑地拉他在屋中的木椅上坐下,慕容云飞道,
      “歇歇吧你,真是够无聊的。”
      楚落尘方自醒来,有些奇怪周遭陌生的环境,但并不十分在意,重要的是她还在他身边,不曾改变,其他的,于他并无大碍。胸口隐隐作痛,不会令人难以忍受,他知道有人为他疗过伤,但他体内气血虽然虚弱,却无中毒之状,他知道司徒平喂他服下的是曼佗罗,入口之后就知道,但为何却丝毫感受不到?
      “尘,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适?”
      熟悉的唤声令他一阵晕眩,他看见她向他走来,在床沿坐下,关切地询问,然后就看见她略微苍白的脸色及眉间极淡的一抹红。
      那一瞬间楚落尘喉头一甜,一口逆血涌上,但他硬生生将它吞了下去,他早该想到的,极天神功,极天神功,为何当时他会教她极天神功。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啊。”冷清寒目注他惨白到极至的脸色,心焦地问。
      一边的叶观舟嘟哝一声:“好过分啊,她态度相差那么多。”每次对他们,她总是爱理不理,要不就言简意骇,但对他……呜,差别好大。
      慕容云飞一脸若有所思,楚落尘的神色有些不对,不像是伤处引发痛楚,倒像深受刺激之状,冷清寒早该知道,她瞒不过他的。
      “好了好了,我们出去买些吃的回来吧,走了。”宫千雪笑道。慕容云飞明了一笑,随之起身。
      “干嘛这么急?我还没休息够。”叶观舟抱怨。
      “罗嗦。”慕容云飞与宫千雪两人异口同声低斥道,一把架起他,拖着就向外走,宫千雪还体贴地将门掩上。
      “干吗?放开我……”叶观舟的惊呼残留空中,徐徐消散。
      “你……,想起来了?”楚落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她。虽然他用的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其间饱含苦涩与辛酸,不明白呵,为何他的情路走得如此坎坷,老天在捉弄他吗?心系一生的女子终于回忆起他,却又为了救他身中奇毒,这教他情何以堪?
      迷惘地望着他,冷清寒皱眉,“我想起来了,但你……不高兴吗?为什么这么消沉,还是你终于意识到我只会带给你灾难,不再爱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
      心痛地搂她入怀,楚落尘轻抚她的发,薄责,“胡说什么,怎会这么想呢?我只是……恨自己没有将你守护好,反而连累了你。”
      冷清寒抬头,看见他清澈的眸中有着深沉的痛苦和无奈。
      “为什么这么说,你又连累了我什么?”
      疲惫地闭闭眼眸,楚落尘叹息,“别瞒我,寒儿,我知道我中的是曼佗罗,而你,施用极天神功将它引入自己体内,你忘了我也研习医术吗?”他明白她是不愿他担心,但这毒,却确确实实地存在于她体内啊。
      怔怔地,冷清寒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靠在他怀中,不发一言。
      摇头苦笑,也许她的任性就是被他点点滴滴惯出来的。
      “那你告诉我,以你的功力,能克制曼佗罗的毒性多久?”
      轻咬下唇,冷清寒犹豫一下,终于道:“两个月吧,也许会更快些发作。”
      “两个月。”楚落尘喃喃自语,暗自思忖,时间是足够了,但他能顺利拿到解药吗?他没有把握,一点把握也没有。江湖盛传曼佗罗无药可解,但事实上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曼佗罗自然也不例外,同属西域奇花的醇香混以晨间朝露,千年莲子就可解其毒性。晨间朝露唾手可得,千年莲子残月楼所开药堂也有为数不少,但奇花醇香,据他所知,中原也只有一个栽种,难道他注定要去见他吗?终究,他似乎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尘,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冷清寒轻轻推他,“别再胡思乱想,毕竟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何况纵使我当真只有两个月的生命,但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也死而无憾了。”
      “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死,不会。”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他忍住了,事在人为,纵使如今已到了尽人事,听天命的地步,他相信老天也绝不会如此残忍,绝不会的,他好不容易才寻回她啊。
      反手环在他腰间,冷清寒柔声安抚他。“对,不会的,我不会如此轻易就离开你,不会的。”她知道他极是担心她,若如今中毒的是他,想来她也镇定不到哪里去。
      渐渐让心诸都平静下来,终于楚落尘展颜一笑道:“寒儿,这里是哪儿?似乎不在千湖帮内,是吗?”
      离开他的怀抱,冷清寒点头,“嗯,这里是城效的一栋农舍,很幽静也很朴实,我就将它租了下来,只是简陋了些。”
      “简陋,怎会呢?这里很好。”楚落尘环目四顾,房中确实摆设简单,除了一套粗木桌椅,一张床及一只木柜外别无长物,但他却无端感到温馨,有她在呵。
      冷清寒淡淡一笑,曾记得他说过喜爱她的笑容,她却并不常笑,她也答应过他,只要他一生陪伴于她,她定会经常笑给他看,后来她却失忆了,而今,前途未卜,她若再不笑,那也许以后……,真正没有机会了。
      望着她浅浅的笑容,楚落尘没来由的心中一酸,随即道:“寒儿,我们出去走走如何,长久待在房里,总有些闷。”
      “出去?可是你的伤还未好,无妨吗?”
      “无妨,你已为我疗过伤了,不是吗,何况我们并不走远,就在这附近走走。”楚落尘勉强一笑,心绪却始终无法真正开朗起来。
      冷清寒想了一下,点头,为他拉拢貂袭,道:“走吧。”这般亲昵地与她携手,再次重温这种感觉,却是格外的温馨。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期然的,楚落尘浅浅低吟。
      冷清寒身子微颤一下,与他相牵的手紧了紧,似是许下今生的盟约。
      推门出去,天并不很冷,即使是冬天,太阳映照下来,洒得一地金黄,也使人感受到柔柔的暖意,门外不远处三四个孩童在嬉戏,想来是附近农家的孩子。似乎是看见这里有人出来,孩子们哄地一声散开,却都偷偷躲在树后看他们。
      忍不住被孩子的纯朴童稚感染,楚落尘不觉心境稍稍开朗些,温柔地一笑,他指向前方流过的一弯小溪,道:“寒儿,我们去那边。”
      冷清寒微微点头,顺着他的意思,任他拉着她行向溪边。
      这是一弯非常清浅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蹲下身子,楚落尘掬起一捧溪水,幽幽道: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去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今生若得与卿在此长住,闲来垂钓而乐,安度一生,余愿足矣。”
      冷清寒站在他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原该是如此微小的愿望,而今于他们来说,却似遥不可及。不愿他再去想这伤心之事,她岔开话题,指指溪水道:
      “我也想到几句诗,你可要我说来听听?”
      楚落尘挑眉,“当然好,在下洗耳恭听。”
      冷清寒悠然一笑,故意顿了顿,踱了几步,这才缓缓开口,“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已忘餐。你说这几句如何?”
      “曹植的诗怎会不好,但……,”他迷惑地皱眉,“着几句诗又与这溪水有何干系?”
      摇头叹息,冷清寒道:“你再看,再看这溪水,然后你就知道有何干系了,若还不知道,那……你就永远别知道了。”
      闻言再望,除了清澈的溪水,就是几条促而西东的游鱼,再没有什么。忽而一怔,楚落尘了然地苦笑,是了,溪中可不正映着他的倒影。
      “寒儿,你消遣我吗?”居然用曹植《美女篇》中的辞赋形容他,真是该打了。
      无辜地摇头,冷清寒道:“我没有。”
      “好,你没有。”楚落尘笑笑,轻柔地低吟,“我心之所系兮,有美一人。其婀娜之形兮,翩若惊虹,婉若游龙。其绰约之容兮,荣曜秋菊,华茂青松。仿佛兮轻云之蔽日,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波。浓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现,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余情悦其淑美兮,心震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
      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冷清寒感到她的心一颤,有淡淡的甜意,他居然略略改动曹植的《洛神赋》还赠她。洛神,在他心目中,她当真能与洛神相教吗?
      站起身子,楚落尘轻揽她的肩,笑道:“怎么,害羞了吗,洛水女神?”
      “你……当真是一点不肯吃亏。”冷清寒薄嗔。她不过用了六句短诗形容他,他居然还她那么一大段,还是《洛神赋》。
      “傻话,什么不肯吃亏?我不过是化心中所思于言语罢了,你也不准吗?”楚落尘学她也作无辜之状。
      脸更加红了,若白玉上乍现一抹丹朱,别有一番醉人风情。楚落尘望着,不觉有些痴了,冷清寒轻推他一下,“好了,别闹我了。”
      轻笑点头,楚落尘拉她在溪边一方大石上坐下,道:“寒儿,我们说正事儿。我想去长安一次,明后两天最好就能成行,你逐准备一下好吗?”
      怔住了,冷清寒没有想到,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他竟要去长安。长安是都城啊,离这里少说也有十天的路程。这且不说,就他那段不寻常的身世,他又去长安做什么?
      “寒儿,我说的话你听到没?”看她呆楞的样子,楚落尘忍不住轻唤。
      “一定要去吗?”这两个月,她……原想与他在此住下,平静地度过她短暂的余生,但……不可能了吗?
      并非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为了更久的将来,楚落尘仍狠下心点头,“嗯,我有要事待办,长安之行已属必然。“
      终于她还是不忍拂逆他的意思,“好,待会儿我会准备。“也许无妨的,无论如何,他都在她身边,只要有他伴她,哪里都一样。纵使心中有淡淡的遗憾,冷清寒仍努力劝慰自己,这短短的两个月,她一定会与他快乐地度过,无论身处何地。
      一阵清越的笑声传来,叶观舟身影已现,笑道:
      “两位倒是闲情逸致,傍水谈情,倒也风雅得很。“
      冷清寒淡淡地没有接话。楚落尘笑道:“叶大会主一回来就消遣人吗,可是太闲了?“
      “他向来就是这样,落尘你今天方才知道吗?”慕容云飞面带笑容走进来,一拍叶观舟的肩,“人家一双璧人如同画上人儿一般,你这横插一脚,当真大杀风景。”
      叶观舟呲牙叫道:“你轻点,可真手下无情啊。对了对了,两位,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在下是好心请两位回房用膳。好心没好报倒真应了验。”
      “好,多谢叶大会主,可以了吗?寒儿,回去吧。”楚落尘笑道,与冷清寒两人并肩向农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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