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凰天下》堕梦流年

1、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草木与泥沙俱下，飞石共乱流激荡。

　　血色浸透了女人黄色的衫子，她的一头长发微显散乱，然而衣角上绣着的飞凰却依旧似往昔般，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后袍翻滚在风中，卷起云滚三千。

　　女子声音铮铮作响，一句“不必”，道尽骄矜与疏狂。

　　倘若那时，不是他的名字意料之外地被提起，只怕这个素来尊贵的女子，永远也不会向自己射来一眼目光吧？

　　“凤城龙居天下阁，一皇二家三道河。”

　　那时目下无子的高傲女子，可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他逼得如此狼狈？叶流晨唇角微勾，星瞳中神光湛湛，如同朝阳般愈显明亮耀目。

　　位于大陆之南，北川之巅的凤城，亿万年来，伫立在莫桑大陆之上，进退均成圣地。

　　叶流晨柔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好似飞泉激石，珠玉落盘，泠泠的好听得紧。

　　不知道这句话已经传唱了多久。当人类一族的‘皇’都几近衰落，首句中的‘凤城’，仍然不曾淡褪半分上古光辉。

　　直到此刻。

　　“你就是说干嘴皮子，也是没用的……”注视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凤星涟笑容笃定而从容：“竖子便不足与谋。”

　　那双清朗又疏落的黑色里，始终没有半分他的影子。

　　称得上‘竹’般优雅的面容上，叶流晨舒容又暖和的笑意就这么挂着，不增分毫，也不减方寸。

　　凤星涟看着他，心底却想着另一张面孔，已经登上王位，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不知不觉间，被放逐的小弟，回归的亲人，已经是那样绝丽的姿容啊……

　　女子稍显绷紧的眉眼忽地微展，对面男子不经意蹙眉。

　　邢扬的长姐……凤氏的天才……以及心中说不清的情愫，自第一面起。对手的感应。而此刻，他却看不透，这重伤的女子身上，那油然而生的柔和。

　　凤星涟转回思绪，瞧着面前的叶流晨，眼瞳深处，燃起簇簇骇人火苗。

　　那是名为骄傲的神色，与生俱来，自凤城而起，由凤城而随。即便负尽天下亦该谈笑当歌。

　　凤城的荣耀，将会在下一人身上延续。叶流晨，终归是输家。无形法阵扑撒而开，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

　　……一切都结束了。

　　躺在柔软软榻上的女孩眸色中生出几分茫然。她摸着胸前悬挂的小杵，明亮的眼神逡巡在寸寸玉杵间。

　　神物？仙器？是十三岁的礼物，抑或是鸡肋？

　　玉杵，名时光。简简单单，无华无气，废物。

　　竟真有倒转之力，将她重新带回这一片天空。

　　那爆炸声中，灵魂深处，是谁在叹息？凤星涟甩甩头，在思索间，重新想起了凤城的历史，“凤城龙居天下阁”，讲的是莫桑大陆上最顶峰的三方势力。凤城能够凌驾在第二的龙居之上，只因为结尾那一刹芳华。

　　那是纷争之终的落笔。大陆上最初的两分格局，因此尘埃落定。

　　后来人族崛起，建立天下阁，龙与凤都承认了它的地位，却由于上古的传承，始终对人族心底存了一分轻蔑。而时间流逝，莫桑大陆上的人类汲汲营营，努力发展，这才有了后半句：“一皇二家三道河。”讲的便是人族中的天下。

　　无数星子辉耀夜空，远处两尾凰有说有笑的飞过天际，旁若无人般叽叽喳喳。凤星涟出了寝宫，时当午夜，鹅黄的裙裾曳过汉白玉走廊。

　　星光点点下，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子，站在冰凉凄清的广场扶手下，望着夜空无声哽住。

　　“阿扬，为什么还不去睡？”

　　长姐清亮地声音传来，凤星扬抹了把脸，倔强的转头：“我才没哭！”

　　凤星涟眼神柔和下来，走到他身边，抬起袖子不在意的擦了擦男孩小脸。没有拽下她的手，幼弟与她如出一辙的凤眸盯着她，目光仿佛也被眼眶所染红，绝望又充满了决绝。

　　“我不是没有资格获得凤城荣耀的人。”

　　凤星涟叹息：“我知道。”

　　“我不想离开家，不想被赶出去。”

　　“我明白。”

　　“可是，三天后的大会，我已经没生机了。”

　　月亮不知何时躲入了灰色后，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望着她，眼里忽然再度涌出了泪水。

　　“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没有机会了呢，阿姐？我，我……”

　　台下失意的人沉默离去，王座上的人意气风发。

　　我真的很想维护凤城荣耀，共同翱翔，在这一片同样的天下。

　　这是星扬的愿望呵……

　　她却不明白。

　　前世她不曾挽回。如果所有人会知道最后，那一抹绝世的登临王座的身影的话……

　　凤族诤言刻在血脉：一切，为了荣耀。如果是重来的时光，可能容许我抉择？弯下眉眼，凤星涟忽然微笑。

　　“你有机会的。”

　　银色的雾气飘渺澄净，围绕起两人。手掌轻轻按上对方心脏之处，凤星涟略嫌凌厉的眉眼忽地绽放开来，如一朵盛开的蔷薇花。

　　凤眸敛起，一击成诺。

　　“还记得几天后，宣读誓言的第一句？”凤星涟唇边笑容灼灼，如同她即便苍白也恣肆妄为的面容：“吾为凤城荣耀。”

　　“那么，永不后悔。”

　　凤城测试礼依旧是十方来客，喧闹依然。

　　欢呼之声爆发如潮，名为族长的父亲，向她投来惊鸿一瞥。

　　凤城，四年大选，落幕。而她，大概是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吧？

　　望着远去的凤城的古朴城墙，凤星涟出神了一会儿。

　　前方渐渐展露，新奇的市镇如美玉玲珑，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洋溢着欢笑。

　　“凤城龙居天下阁，一皇二家三司府。”

　　所有前世，试图染指凤城荣耀的势力，无论是拥有王者之师称的叶流晨，还是在其后分一杯羹的各大势力，无论是叶家，还是邢家。

　　凤眸冷漠，决厉如弯刀。

　　还有那自称中立却挟阿扬上位俯首的龙居，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二章：

　　马车缓缓停在叶家门前。

　　挑起一边的车帘，繁华的街道上不见各种穿梭与大陆之间的随地商贩，方正整齐，井然有序。

　　这却是大城市的传统了。买卖交易之处的地域都有严格划定，容不得半点误差。

　　“玄阁、灵草铺、天宝行……？”

　　站在广阔的府门前，凤星涟往左仰的小脸，让得前来迎接的家丁有些抽搐。

　　“这，这位小……小姐？”

　　回神，眨了眨眼。凤星涟淡淡一笑，甩了下袖子，漫不经心。

　　“带路吧。”

　　新起之秀在千年隐隐鼎立的大陆格局上，每多一个都会召来各方的审视。鱼跃龙门，不成功，便往往是万顷心血都作尘埃。

　　这样残酷的考验，一家能够真正做到‘公平’的拍卖场却能通过，十分罕见了……

　　天宝阁。情报里，这里可是一个有趣的地方呢。

　　身体忽忽然腾空而起，发丝遮住她的眼，一惊之下，黑眸骤现神采。

　　“小姐，小心。”

　　青色人影闪电般打在了发狂的马上。

　　捋起的秀发不再阻挡视线，还未看清救人之人，当那少年清朗又柔和的声线响起，凤星涟平静如死水的眸底缓缓掀起一份恼怒。

　　不过顷刻。一个年轻公子哥儿在围观的群众中已经大声的叫好起来。

　　人群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身处人群中央的少年，清雅温煦，修竹奕奕。

　　人族之皇，叶流晨。

　　凤星涟面无表情的回想情报，以此压制不断翻涌起来的杀气。

　　“叶家小公子，叶流晨，今年十二岁。擅书法，素青衣，秀致之风，当属同龄之最。”

　　据传叶流晨品貌性格皆是不俗，来往之辈虽多是风俗雅客，三教九流都对他交口称赞。

　　一双眼瞳就这么望着面前的人，凤星涟小脸生得狷狂，心中有几分烦恼：现在装下风范，还来得及吗？

　　女孩顾盼流光，点点倦意才下青黛，又上罥烟。叶流晨心中隐隐一动，随即内心被素来地冰冷无声包裹。

　　稳住，不能动心。

　　“可是叶家公子？”她低低清缓道，如同飞凤舒羽，凰鸣幽涧。

　　半个时辰后，凤星涟坐在柔软的床铺上。面向淡蓝色的纱帘，纱帘细微处有着叠皱的纹饰浮动，预期之内，心情不算太坏。

　　家丁哭丧着脸对着鼻青脸肿的公子哥儿。

　　“叫你们家公子过来！”公子哥儿骂骂咧咧，“老子倒是要问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而可怜的对手，无端背上了哗众取宠罪名的叶家小公子。直到入睡前的一刻，还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凤星涟。

　　要伪装和接受一个人的存在过程总是又多又繁，好在凤城的威慑力一直不错，再加上她的修行速度。在叶府的一个多月，凤星涟顺顺利利的晋级辨气三层。在九岁的年纪上，这点让所有叶家人全都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慢待。

　　凤城乃精华荟萃之所，叶府与它相比都是落了下流；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体武双修同至三层，这番来的小姐，实在是无法让人小觑……

　　叶流晨面无表情，深呼吸一口气，掌中渐渐转为澄澈的青色。有丝缕银光逃遁飞散，没入空气中瞬间同化成五行灵气。

　　“四公子，武修辨气一层。”记录者点点头，眼中闪过遗憾：“体修凝气一层。”

　　背后嘲笑声隐隐传来，叶流晨充耳不闻，径直坐在了草地上。天高地广，云气翻卷。微风习习，暖意醺人。

　　躺在柔软的枝叶上，手心投下一片阴影，掌纹张弛有度，是命格极贵之象。

　　他自嘲的牵唇，有谁知道，所谓极贵，或许连尘埃都有所不如。

　　一颗石子激射而出，叶流晨一凛，就地一滚，膝盖传来阵阵酸麻，石子已然落地。

　　他抬头，凤星涟神情矜持，眉目清远深刻，与狷狂之意大不相同。

　　“这样算什么样子？”她谴责道，眸光定定的注视着他：“你就只剩下这幅德行了？”

　　叶流晨脸色微僵。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本就是人中俊杰，此刻晨光般初初笑意晕开，衬得少年整个人笼罩在流光里，青衫似竹。

　　无论何时，都是一表人材，如圭如璧。

　　“跟她比起来，叶府的人都便是凡夫俗子，不堪一啄了。”

　　远望的人收回目力，所及之处两人坐于氤氲茶香的室内，厚重古檀桌上相对一双白皙细腻的瓷杯，上有蜻蜓点叶。

　　议事厅上首，叶序苦笑一声，眼中有些许神色捉摸不定。对面，邢家的家主同样收起了唏嘘之色，眼中显出几分清漠。天谷之体虽然好，时机未成熟却仍然如同残躯一副。当然，所谓破而后立，也正是此体质让人疯狂的原因……

　　“叶序，我看这个小姑娘有些了不得啊。说不定，你们一府，还有一个大机遇呢……”

　　邢家家主微微啜饮一口香茶，淡淡道。

　　“凤星涟，不愧是凤城出来的人。”叶序笑了笑，面对着眼前的人，一抹阴冷之色一闪而过。

　　“六年后凤城的鸣凤大会，也许真有她的一席之地，不过嘛……”

　　手指摩挲了下杯沿，掌中流露釉白光泽。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收住了话尾，开始围绕三司最近的探听结果讨论起来。

　　屋门再度响起“吱呀”一声。凤星涟并不抬头，指尖又翻动书页，对走来人影视而不见：“什么事？”

　　“您目前的身份符牒。”丫鬟小心的回话：“还有，夫人让小姐前去见她……”

　　浏览的目光停了停，凤星涟任书页合拢而起：“我知道了，你去吧。”

　　名叫桃红的丫鬟舒了一口气，连忙放下托盘，退出房间。

　　门合上，又过了片刻，凤星涟放下书，伸手拿过托盘。文牒翻开，白色的纸上墨迹淋漓。

　　“叶……星涟？”她挑了挑眉，折上文牒：“……难怪要我去见她一面呢。”

　　她指尖有节奏的敲击了几下，凤眸清贵舒仪：“倒是不笨。”

　　“也罢。”揉了揉眉心，凤星涟将书一放，起身向门外走去：“既然递了邀请，就去见见他们的把戏吧。”

　　她打开门，初晨第一缕暖阳照射下来，晃得人眼前一亮。她又皱了皱眉，凤凰一族喜欢翱翔，但并不代表他们喜欢亮光。相反的，鸟类一般都喜欢在阴凉的地方呆着。

　　更何况，这让凤星涟不由得想起了某人。前世叶流晨的脸在脑海中一晃而过，渐渐和街上稚嫩的少年重合。

　　心中一晒，女孩行云流水的踏上走廊。

　　在门上有节奏的敲了两下，凤星涟的余光却正好瞟见一旁有些无聊的少年。看见她，叶流晨愣了下，随后眉眼略软，依然是无可挑剔的礼貌古风。

　　“凤小姐。”

　　“叶公子。”声音陡然冷厉，她道，手指微曲，女孩弯起的眸子明丽漂亮至极。

　　叶流晨微微失神，女孩已经被桃红恭敬地迎入房内。房门“砰”的合上，只留下冷漠的一瞥。

　　少年面上浮现淡淡苦笑，目光望着那里有些深思：“……是母亲找她么？”

　　他双手垂落身侧，自然俊秀地身影倒映波光，雅致挺拔，养眼之至。叶流晨柔软黑发盖过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