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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第五章
      毫无征兆的,楚落尘来到南宫影的居处,听涛小榭。
      “楚公子请坐,奴婢为您上茶。”萍儿向他福了福。早已听说过太多关于这位公子的传言,但见着他本人,却依旧令她怔住,天下竟有这等飘逸出尘的人,她本以为,南宫影已够俊美了,但与他比起来,却仍差得太远。
      “不必麻烦了,在下此来,是想探访一下南宫军师。”楚落尘微微一笑,说明来意。
      “楚公子不曾听说吗?军师已染病在床多日。”萍儿语带忧戚。
      楚落尘仍是笑得轻轻淡淡,道:“在下听说了,正巧在下也略通歧黄之术,是已才来探望军师,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萍儿摇摇头,不甚乐观地道:“军师的病,已先后有好几位名医诊过了,都说没有办法了,只能顺其自然,楚公子还是请回吧。”
      “萍儿姑娘,既是群医束手,何不让在下试试,就当图个侥幸,又有何妨?”楚落尘温和地道。
      萍儿咬咬唇,想了一下,终于道:“好吧,请楚公子随奴婢来。”
      南宫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房中的光线极是幽暗,更是映得他面如金纸,嘴唇青白。
      楚落尘行至床边,萍儿立刻搬来只椅子,“楚公子,请坐。”
      “谢谢。”楚落尘向她道了声谢,坐下,为南宫影搭脉。
      “楚公子,怎么样?”萍儿着急地问。
      楚落尘挥了挥手,示意她噤声,双眉微颦,这脉象实在怪异,太怪异了,反倒显得很假,难道他真的是……?
      沉吟良久,他对萍儿道:“你先出去吧,我要为军师施针灸之术。”
      “这……。”萍儿犹豫不决。
      “萍儿姑娘又何疑虑?”楚落尘抬头,直视萍儿双眸。
      “没,没有,奴婢这就告退。”迎向他清澈的目光,萍儿不由的选择了信任,推门离去,顺手带上门。
      确定,萍儿离去之后,楚落尘将目光投在南宫影脸上,缓缓地道:“而今这屋内只有你我两人,军师何不起身说话较为方便些?”
      没有人答话,南宫影依然紧闭双眸,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
      “也许军师一生少有病痛,所以你并不知道,病重之人其脉象只会弱,却决不会怪,而你的脉象,实在是太怪了,怪到引人疑窦。”楚落尘淡淡一笑,接道:“你原本可以瞒过去,如果你用龟息大法控制心脉速度,使其减缓,那我如今定是如坠云雾之中,无法判断你是否在佯病,但你却以密宗日月心法改边脉象,使之怪异非常,却不知这一笔画蛇添足,出了破绽。”
      南宫影不言不动,毫无声息,似是对外界没有丝毫意识。
      楚落尘将目光自他脸上移开,似有似无地微微一叹,道:“昨天,我去了松林,九转千回阵精奥无比,你又何必毁了它?”他顿了顿,揉揉眉心。“原本我很奇怪,九转千回阵需由内开启,外人又如何破解得了,更何况是毁了它?那么,就只可能是楼内之人所为。由于此事兹是体大,所以我亲身去察看,嗯……,阵势被毁得很彻底,来人由阵眼入手,不留丝毫退路。”
      楚落尘说得很平和,很从容,就像在与一个知心好友促膝相谈。
      “若是对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有过深入的研究,就会知道,九转千回阵的阵眼是不定的,也就是说,一千个人所布的九转千回阵,就必定有一个阵眼,除非布阵之人,旁人是不得而知的。所以阵势即使被破,只要不伤及阵眼,补救极其容易,这也是九转千回阵的玄妙之处。但松林之内,却是阵眼被破。那么,答案昭然若揭,破阵之人,即是布阵之人。军师以为是有也不是?”
      终于,南宫影自床上坐起,就在片刻之间,他似已变了一个人,脸色不再苍白,唇色亦转为红润,不见任何病态,他站起来,在房内踱着步子。
      楚落尘将身体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等他开口。
      背对着楚落尘,南宫影语声幽冷:“不错,你说得对,百密一疏,我没想到世上除我之外竟还有精通此阵之人。”
      楚落尘微微摇头,淡淡地道:“不,你不是没有想到。一个生平谨慎精细的人,从来都会将自己至于最安全的地方,以防自己受到猜疑,你即能布下九转千回阵,必知阵眼之事,那就断不会留下如此破绽,毕竟,任谁都知道,世上是没有绝对的。”
      南宫影冷冷一笑,嘲讽道:“楚公子似乎什么都知道得很清楚,那请您赐告,在下为何留下这一破绽,难不成还是故意的?”
      楚落尘听出他语中的嘲讽,并不生气,“你正是故意的,原本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原因,正如我并不知道你为何会亲手毁了九转千回阵。”
      “现在,你想通了?”南宫影转过身,直视他。
      “是,我想通了。”楚落尘迎上他的双眸,“这一切是因为寒儿吧?你毁阵装病,不过是想令寒儿明白你对残月楼的重要性,至于那处破绽,想是你故意留下估量我的深浅。可是?”狂烈的爱,使原本才智绝俗的人产生如此幼稚的心思,怎不叫人叹息。
      南宫影瞪视着他,他竟能完全推测出他的心意,分毫不差。第一次,他感到他是个可怕的对手。
      缓缓地,楚落尘起身,问道:“你既会以阵势来考我,想必是对我做过一番调察。告诉我,你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南宫影喃喃自问,忽然自嘲地笑道:“知道得太多了,多到我连跟你争都……。”南宫影颓然叹一口气,接道:“十二年前,楼主就与你在一起了吧?六年前她才行走江湖,那剩下的六年,必是随你在君山生活。她的武功想必也是你所传授,天下第一奇才柳飘絮的传人果然不凡,竟能在短短六年将一个小女娃调教成如此高手。”
      “你,竟知道这么多,实是在我意料之外。”楚落尘微感惊讶,不过月余不到,他竟已察知那么多事。
      “这并不难,你的竹林并未全毁,你书房中许多手稿都还完好,其中,有许多楼主的画像,自十二年前始,到六年前终,还有一幅新作,自可推断你与楼主的关系,你的那柄玉萧碎片之上刻有‘遗爱徒落尘,柳飘絮’,自然我便知晓你与柳飘絮的关系。不过你的手稿中,我还发现一件令我极为惊诧之事,你,就是为天下公认的文坛魁首------谪仙公子。”
      楚落尘抬眸望着他,无奈一笑,道:“似乎,我的一切你都了若指掌。”
      南宫影似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径自到道:“三年前,黄河泛滥,民不聊生,朝廷赈灾之物迟迟不至。此时,京城忽现一白衣青年,一阕《七步哀》声声哀切,字字凄婉,文如玑珠美玉,情若杜鹃啼血,震惊朝野,遍颂民间。不消三日,朝中赈灾银两便至,百万黎民受惠,这位白衣青年却不知所往,只留下《七步哀》这阙千古绝唱。自此,宇内文坛共尊此人为魁,没有想到你就是他。”
      楚落尘望着他,实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能沉默。
      南宫影又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想试试你的能耐,看看天下第一奇人柳飘絮的嫡传弟子,文坛魁首的谪仙公子有多了不得。如今看来,你果非常人能及。”他微微一叹,忽然怪异地扫了一眼檀木门,突发惊人之语:“不过,还有几处你没有料到。”
      笑了笑,楚落尘道:“还请军师指点,在下洗耳恭听。”
      “你知道引剑楼是谁放的火?祥瑞钱庄又是谁劫的?”南宫影古怪地问。
      “莫非军师知道?”不带任何惊异地,楚落尘问道。
      南宫影背过身子,楚落尘看不见他的颜色神情,只听他涣涣地道:“当然,因为它们是我叫人做的。”
      真正惊讶了,楚落尘脱口斥道:“你胡说什么?”
      冷凄凄地一笑,南宫影道:“你怎知我在胡说?我整整等了她三年,劳心劳力,我得到了什么?她对我没有任何情感,我所做的一切,她都感受不到,都视而不见。这些,我都可以忍,但是,她不该爱上你。”顿了顿,他又冷酷地道:“既然她将我的心意都践踏在脚下,那我又何必再珍惜她?我得不到的,我会亲手毁去,谁也别想得到。”
      “砰”一声,楚落尘还来不及说什么,檀木门被撞开,只见萍儿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眼中现出惊惶之色。撞门的是颜含情,慕雄飞站在她身后,手伸了一半,显然是想拉住她却已来不及了。
      颜含情怔怔地望着南宫影,脸色苍白,她原本听下人说楚落尘进了听涛小榭,一时兴起,拉了慕雄飞,想暗中凑凑热闹,听听他们谈些什么,谁知才到,就听南宫影承认放火,劫钱庄的罪状。
      “军师,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胡说的是不是?”颜含情生涩地开口,共事那么多年,南宫影就像她兄长一样,她佩服他,敬重他,实在不愿相信事情真是他做的。
      南宫影阴沉地一笑,道:“胡说的?这种事谁会胡说?原来我打算让他知晓后就毁了他,然后,神不知鬼不觉,我依然做我的军师,谁会怀疑到我,不定冷清寒伤心之余会回到我身边,可恨被你们破坏了。”他指向楚落尘。
      楚落尘目光极复杂地望着他,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颜含情用力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
      轻轻地搂住她,慕雄飞劝道:“别这样,冷静一点,别激动,冷静下来。”沉稳地,他向南宫影道:“军师,这件事,还是待楼主来了再做定夺吧。请军师随我等去引剑楼拜见楼主。””
      “哈哈哈……”南宫影大笑,“楼主?她早已不是我的楼主,我何必去见她?即然残月楼,我已不能久留,天下之大,还没有我容身之处吗?”
      “军师,你想清楚了,这是谋反啊,别一错再错了。”慕雄飞语重心长地道。
      颜含情眸中浮着朦胧的水气,刚自激动中平复,也劝道:“对呀,军师,我们一起去见楼主,她不会怪你的,我们都会帮你说情。”
      “不需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区区残月楼,我还不放在眼里。”南宫影傲然一哂,举步就往外走。
      慕雄飞挡在门外,拦住他,道:“军师,现在,你走不得。”
      “凭你,枉想拦我?”语罢,南宫影一掌向他拍去,慕雄飞跃开丈余,躲过一掌,南宫影趁势飞身就待离去。
      “军师……。”颜含情跺脚,无奈之下,一把棋子打出,袭向南宫影三十六处大穴。她快,南宫影更快,踏雪无痕施出,身形一晃,同时施展节节上云梯身法,身体立刻拔高一丈,速度却并不减慢,转眼之间,棋子全数落空,南宫影飘然远去。
      “军师,”萍儿含泪大叫,也不管自己不会武功,向听涛小榭之外追去。
      颜含情腾身,也待去追,却被慕雄飞一把拦下,他摇摇头,道:“别追了,追不上的。”
      “呜……”再也忍不住,颜含情扑在潘雄飞怀中大哭起来,“军师……军师他……,呜……”她哽咽着,模模糊糊不知在说什么。慕雄飞轻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楚落尘怔怔地望着南宫影远去的方向,一片茫然,心里空空洞洞,思绪紊乱游离,不知飘向何处。
      骤然,颜含情自慕雄飞怀中抬起头,怨恨地瞪着楚落尘,愤愤道:“都是你,要不是你,军师……。”
      “含情,住口。”慕雄飞喝叱,不准她说下去。
      颜含情一把推开他,叫道:“为什么住口,为什么?要不是他来了这里,军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怎么会离开?因为他,一切都变了,楼主变了,军师变了,以后残月楼会变成什么样子?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要来?”
      “含情,你,你还不住口?”慕雄飞歉然地望向楚落尘。
      楚落尘身子微微一颤,昔日的梦魇,真逼而来,他退后一步,脸色蓦地变得苍白异常,整个人笼着一层凄迷,幽幽一笑,“也许,我……不该来,也许,不该来。”他望了他们一眼,缓缓地,缓缓地,退出去。
      颜含情望着他离去的萧索的背影,一阵内疚,她,只是一时难以承受南宫影的离去,却将抑郁发在他身上,“雄飞,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怯怯转向慕雄飞。
      包容地望着她,慕雄飞无奈道,“罢了,话都说出口了,还能怎样?走吧,我们去引剑楼,这件事总不能不让楼主知道。”
      “好,走吧。”颜含情拉着慕雄飞就走。
      “不必了,我都知道了。”语声冷清,是冷清寒的声音,她出现的毫无半点征兆。
      “楼主……?”慕雄飞惊讶至极,“您什么时候到的?”
      “比你们早一点。”淡淡的,冷清寒道,在南宫影点出楚落尘谪仙公子的身份的时候,她就到了,只是她将气息控制得很好,武功又高,所以没发现而已。
      “那……那您为什么不现身?”颜含情期期艾艾地问。怎么每次她找楚落尘茬都被背楼主撞见?
      望了她一眼,冷清寒道:“南宫影是该冷静一下,离开一段时日也好。”
      “你不怪他?军师他犯下那么多……。”颜含情不愿说下去。
      古怪地看着她,冷清寒道:“共事三年,我也不愿大家难看,南宫影的事先搁一搁。”停了一下,她又接道,“原本我的确不准备现身,但你,却逼我露面。”
      颜含情被她看得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慕雄飞一阵怜惜,为她开解:“楼主,含情她……。”
      “不必解释。”没生气,出乎意料地冷清寒平静地开口,“有许多事,我从未说过,难怪你们误解,原本不说,是认为没有必要,但今天,含情,你的话伤了他,我不希望这种事再次发生,所以,有些事,我告诉你们。”
      和缓地,却不待一丝情感,冷清寒将二十年前的种种娓娓述来,二十年前的风风雨雨,喜怒哀乐,均化作没有起伏的言语。
      颜含情与慕雄飞两人大感震动,尤其是颜含情,她从未想到楚落尘与楼中之间的感情竟起始于十二年前,甚至可以说十六年青梅竹马,六年痴情相候,这种颠扑不破,无怨无悔的感情呵!
      良久,颜含情长长地吁了口气,道:“我本以为,楼主命定的良人应该是军师,他整整守了楼主三年,任劳任怨,尽心竭力,却不知原来十二年前,就已有人为楼主做尽一切。”
      “对了,楼主的武功当真是楚公子所授?他似乎并不会武功。”慕雄飞感兴趣地问。楼主向来不多话,今天破例讲了那么多,不多问些往后只怕没机会了。颜含情也极是好奇,兴冲冲地等她开口。
      冷漠的眸浮上淡淡的温暖,点头道,“不错,我的一身武学确是他传授的。”她想了一下,又道:“你们武学上若又什么不解之处,也可向他请教一二,不过,这是在他身体状况允许之下。”
      “谢楼主。”慕雄飞面有喜色,却仍沉稳不改。
      颜含情却已眉飞色舞起来,抚掌笑道,“好耶,残月楼中那么多秘籍有好些我都看不不明白,现在有楼主的师父把阵,那……”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一脸黯然,她几次三番那样失礼地对他,谁还肯指点她吗?好后悔。
      她单纯的心思明白地写在脸上,看她的样子,冷清寒道:“他不是个记仇的人,你可以放心。”
      心细的,慕雄飞问道:“楼主告诉我们这些,是希望……”
      冷清寒挥挥手,打断他,“这些事,我不说,他决不会说。我说,是不想他再受莫须有的责难和侮辱。”
      颜含情无措地垂下头,她冲动的性子总是让她做错事。
      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冷清寒道:“都退下吧。”
      萍儿在山道上不停地跑着,张目四顾,寻找南宫影的身影。军师走了,出乎意料地走了。她知道这时她应该静静地待在听涛小榭,但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转眼间,她已跑出残月楼好远,直跑得双颊通红,气喘吁吁,却依旧不见南宫影的影子。
      实在跑不动了,萍儿颓然地停下脚步,眼眶一阵发红,但然后,她就看见南宫影。他站在不远的一棵树下,也正望着她。
      萍儿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他的身影仍清晰地映在眼帘。她雀跃地向他跑去,不料脚步一个踉跄`,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南宫影走向她,将手递给她,拉她起来。萍儿感到他的手很暖很暖。
      “追来做什么?还这么不小心。”南宫影语意淡然,微带薄责。
      萍儿柔婉地笑笑,“萍儿是军师救回来的。”
      深深地望着她,南宫影一声轻叹,“我已经不是军师了。”
      急急摇头,萍儿不平道:“为什么?军师,那些事明明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
      “你怎知不是我做的?”南宫影淡淡地问。
      萍儿怔了一下,咬咬唇,道:“我就是知道,军师不是这种人。”
      “我不是这种人,那谁是?你吗?”南宫影状似不经意地问。
      “唰”地一下,萍儿的脸色变得惨白,慌乱地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我。”
      注视着她的神色,南宫影语重心长地道:“萍儿,自从救你回来后,我一直将你当轻身妹子一般,我不愿你出事,懂吗?江湖,不是你这样的女孩该待的,该收手时,就收手吧。”
      骤然,萍儿神色冷漠起来,“军师在暗示萍儿什么?萍儿做了什么?”轻身妹子?见鬼了,谁稀罕当他妹子。不愿让他看出她的受伤,她只有带上冷漠的面具。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其实我知不知道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或正在做什么吗?”南宫影没有看她,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几朵漂浮的云。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一个克尽本分的丫头,只是个丫头。”萍儿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夹杂着一丝哽咽,一丝自嘲。
      南宫影摇头,“萍儿,楼主不是傻瓜,楚落尘更非等闲之辈,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知吧。”言罢,他举步离去。
      “军师,军师你去哪里?”萍儿急唤。
      南宫影只是挥挥手,一句话也没有留,渐渐远去。
      萍儿想追上去,但终究没有追,只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两行清泪滑落。
      痴园之中开凿了一条人工湖泊,湖水清清淡淡,如一方明鉴,却更绿,绿得泛着碧玉的色彩,也更幽邃,深得见不到底。
      楚落尘抱膝坐在湖边,离湖很近很近,他的白袍下摆已被湖水打湿。他就这样坐着,身子一倾便会摔入湖中,但他似乎未曾察觉,只是呆呆地坐着。
      风并不大,却仍吹起他的发,吹动他的衣袂。长发拂在脸上,他的脸色就如身上的白袍一般白,不见一丝血色。良久,他拨开脸上的发,平滑如镜的湖面映着他的脸,一张绝世的脸。静静地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忽然冲动地一击湖面,阵阵涟漪漾起,水中的绝美容颜顷刻间化去,但不用多久,待湖面平静如初,破碎的容颜重又完好地映在湖中。
      □□似地叹了一声,楚落尘别过头去,索性不去看它。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但他没有,只消颜含情短短两句话,便勾起埋藏于他心底深处的,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道深沉的伤。
      “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要来?”
      “因为他,一切都变了。”
      这是颜含情说的,当时,在他眼前颜含情怨怼的脸与另一张凄冷的脸迭在一起。一样带着对他的恨,对他的怨。
      脑海中分明记得那个声音,怨毒而森冷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本宫的一切都被你破坏了,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他感到一阵窒息,曾经,带着这样怨毒的声音,一双冰冷苍白的手扼上他的颈,使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死亡离他曾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但他却活了下来,有人救了他,纵使他们并不希望他活着,但仍救了他,因为他的身份,高贵的带着枷锁的身份。
      楚落尘用力甩甩头,妄图将脑海中不堪回首的影像甩去,但没有用,昔日的梦魇如影历历。他记得那张凄冷美丽的脸变得憔悴苍白,甚至是……苍老,怨毒而森冷的语声也变得虚弱无力,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对他的恨,对他的怨。
      “自从有了你之后,一切都变了,都……变了。本宫的一生都毁在你手里,都毁在你手里,你……果真是个煞星,果真……”那声音渐渐变弱,变弱,然后就再不曾出现过,那美丽雍容却对他充满怨恨的女人,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的,离开了。
      手无力地覆在脸上,他不懂,为何从未有心伤害过谁,却总有人因他而莫名地被伤害。他不怪颜含情恨他,她说的没有错,要不是他的出现,南宫影不会走,的确不会走。南宫影是个人才,无论心性或是才华学识。他更尽心竭力地辅佐了寒儿三年,却因他的到来,黯然退走。他知道南宫影不是真的潇洒,没有一个人能将三年的感情说放就放的,所以他承认了与他毫无干系的罪状,也是为了与寒儿有个彻底的了断。
      南宫影的离去有负罪感,是否又一个人的人生被他改变了?他想起颜含情的话,“因为他,一切都变了。”这是她对慕雄飞说的。的确,他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但他却放不下,他不是南宫影。他是爱着冷清寒的,他抛不下她,那是否他就必将……伤害到别人?
      摇摇头,楚落尘自嘲地一笑,他看见湖中的倒影也在笑,也是嘲弄的笑,就像在嘲弄他。风,吹在脸上有微凉的感觉,但他却渴望有一场大雨,将他淋湿淋透,可是却没有,有的依旧是凉风习习。出神的想着,任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他告诉自己,要将那些痛苦的回忆忘却。曾经他忘却过,不论是否真正的忘却了,他的确是将它压在心底最深处。但今天,又被生生剖开,这道伤,原来从不曾愈合过呵。
      冷清寒才到痴园,入眼的就是那令她心惊的景象。他竟然就这么坐在湖边,风吹动着他的发,吹起他的衣袂,着让她感到他随时都会落入湖中。他在干什么呀?她知道他不谙水性,难道他不知道危险吗?
      忍不住一阵怒意上涌,她飞掠过去,环住他的腰,一个折身,将他带离湖边。
      楚落尘被她出乎意料地一带,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迷惘地抬头,看见她薄怒的眸,摇摇头,在如茵的草地上坐下,“你在生气?”他知道她不会为了南宫影的事怪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不会怪他,但现在她又为了什么生气?
      冷清寒暗咬银牙,“你没事待在湖边做什么?若是……若是掉下去,我……”她说不下去,也不愿更不敢想下去。
      垂下眸,楚落尘苦笑,“对不起,寒儿,对不起。我……只是心里乱得很,不知不觉中就在这儿坐下了,其他的,却未曾想过。”
      像小时侯一样靠在他怀里,低低地,冷清寒问:“乱些什么呢?在这里,你不快乐吗?”
      “怎会?这里很好,其实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你就好了。只是却给你添了麻烦,不过短短几日,你的军师就因我而离去。”轻抚她的发,楚落尘幽幽道。
      “为什么这么想?这与你丝毫干系都没有。我从未爱过他,其实他早该明白才是。如果不是因为你,那……冷清寒永远不会爱。”微带薄茧的纤长的手指划过他清隽绝俗的五官,把玩着他垂落额际的一缕长发。
      “他……不会回来了,是吗?”楚落尘将头靠在她肩上,语声飘忽。
      冷清寒空蒙地望向远方,她看见一群飞雁离去。现在正是春天啊,飞雁却在这个季节离去了。
      “也许有一天他放下了,就会回来。”冷清寒并不笃定,却仍这样说,因为这是她的希望。她希望这个共事三年的伙伴能回来,不带丝毫芥蒂地回来。
      “先不谈他,尘,告诉我,为什么今天你会那么伤感?别敷衍我,我知道不仅仅是含情那几句话的缘故,你不是个在意别人看法的人,自然也不会那么在意别人的话。今天的反常,可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冷清寒自他怀中坐起来,挺直身子,直直地望着他。
      “你当时在听涛小榭吗?枉我特地待你去引剑楼议事,方才去见南宫影。”楚落尘溢出一抹苦笑,终于,还是没有避开她。
      冷清寒点头,“我当时的确在引剑楼议事,不过下人来报,说你去了听涛小榭,我自然赶了来。”
      “寒儿,我不是小孩子了。”楚落尘无奈道,“你又是几时到的?放下引剑楼的事务无妨吗?”
      冷清寒皱眉,不高兴了,他总在顾左右而言它,根本没有触及正体,随手捡一块石子,发泄似的向湖中抛去。她抛的很远,湖心水花溅起。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她……又生气了吗?楚落尘轻轻叹息一声,带着疼宠,也有无奈,“寒儿,你怎么了?在气什么?”
      瞪着他,冷清寒的明眸泛着秋水般寒彻的光彩,冷冷地道:“我问你今天反常的原因,你却在敷衍我。是否……你的一切我都无权知道?”
      “寒儿,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是……,你想知道,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你的。”微微烦乱地抚额,她,是不是被他宠坏了?从小就从未拒绝过她什么,这次,似也不能例外。
      不是不知道他烦乱的心绪,也不是不知道他不愿提及这段原因,但她仍希望知道,因为她希望与他一起承担,无论是快乐,抑或痛苦。他照顾了她十二年,给予了她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太多太多。现在她只希望能无忧地生活,所以,她要知道那段困扰他的往事,然后,让他忘却。是以她追问:“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那件事,毕竟太远太远了。”无意识地拨弄地上的青草,将它缠上手指,他神色空蒙,近乎是一片空白,甚至,令冷清寒感到,他根本没有灵魂,只是一具躯壳,绝美的毫无情感的躯壳。她忽然后悔了,直觉地感到那是一道很深很深的伤,甚至还没愈合。而她,却残忍地逼他将它剖开,逼他再次面对这深沉的伤。心痛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修长而柔软,却是一片冰凉。
      楚落尘缓缓启口,低柔的声音飘飘忽忽,“二十五年前,七夕之夜,淑慧皇后临盆,为当今圣上添一龙子。皇上对淑慧皇后极是宠爱,当即将此皇室嫡子立为太子。”
      “可是当今太子是梅淑妃的儿子,并非淑慧皇后所出。”冷清寒有些惊讶,但皇室之中本就辛秘极多,细想之下并不足为怪,但,这位过气太子与他又有何干,难道……?
      楚落尘没有理她,完全沉入自己的思绪中,自顾自地说下去,“初生的孩子自然看不出相貌如何,但三个月后,所有的人都发现太子生得玲珑剔透,绝美脱俗,竟不似凡尘之物。淑慧皇后容貌端丽,皇上也是英俊挺拔,却均不及太子于万一。宫廷之中,人多口杂,不消多时,便已传出太子实是祸国妖灵,倾国之命,终将祸乱皇室。积毁销骨,皇上惊疑之下,请来国师。国师夜观星相,言七夕之夜,正阴阳相遇之时,太子天命属姤,又于子时出生,阴渐长,阳渐消,地煞主命,若不将其幽禁,必将祸及社稷。皇上大怒,立时将国师逐出宫门,但从此却心存芥蒂,不再如往常般宠幸淑慧皇后了。”
      怔怔地凝视他绝美的脸,不必再猜,她也知道他在说他自己的故事。从没有想到,他竟有如此显赫的身世,忍不住,冷清寒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太子一天天地长大,伴随他成长的,是齐王叛乱,突厥进犯,战火连天。虽然最终战乱平息,却早已死伤无数,朝廷元气大伤。紧接着,又是大旱三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终于,在太子五岁那年,皇上听从了国师的建言,下旨将淑慧皇后偕太子幽禁承乾宫中。
      淑慧皇后先是失宠,而后又遭幽禁,心性大变,认定太子的出生毁了她原本幸福的一生,对太子极是冷淡,甚至……希望他死去。直至她离世的那一刻,她都是恨他的。”他似是很平静地诉说,语声中没有恨,没有怨,只是悲哀,淡淡的悲哀。
      冷清寒静静地听,心中却阵阵刺痛,她本以为,他天生便是天之骄子,温和的性子,无暇的容貌,惊世的才学使他的人生趋向完美。却不曾想到,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竟是他的童年,没有爱,没有呵护,没有疼惜,有的只是毫无道理地被憎恨,被厌恶。她突然之间对淑慧皇后充满了恨意,恨她的无知,恨她的怯懦,更恨她……伤害了他。
      幽幽的,楚落尘叹了口气,接道:“她本该是恨他的,他的出生,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场噩梦,毁去她一切的,至死不醒的噩梦。他的存在只是场灾难……”蒙住他的嘴,冷清寒望着他的眼睛,“不是,不是,为什么这样说你自己?他们的无知,他们的愚昧使他们失去了你,难道,因为他们,你要让我也失去你吗?忘记这件事,忘记它,我……不喜欢你伤心,不喜欢。”
      搂住她,微微闭眸,以手指轻揉眉心,楚落尘努力使自己走出昔日的梦魇,勉强一笑道:“终有一天我会忘却的,终有一天。”他觉得头晕得很,有淡淡的睡意袭来,他听到她问他,“那后来你又是如何与柳前辈相遇的?”
      “母后离世后,师父夜入皇宫祭拜,并带走了我。师父……是母后的义兄,然后……我就……就去了君山。”他意识渐渐朦胧,却强打精神,“寒儿,对不起……,我的到来为你……惹来是非,南宫影……”
      打断他,冷清寒气他将一切都归罪于自己,“住口,你住口,南宫影的事与你无关,你听清楚了没有?”
      “……”楚落尘没有回答,头越来越昏沉,枕着她的肩,朦朦胧胧中竟昏睡过去。
      “尘,”许久不听他说话,冷清寒推推他,却惊觉他已失去意识,大惊之下,她慌忙抚上他的额,果然,入手一片滚烫。该死,他在发烧,她早该发现的,今天他精神上受了那么大的冲击,再加上在湖边吹了近一个时辰的冷风,以他的体质,内外夹攻之下,不倒下才是奇事。
      急急抱起他,向他的寝居跑去,中途拦下一名婢女,匆匆下令,“快请大夫,快去。”
      婢女一惊,来不及行礼应是,冷清寒已在几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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