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秋》莫道安

12、12.复生

　　风声很静，曹映站在山崖上，看着远处丛林，觉得这种静寂很符合幽鬼林的风格。
　　师尊说她根骨下下品，体质却上佳，两相之下寿不过三十。若想踏上仙途，首要之事就是提纯根骨。十日以来，她先是被师尊丢进炼魂谷，又从无尽冰河走了一遭，全凭着一股气咬牙挺了过来。而这幽鬼林恰好有炼制灵骨丹所需的药菇头，师尊留下一句话，让她自己来寻，又消失不见。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曹映默念千百遍，才认命的按照他给的《万物图鉴》去找。
　　师尊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又来无影去无踪，但对她还是挺上心。《玉安界史》、《玉安界势力介绍》、《清平修炼手札》、《九域五海》及地图……
　　她看到戒中这些书籍，总有种师尊打劫了某个门派的感觉。
　　曹映闲暇时间看了些，对这个世界总算有了初步的了解。
　　此界名为玉安，分九域五海。中域又称元域，是日月皇朝所在之地，最为繁华。
　　她所处是青域，最出名的宗门是已经被她师尊灭了的紫宵剑派，如今风头最盛的是她原本的宗门清月门，听说海清月已被视为青域第一天才。
　　除此之外，玄域太上道、火域丹宗、雷域天灵山是仙道的三大宗门，名誉九域五海。
　　曹映对这些不关心，但师尊冷漠的告诉她，以后她要和这些名门中的天才对上，还必须胜过他们。她性格坚毅，却只想随遇而安，凡事只求中庸，俗称没有上进心。
　　师尊的这个要求，让她头疼不已，决定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

　　赫连微并未离开太远，就在天空之上看着她，神情略微有些困惑。
　　“不是谁的转世，也并非奇物轮回……”
　　他之所以收徒，一是将弟子培养到大罗境界，可以伴他千年；二是无灾那几人纷纷收了徒弟，让徒弟们彼此争斗，他们逍遥自在的看戏，他自不落于后。
　　只是看来，曹映与那些堪称妖孽，又有着一颗向道之心的几人似乎差的有点远。
　　他本以为曹映在凡胎时就能抵御陈寰的杀意，毅力会极为出色，这样的人即便底子差，也能后天弥补起来。但曹映性格坚毅不假，求道之心却不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赫连微却在命运长河中找不到她的存在。
　　目送曹映深入幽鬼林中，赫连微抿了抿唇，让驯化的一头元纹境的大妖跟着保护她。
　　风声寂寂。
　　他忽然冷冷道：“鬼鬼祟祟的跟了我数日，再不出来，就在我剑下与世长辞吧。”
　　话音落下，一处虚空中走出一人，青衣飘逸，对着他不自在的笑笑，“我是怕出来也会被你戳死……对了，南冥，你可有想我？”
　　“想杀你可算？”
　　赫连微轻声道，却没有半分杀意，一双眼眸淡淡的看着木易生。
　　木易生放下坠着的心，眯着眼笑道：“自然算，能让你念着，别说只是想了，就是真死了也甘愿……”他心底大呼好运，南冥没对他产生杀意。
　　赫连微目光移向他处，睫羽微阖，掩去情绪，“我大概也能猜到你和连雨尘将我困在剑阁的原因，看来那一战确实惨烈，他陨落，你神魂受损至今未愈。”
　　木易生没隐藏自己的伤，也是想装的可怜些，但可没料到赫连微会知晓原因。
　　他耐住欣喜，挑了件事来说：“南冥，当年清都那边传来消息，要得到五方神剑为兵器。我…还有东御担忧他们会围攻你，又不愿你在最后一战中受伤，才会……”他不好开口，说起封印赫连微的事。
　　“那么，为何又以星力禁锢我？”赫连微声音淡淡的，透着冰冷。
　　木易生立即卖队友，“东御星君事后拜托过我，等你回归就将诸天星盘交给你，有了这个你就不用再受星力牵引的困扰了。”
　　诸天星主……道劫圣君都无法抗拒的身份与权利，神道至尊，掌握日月星辰之力，在其位者被妖族尊为天帝，万千妖族供其驱使。
　　连雨尘早已为他铺好了路。
　　赫连微阖上双眸，神色沉沉。日月为甲，天地作卜，连雨尘的数算一道本就是极为厉害的。
　　但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保护，只让他觉得受辱。
　　“连雨尘，你有没有算到自己会死，还是说，你算到自己会死才敢如此做？”他喃喃自语，眉间煞气渐凝，看着木易生的眼神分外不善。
　　木易生心中苦笑，打起精神准备当一回出气包。

　　这时，天际行来一道流光，到近前，一位形貌昳丽，青丝如霜的宫装女子向他们款款行礼，“晚辈明玉暖，见过南冥圣君、青君前辈。”
　　木易生看了一眼赫连微，然后让她起身。
　　明玉暖柔声道：“老祖宗传下令来，将皇家学府改名为星辰学府，招收仙门、凡俗、军中等有天资的年轻人来培养，特让晚辈来告知各位前辈。”
　　“辛苦了。”木易生温柔地道，清俊脸颊上笑意盈盈。
　　明玉暖浅笑道：“老祖宗还要晚辈来邀请南冥圣君前辈去王庭做客，并告诉晚辈，无论前辈前去与否，都要送上五行奇珍……”
　　先天庚金，先天甲木，先天壬水，先天丙火，先天戊土。
　　依次列出，俱是赫连微所需之物。
　　……
　　寒风卷着雪，在这空漠之地四处飘荡。
　　此地名为北冥，他一来就发觉修为被压制到一个极点，连简单的取暖都做不到。
　　陈寰回忆着赫连微神色中的厌斥与杀意，觉得很有些冷，从骨髓中传来，从灵魂中传来，一心投其所好满心满眼只有那一个人，却还是不行么……
　　只是还是忍不住回忆对方的音神容貌，心中生疼，也觉得满足。
　　陈寰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洁白的雪花落在他墨色的发间，融化成水，从他额际滴落下来。
　　他脸色苍白，眼睛是那种不见天日的黑沉。
　　在这冰天雪地里，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青衫，寒风凛冽，他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跌倒。可纵是步履蹒跚，陈寰也仍然紧抱着剑匣，死死不松手。
　　远处出现了隐隐约约的黑色景物。
　　陈寰像是看到了希望，被冻僵的身体不知从何来了力气，抱着剑匣踉跄奔去。
　　到了近前，才显出全貌，是一座黑色的木屋，随意的插了些枯枝围着院子，屋前种着两株半死不活的树，上面有几只乌鸦扇着翅膀，直勾勾的盯着他。
　　陈寰的到来似乎打扰到了里面的人，木门“咿呀”推开，眉眼俊秀的青衣少年走了出来。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陈寰，眼眸微弯，道：“我第一次见外人来到这里……”说着，让出路来，请陈寰进去。
　　陈寰不动。
　　青衣少年便有些困惑，问他：“你怎么了？”
　　陈寰定定的看着他，内心翻出骇浪来，眼前青衣少年与传承中那个人少年时的容貌一般无二，是巧合还是如何？他声音有些晦涩的开口，道：“无事，我名陈寰，阁下是？”
　　青衣少年眼眸中迷惑更甚，轻声说：“很多事我都忘记了。”他皱着眉头，向木屋内高声问，“鲲鹏，我的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
　　“东御。”
　　“不信，你不要因为自己喜欢吃冻鱼就给我起个这样的名字！”
　　“……”
　　陈寰苍白的脸上忽然出现些笑意，眼神却黑沉无光，“我知道你是谁……”与东御星君容貌相似，又对上古神兽鲲鹏如此随意，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连雨尘。”
　　与他爱上了同一个人。
　　鲲鹏冰冷的目光锁定陈寰，实质化的威压让他跪地不起，神魂动荡……如果以契约召唤出赫连微，就能在死前见到对方了吧？
　　陈寰尾指轻轻勾画，雪地上亮起淡淡的灵光……
　　幽鬼林上空。
　　已经答应邀请，前往中域的赫连微蹙眉，神色冷凝的斩断契约，这等灵契，于他们而言轻易就可抹去。甚至有一瞬间，想以一道剑气送过去亲手杀了陈寰，只是终究没有出手……
　　灵光弱下去，渐渐消失不见。
　　陈寰嘴角流出血迹，怔怔出神，忽然对着连雨尘一笑，笑容轻狂，泪却滑落下来，“我终于知道你当年的感觉……”
　　泪水中掺了血色，洇在白雪上。
　　鲲鹏收了威压，一身黑衣走出来，漠然无情的看着，忽然道：“强行提升修为，动用神魂秘术，又经情伤，心神受损，活不过今日了。”
　　连雨尘注意力却在陈寰的话上，疑惑问：“我当年的感觉？”
　　陈寰低声道：“心有所慕，虽死不悔。”
　　“不信，你在开玩笑吧？就算你认识我也不能随便编造，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人这么狼狈？”连雨尘深感怀疑，“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修仙长生，但我已经决定此生寄情于剑，不慕红尘了。”
　　陈寰神色有些嘲讽，从地上站起来，脚步踉跄的离开这里，只有声音传了回来，“不敬苍生不畏鬼神，但使心安初衷不改……”
　　风雪中，青衫渐渐被淹没。
　　连雨尘捂着心口，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鲲鹏老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闷。”
　　“哎，你说你把我从虚空中捡回来的，又装在棺材里埋了千年，我才醒过来。这么说我还是个大人物了？”
　　“鲲鹏老哥，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说我是为了拯救苍生才陨落，我有点良心难安，我没觉得自己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连雨尘突然站起来，拍着鲲鹏的肩膀说：“对了，有什么忘记的，就再找回来好了。老哥，我要去外界逛逛，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鲲鹏：“……嗯。”
　　连雨尘环视一圈，伸了伸懒腰，眉间眼里都是笑意，一想到要去寻找那个人，心就跳动不止。
　　真奇怪……
　　明明不记得是谁，却像是去赴一场远隔山海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