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翎》公子辰月

1、你是谁？

　　北国五十二年腊月初一。
　　她睡醒的时候正值上午。那是一个雨天，窗外一片晦暗，雨水似剪不断的离愁别绪连绵不断。一位面容苍白，身影消瘦的男子着一身单薄的素色衣衫，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持着勺子，正坐在床边发呆，她不由为他打了个哆嗦，这么冷的天，他穿的这么少，不怕冻死么？
　　“……你……”她想叫他，但开口的瞬间却发现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好似她从未在这世间活过，竟半点记忆都没有！！！？于是磨蹭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个字。
　　他闻声回神，原本空洞的眼神在看向她的瞬间有了一丝色彩。
　　他，在等她醒来！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翎儿，这是自你生病以来，第一次未将我唤做阿绿，我很高兴。”
　　他明明在笑，可她却感到无尽的悲凉，只因他眼中盛满的怜爱与忧伤……
　　阿绿？阿绿是谁？他，又是谁？
　　“你是谁？”她问。
　　然而，她刚问出口便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身体猛的僵住，她清楚的看到，在他那原本充满忧伤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沉痛。
　　“我是你的夫君。”默了默，他答。
　　“夫君？”她犹疑。
　　“嗯，你的夫君，白昇，”他一脸温柔的看她，然后舀了一勺药在他唇边吹了吹，最后递给了她，“就猜到你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醒来，看，药都给你准备好了，来，喝药。”
　　她凑上去微微抿了一口，霎时将眉头一皱，这药也太苦了！
　　“良药苦口，”他笑了笑，继续喂药，“乖，听话，这样病才能好。”
　　她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只得硬着头皮喝。不过，他长得真的养眼，微微不足的是过于消瘦了些，但能有这么俊逸的夫君，她也知足了。可是，她们什么时候成的亲，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着他温柔俊美的脸，她竟有些意乱情迷，不知不觉间，已将他手中的那碗药完整的消灭了，他拿了手巾轻柔的为她拭去嘴角的药汁，“这是你生病以来最听话的一次。”
　　“难道我以前很倔？”
　　“……嗯，”他道，“对了，我去取一样东西过来给你。”
　　“是什么东西？”她有些好奇。
　　“是你一直想看却没能看到的。”他道。
　　想看却没能看到的……她想了想，却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想要看到的东西。
　　“我取来，你便知晓，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一次，不要睡。”
　　“好，我答应你，不睡！”
　　他笑了，而这一次，是幸福的笑。他抚了抚她的头，然后从床尾取来一根拐杖，一步一步，艰难的移出了屋子。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即愣在了床上，长得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居然是个瘸子？？？天下果然没有绝对的完美！她不禁感叹。
　　她觉得自己等了许久，可都未见他回来，她不由得有些心急，不会半路摔倒了罢？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下床去寻他时，一个面容憔悴，身着浅绿衣衫手端饭菜的女子碰巧从门外走了进来，不过，那女子好像没注意到她。
　　“诶，姑娘，你从外面进来可曾见到过一个美得不似人间之人的俊男？”她拼命的想压制住自己好色的天性，结果还是没能如愿，话一出口，展露无遗。
　　正当她懊恼自己将自己好色的天性表达得这般露骨时，那女子的饭菜“啪”的一声，全掉在地上……
　　她一惊，莫不是被她的“率真”吓着了吧！
　　正愣神之际，女子奔到她跟前，握着她的双手，哭了，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爱：“公主，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这次你睡了多久？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她一下懵了：“你是……？”
　　“公主，我是阿绿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女子一愣，道。
　　她听后，更懵了，“我，一定要记得你吗？”
　　女子颓然，得出结论：“萧离说的没错，你果真记不得了……可是你怎么能忘了阿绿，怎么能？”女子哭得更厉害了，搞得她头皮直发麻，难不成她以前和这女子也有些牵连？不可能吧！可脑海中确实有些东西若隐若现，但就是想不起来。
　　公主……她是公主？哪国的公主？她更是懵上加懵了，然后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问你，你认识我？”
　　“阿绿自小和公主一起长大，怎会不认识公主……”
　　“那好，我现在真记不起以前的事，你……能给我说说吗？说不定你说着说着我就记起来了。”
　　阿绿两眼泪汪汪的凝望着她，点头。
　　她本就觉得自身没有多少力气，又折腾了这么一会儿，此刻竟十分想睡，但想着自己答应了那人在他回来之前不会睡，便只得硬撑，无奈，这小丫头的话太催眠，她撑了一会儿便再也撑不住……睡的时候，她想起了他对她说的话：我去取一样东西过来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睡……
　　……
　　她不知道，因为她的这一睡，自己错过了多少东西，她也不知道，其实一切的开始都要追溯到一个多月以前，追溯到北国五十二年孟冬的时候……
　　北国五十二年十月十五日，她，又开始流鼻血了。
　　不同于前几次，这一次的血流格外的急且难以止住，把一旁照料她的阿绿吓得手足无措。
　　“公主且等着，阿绿这就去请丞相大人过来。”阿绿一脸着急。
　　她心下一惊，连忙将捂着鼻子的双手腾出一只来，当即拉住了正要向门外奔去的阿绿，道：“不用！”
　　手上鲜红色的血液一时浸在阿绿淡绿色的衣衫上，分外显眼。
　　阿绿一脸担忧与茫然的回头看她，而她却是无法再与阿绿对视。她，为了他，已经卑微到连自尊都丢失的地步了，所以，就连面对阿绿的勇气也没有。
　　她说：“不必了，有你陪我便好。”
　　阿绿急道：“公主你说什么啊！这血流的这么快，止都止不住，得让丞相大人来看看。”
　　闻言，她默了默，无奈叹道：“他不会来的，别去。”
　　阿绿愣了一秒，然后生气了：“阿绿不管，阿绿这一次一定要将白丞相请过来，不然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阿绿该怎么办？”她道，“还有，公主要自信一些，公主这么优秀的一个人，阿绿就不信白丞相不曾对公主你动过心！”
　　这次换她愣住，阿绿竟会说这些话？着实令她感到惊讶，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听阿绿将话说得这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过，阿绿说动心……很不凑巧，他好像从未对她动过心，不然，他也不会做出那种事……
　　“阿绿……”她犹豫着，是否告诉阿绿真相？要是阿绿知道思城之死是白昇授命的，她能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吗？
　　在她犹豫之际，阿绿挣开了她的手，跑出门去。
　　“阿绿！”她失血过多，被阿绿这么一带，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未栽下去，“不要去！”她很害怕，因为她实在想不出阿绿去请他时，那么冷血的他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阿绿，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思城，她再不要失去阿绿！
　　可是，阿绿不顾她有些发怒的语气，执意向前。她想去阻止，身体却因过度虚弱难以挪动，眼前也因失血过多一阵一阵的发黑，无奈，她只得坐下歇息，眼睁睁看着那娇小的背影消失在庭院的转角处。
　　阿绿和她一样，本是楚国人，因她三年前不懂事，拼死拼活的让她父皇把她许给白昇，迫使十分宠爱她的楚皇他老人家最终无奈的将她嫁到了北国，嫁给了北国唯一的丞相白昇，纵然嫁过来的过程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平顺。
　　尽管如此，那时的她想，只要她嫁给了他，将来就一定会幸福。想来，那时的她果然天真，竟不知相爱要两相情愿是何等之难。
　　当年，作为随侍她的丫头，阿绿自然也被陪嫁了过来，可是，因她的存在不受欢迎，阿绿吃了不少苦，所以三年来，她一直觉得对不住阿绿。
　　外面下起了蒙蒙冬雨，一滴一滴，打在窗旁枯败的树上，发出的声响似离人呜咽一般，分外凄然。
　　不一会儿，血止住了，但头脑却久久清醒不过来。
　　她坐在桌旁等了许久，却不见阿绿回来。她越来越不安，心里也格外着急，再顾不得眼前的眩晕，也顾不得冬雨的冰寒，一步一步，向庭院外踱去。雨水冰凉，寒入骨髓，深深地刺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不由一阵一阵的打寒战，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她再不奢望他能爱上她，只要阿绿好好的，就好，毕竟，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她也该长大了。
　　雨越下越大，最后竟像挣脱牢笼的野兽一般，向她咆哮而来。她寂寞前行，却步步艰难，衣裙完全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她的腿上。后来，她还是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寒流之中。
　　晕倒期间，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他，他们初见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