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浮梁的茶

2、初见

　　那扇铁门从外面被打开时寒蝉稍微有点反应不过来。
　　大铁门和小铁屋隔着一条走廊，长长的漆黑一片的走廊。小白有时候会在走廊上疯跑。走廊里的声控灯会因为小白撒欢而亮起。因为女人还在铁屋里，寒蝉没有过去，他只是看着铁门门口一点一点泻进来的阳光有些困惑。一阵咯咯的声音铁门一点点被推开。那瞬间伴随着阳光进来的是一大群陌生人。小白开始不安起来，左右蹦着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哼哼。长长的走廊两边分成两个世界，寒蝉站在寂静无声里看着对岸的一片喧哗。小白开始狂叫。狗吠声因为走廊空旷而被放大，走在前面的一个男人脚步顿了顿。他说“我看到那个孩子了。”
　　随后进来的是医生和护士，寒蝉看着这些陌生人心里爆发出巨大的恐慌。
　　曾经他那么向往自由，现在他那么惧怕自由。
　　他随着医生的脚步后退，他想退回小姨身边，小姨说有人来了要叫醒她的。
　　他害怕，他不知道这个陌生人要对他做什么。
　　他看见穿着全身白的女人对着最前面的男人说了什么，那个男人点了点头。寒蝉突然有种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要变了。
　　随后进来了一群警察和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逆着光，看着医生给那个眼中充满恐惧的孩子打了镇静剂将他扣上眼罩抱走。
　　在铁屋里面的人被盖着白布推出来时，寒曦远脸上动了一下。他伸手轻轻掀开白布。他二姐走的很安详，眉头一点也没有皱起。寒曦远看了她很久。他不太明白有些事，他想大吼，想问她为什么，可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只是又轻轻盖上了白布。
　　许久之后“萧君圭，你说她何必这样呢？”
　　萧君圭拍拍他肩膀“小寒，节哀。”
　　他就像兄长一样，寒曦远想。

　　寒蝉睡着了，睡的并不安稳。萧君圭刚刚用毛巾帮他擦过脸。他静静地坐着看到小孩子皱起眉头。他不太会照护小孩子。
　　电话响了。“小寒，你说。”
　　“君圭，麻烦你了。寒蝉那里我暂时顾不上，我二姐……嗯……这边事比较多，麻烦了。”
　　“没关系，完了就来看看他。”
　　“嗯……我知道，好了这边在忙。挂了。”
　　萧君圭看了眼电话，转身就看见床上的小孩睁着眼看他。寒蝉一脸是汗呼吸还不稳，长长的舒着气。面色上还有些惊恐。
　　萧君圭用手背挨了挨他的额头。轻轻的把寒蝉头上的汗擦了。又用沾了水的棉签去让寒蝉抿了抿。
　　“你小舅暂时有事。”寒蝉微微摆头躲开了他的手。萧君圭也不恼，只是淡然的放下了水同时伸手按下了铃。
　　萧君圭看着已经十七岁的寒蝉，当初他在寒蝉七岁时也曾当过寒蝉的家庭教师。但是那段时光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如今的寒蝉看起来可怕又可怜。
　　或许是因为常年照不到充足的阳光，寒蝉的皮肤白的透明，也以为阳光缺失他个头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十四五的样子。
　　头发长的在颈子上缠着，眼睛因为营养不良显得很大，脸尖尖的，嘴唇倒是很薄。因为太过瘦全身根骨毕现。锁骨可怕的凹陷下去。
　　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女孩。

　　水珠顺着寒蝉的嘴角滑向脖颈。萧君圭顺手帮他抹去了。寒蝉又因为这又轻又痒的触碰微微瑟缩了一下。
　　萧君圭以为他害怕于是缩回了手。也不再碰他。
　　寒蝉因为光线刺激眼角开始渗出来泪。医生和护士涌了进来。
　　有护士拉上了床帘。医生还是检查寒蝉。寒蝉全身僵硬，不敢动作。他偷偷的睁开了一线眼睛瞄床尾站着的男人。他是舅舅吗？应该是吧？小姨说他还有一个舅舅，人看起来很乖的样子。长得好看，待人也好。他是吗，应该是吧。是的吧，要不然怎么会守着他呢。

　　但其实这个人与寒蝉九年前记忆中的舅舅并不是很像。
　　他明明将世界忘得一干二净，又固执的认为自己有记忆和从记忆中延伸出来的感情。
　　“萧先生，小寒先生目前的问题不大，但需要康复治疗。视力也需要恢复。另外……”医生顿了顿“请借一步说话”。
　　他们两个出去，寒蝉又闭上眼。
　　萧君圭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这个小寒先生是床上躺着的寒蝉而不是寒曦远。

　　“小寒先生由于那件事的原因可能有些应激反应，现阶段他不适宜接触复杂的环境。”医生看了他一眼才道“听说他之前有一只狗，我们建议现在尽量不要有太大改变，就是说有办法就先把狗检查过后找来，会对小寒先生的情绪有帮助。”医生在口袋里掏了掏“平时尽量拉上床帘，对他眼睛有好处。”
　　萧君圭接了东西，低头看了看，是一张心理医生的名片。
　　医生进门安抚几句带人离开。
　　寒蝉睁开眼看向他，屋内光线很暗，他看不清舅舅。
　　“舅舅，我的小白呢？”他忍不住问。
　　“……寒蝉，我不是你舅舅。叫我叔叔。”
　　萧君圭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你舅舅有事要忙，事了就可以来看你了。”
　　“哦……”寒蝉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那……你见过我的小白和……和我小姨吗？”
　　“过两天都给你送来。”两人相对无言。
　　萧君圭坐在椅子上。寒蝉也不说话。他其实口很渴，但是并不敢麻烦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知道男人不是他亲叔叔，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肯定。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寒蝉有点慌，他很不习惯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在一个房间里。
　　“寒蝉，我叫萧君圭。”寒蝉抬眼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却虚虚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这几天我会照顾你，等寒家事了，你舅舅就会来了。”
　　“……”寒蝉将手缩回被子中。
　　萧君圭也不说话，两个人又是对视，这次萧君圭目光看起来有些虚，“他是谁。”寒蝉突然问。
　　萧君圭愣了愣“你舅舅。”
　　寒蝉垂下眼，目光中有些无措和失望。他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问舅舅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可他想不起来怎么问。
　　萧君圭坐在椅子上出神的看着他，这孩子有些难办。他不太会说话，沟通困难。那双眼睛格外黑，长长的睫毛轻易遮住了情绪。

　　萧君圭用手机发了个短信。端起水杯。寒蝉仰着脸抿水。萧君圭垂眼看他，却在走神。有时候萧君圭还是不习惯这个世界，比如短信，电话，汽车。寒蝉也偷偷瞄着萧君圭，这个叔叔身上有一股子让人安心让人沉静的力量。
　　寒蝉原本仰着的脸突然扭向萧君圭，萧君圭猝不及防失手棉棒刷的一下顺着寒蝉的脸划拉下来。
　　“抱歉，不想喝了吗？”萧君圭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手帕。粘在寒蝉脸上吸掉了水。有人在敲门。
　　寒蝉看着萧君圭站了起来，他穿着很随意，上身是很随意的一件针织开衫，里面是规矩的白衬衣，下/身一条黑色裤子。整个人温润又平添一丝庄重。白色的衬衫总是稍显轻浮或飘逸，但是萧君圭把这个颜色压住了。
　　他头发蓬松，脸部线条硬朗表情平静让人无端感觉柔和。手指修长如竹，他蹭过来的手帕上带着点冷冷的香，香味稍纵即逝。和小姨身上温暖甜腻的香不一样。
　　萧君圭端回来一碗粥，门口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匆匆离去。萧君圭重新坐会床前“喝点，垫垫肚子。”他将粥放下，摇起床又过来摆弄寒蝉。男孩子身体消瘦，他轻易的一臂就能环起。萧君圭端起碗想了想“这几天你舅舅大概没有时间来照料你，他有事要处理。以后他会亲自跟你说，你暂时跟着我。可以吗。”说完也不等寒蝉回答，搅了搅粥，又道“如果你不想也可以回家，但你舅舅大概平时不会在家只有你一个人我会不放心……”
　　“你会在家吗”寒蝉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会”萧君圭回答。寒蝉肚子突然叫了一下，但萧君圭端着碗，坚守食不言。

　　寒蝉抬眼看向萧君圭双眼，这人眼睛真好看，薄薄的双眼皮，有些上挑的眼尾，目光沉静，眼里有潭水，他说“跟着你，和你在一起。”
　　窗外不知什么鸟扇着翅膀哗的飞过，日光慢了下来，透过一道窗缝落在寒蝉手边。这句话像是箴言。似乎解释了往后一生两个人的命运。
　　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