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门》零九九

1、一章节完

　　关宏峰给自己换完药，打开衣柜，从清一色的风衣里随手拿了件穿上，边戴腕表边掀帘往楼下看——行人匆匆，没有任何异常。他收回目光，把工工整整挂晾在架子上的围巾拿下来捋了捋，围到脖子上，然后将染血的纱布扔到卫生间的垃圾桶里，与镜中平静无波的面容对视了片刻，转身出了家门。
　　经过小区绿化带时，他停下脚步。后面埋头走路的女人觉得他冷不防的驻足莫名其妙，狐疑地绕过他赶去上班。
　　关宏峰一进警局便遇见刘长永，看对方脸色便知自己的辞职审批手续还没下来。
　　“哎老关！”周巡热情地同关宏峰打招呼，看上去对关宏峰的态度似乎完全不受他“犯罪嫌疑人近亲属”身份的影响。
　　不过也仅是看上去。
　　关宏峰“嗯”地回应了声。
　　“来的正是时候，你也别往你办公室奔了，刚接到报案，晨曦小区发现一具男尸，去现场看看？”
　　周巡已经很有指挥者的派头了，看来等关宏峰辞了职，接替长丰支队队长席位的人是不是刘长永还未可知。
　　关宏峰话不多说，上车前往现场。

　　“尸斑扩散，尸僵遍及全身关节，眼结膜、口腔黏膜出现少许自溶，推算死亡时间不超过9小时，当然还要等把尸体带回去进一步确认。面部、颈部、胸腹、腰背有皮内及皮下出血现象，眼眶、额部存在挫裂创，说明生前曾遭人殴打，但都避开了要害，真正致命的应该是他头部的斧锤伤，同样的，具体的死亡原因需要回去进一步解剖。双膝盖皮肤有擦挫伤，擦伤表面镶嵌有细小的与地面一致的砂砾，属在地面上拖拉尸体形成。”高亚楠对尸体进行了粗略的勘察。
　　“这么说，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周巡寻思，“小汪，监控调来了吗？”
　　“来了！我刚找物业问过，这小区是老小区，监控老早坏了，一直没修没换，就是个摆设。”
　　周巡一手叉腰站立，叹了口气：“得，没监控，又死在大半夜，估计找目击证人也是抓瞎。”
　　关宏峰看了死者的脸，皱起眉头。周巡察觉到他的异样，问：“认识？”
　　“认识谈不上，但他跟踪我跟踪了近一周。”

　　“死者名叫赵原，淮口人士，一个月前搬到津港晨曦小区1幢502室，无业，平日早出晚归又没有亲戚朋友，所以左邻右舍都不清楚他的情况。我们在他家中搜到几柄匕首和大量现金，且通过指纹和DNA比对以及跨辖区协查，我们发现他津港、海港、江州都曾涉命案，只是那些案子一直没有侦破，成了悬案，没想到现在以这种形式找到真凶。”
　　关宏峰点点头，示意法医队补充。高亚楠接过PPT的遥控器：“死者胃内容物外形较为完整，大致是在进食后一小时内死亡，结合尸温来看，死亡时间应在昨晚11点至12点之间。死者下颌曾遭人拳击，打击力经颅骨传导至脑部引起轻微的脑损伤，致命伤和我之前推测的一样，是在颅部，由横截面为方形的钝器从脑后击打，致重型开放性颅脑损伤死亡，一击毙命。”
　　“哦——”小汪悟道，“所以说是他死后被拖到小区的草丛里，因为是深夜，老小区里又没什么人，所以早上才被环卫工人发现。”
　　“横截面为方形的凶器？这范围可太大了。”周巡咂摸道。
　　“长三到四厘米，宽约一厘米，边角圆滑——我能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么多。”
　　“行吧，”周巡转头问关宏峰，“老关你那跟踪是怎么回事？怎么早不吱声呢，这孙子摆明了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你心也忒大了。”
　　关宏峰是在一天清晨发现自己被跟踪的。他从事刑侦工作多年，那视线如跗骨之蛆黏在他背上，想不发现都难。赵原像是在摸他的作息时间又像是在伺机，迟迟没有动静，直到昨天傍晚。
　　下班高峰期，马路上车来车往，一派繁忙。眼看天要黑，关宏峰刚拦下出租车，被身后赶来的周巡叫住了。
　　“这么着急回去？”
　　关宏峰看了他一眼：“局里这两天没什么事，有你处理就够了。”
　　周巡笑起来，揽住关宏峰的肩：“八百年见你夸一次人，落到我这儿我怎么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关宏峰拨开他的手，周巡也不在意，仍是笑：“老关，关队！咱大伙都拎得清，你实在没必要因为点儿风言风语就辞职不是？不能便宜了刘长永啊！”
　　关宏峰望着周巡，不言语，直到周巡脸上笑容渐渐挂不住，才兀自坐进出租车后座。
　　“警察同志去哪儿？”
　　“和光小区。”

　　到小区时天已擦黑，关宏峰额头发汗，打起精神听身后的动静。危险迫近，身体比思维快一步作出反应，他太阳穴突突地跳，闪身拐进条小巷，刚回过头，赵原迎面袭来。
　　周巡听着心惊肉跳。论智商，关宏峰无人能及，但论武力……难说。
　　关宏峰的拳脚功夫确实不够看，且那条巷两边是墙，光线收阖，他的病症发作，手脚虚软，防了几下就扛不住了。他暗暗蓄了把力，猛一勾拳击中赵原下颌，旋即扯下赵原的口罩。赵原吃痛，又见自己脸孔暴露，迅速掏出双刃匕首朝关宏峰刺去——
　　“妈妈，我昨天的球……你能帮我找找吗？”巷口断断续续传来童声，紧接着是大人的回复。
　　赵原见情势不对，转身就跑。关宏峰喘着气踉踉跄跄地往灯火处跑，他手肘被划拉了一下，不过好在大衣颜色深，沁了血看不出来，才没吓着那对母女。
　　讲述时关宏峰当然略去了自己的病。
　　“这么说，赵原身上那些非致命伤是你打的？”
　　关宏峰摸着下巴，不置可否。周巡只当他承认了，用手肘拱他，调侃道：“得亏当初警校学的那几下你没忘，否则……嘿，没等你辞职呢就先殉职了！你说说你，逞什么能？早知会队里一声不就完了？白捱那一刀。”
　　关宏峰不说话，事实上在昨晚的缠斗中，他全程防御，除了下颌那一拳根本没有反击余地。

　　崔虎把关宏宇叫醒：“你是真真真没有一点儿身为通缉犯的自觉啊，睡到现在。就不怕警察找找找到这儿把我们一锅端咯啊？”
　　关宏宇睡眼惺忪：“昨晚回来的晚，又想事情来着，早晨才合眼。”
　　“想啥？想你哥的事儿啊？你拉拉拉倒吧，你不是那块料，想破脑袋也甭甭甭想整明白，你还是先先先顾好自个儿吧！”崔虎扭头瞥见关宏宇臂弯里他昨晚穿出去的大衣，惊了，“你抱抱抱着你哥的衣服睡一宿？宏宇，你这……”
　　“怎么说话的？昨儿就跟你强调了，这是我新买的，要装成我哥不得整套行头？再说，我哥那衣服还是我给他买的呢，严格来说都算我的，注意你的措辞，别搞得我像个变态似的。”关宏宇拎起大衣抖落了几下，挂好，“你说这衣服穿在我哥身上多正经，怎么我穿就差了那么点儿意思呢？”
　　崔虎不怕泼关宏宇冷水：“那是因为你你你哥他人就正经。咋样啊，昨晚出去有有有结果吗？”
　　关宏宇扭扭脖子，扩胸舒展了会儿身体，“当然有，拳头面前，哑巴也会张嘴。”他笑着挑眉，得意地拖长尾音：“我哥没我不行……”

　　“赵原刚到津港，社会网还没有铺开，没有仇家，也不是关队以前案件中的当事人，暂时排除仇杀的可能性。赵原这个人很谨慎，平时吃穿用度都是现金，包括这次在津港购房，也是一次性现金全额付款。我们查了赵原的银行卡流水明细，没有发现来源不明的入账记录。同时我们也调查了他的手机通讯记录，确实有几通可疑电话，但都是一次性电话卡，没有追查意义，除此之外，能佐证他是受雇杀人的证据不足。”
　　“当天出入小区的登记人员名单排查得怎么样了？”关宏峰问。
　　“根据规定，非小区住户进去才需要登记，当天入区登记的共有二十人，登记离开的有十七人，剩余三人我们一一上门问了，当晚一个打麻将，一个玩游戏，一个……咳，和情夫约会，11点至12点都有不在场证明。”
　　周巡靠着椅背，问：“那侧门呢？凶手一般都不会从正大门进。”
　　“这晨曦小区吧，不大，管理又……”小汪挠头，“侧门有点儿偏，一直没什么人走，久而久之就荒废了，物业索性就把它关了。”
　　“那就更有可能是从侧门翻墙进来的了，人迹罕至，被逮到的几率小。”
　　关宏峰不否认周巡的猜测：“毕竟是后半夜，门卫值守难保不会因为困倦而遗漏什么，小汪，这方面你再访访。亚楠，赵原的胃内容物都有什么？”
　　周亚楠回忆道：“青椒、土豆……还有肉糜和面皮，可能是馄饨或者饺子一类的主食。”
　　“这好办，他大半夜吃东西，只要查一下晨曦小区半径一公里内晚上10点到12点还营业的面馆、饺子馆就行。”
　　“不一定是面馆和饺子馆。”关宏峰纠正周巡。
　　“对，对，保不齐是别的餐馆，但人菜单里有这个饺子馄饨呢。”周巡笑着起身，“我先带人去查，有结果立马通知你。”
　　不管怎么说，有线索就是好事。周巡美滋滋地走了，关宏峰仍独自坐在椅子上沉思。

　　“老关，我们总共查到五家符合条件的，只有这家说对赵原有点儿印象。”周巡领关宏峰穿过马路，来到餐馆。
　　老板娘是外地人，口音很重，要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才能明白她说什么。
　　“……他就点了几盘菜，中途他朋友过来了，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长得蛮俊俏，我就记得这么多了呀，你们再问我也不晓得了……”
　　关宏峰在小馆内扫视了一圈——廉价感十足的桌椅板凳，油渍斑斑的地面墙壁，具有很浓烈的市井气息。或许不是吃饭的好去处，却是掩人耳目的最佳场所。关宏峰指指屋角上落满灰尘的监控：“能用吗？”
　　老板娘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周巡听得脑壳子疼，作个手势让她打住：“直接说能用还是不能用。”
　　“用当然是能用的诶。”
　　调取来一看，由于监视器型号较早，年代又久远，画质实在不尽如人意。画面中赵原的脸倒是正对摄像头，边吃边同他对面的人交谈，没有争执没有吵闹，看着像是普通地和熟人吃个饭——如果不是背对着摄像头坐的人自始至终没动筷的话。这人偶尔歪两下脖子，动两下肩膀，叫了杯白开水，除此之外没有异常举动。
　　周巡叫来老板娘：“你还记得他问你要水干什么吗？”
　　“要水当然是喝呀！”见周巡脸有点黑，老板娘怵了，叫嚷起来：“我哪个记得嘛！我给了水之后不要做生意的啊？只伺候他一个人啊？……”
　　“行了，别强人所难。”关宏峰在屏幕一处点了点，“你看他在干什么？”
　　周巡凝神定睛，只见那人从口袋里伸出手，捂住嘴，脖子微扬，喝了口水，之后便再没碰过那杯子。
　　“他……这是在喝药？”周巡笑起来，“奇了怪了啊，出来聚会不吃夜宵，吃药，稀罕。”
　　这时画面里赵原结完账走人，那人跟在赵原后头，横穿过摄像头拍摄范围时抬手挠了挠脸，直到出店门。
　　周巡意味深长地哼了声：“得了，这家伙铁定有问题。”他叫人把这监控录像拷一份，送到物证鉴定中心去做像素处理，看能不能再发现点什么。
　　老板娘见他们一堆人要走了，招呼道：“下回来吃夜宵啊！给你们打折！”
　　周巡问：“回队里吗？”
　　关宏峰看了眼手表：“到点了，我回家。”
　　“我送你？”
　　这种试探关宏峰已经司空见惯。“不用，我打车。”
　　“你看你，又想太多。”周巡讪笑，“你是队长你说了算，那明天局里见。”
　　周巡率先驶离，关宏峰走了两步，到马路牙子上招出租车。老板娘追出来：“哎哎哎，看你在这儿打车我倒想起来了，那天他们也是乘出租车走的，这个啊有用啊？”
　　关宏峰开车门的手顿了顿：“看清车牌号了吗？”
　　“哎哟我就给客人上菜的时候撇了一眼，没得看见没得看见……”
　　“走不走啊？”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见两人磨磨蹭蹭，不耐烦地大着嗓门喊道，“马上就是下班高峰期了，不走我要去拉别的客了！”
　　关宏峰上了车，车开了有一会儿，小汪打来电话：“关队，那门卫终于想起点东西了，说那晚赵原是坐出租车回来的，门卫一看是住户，就没让他签字放他进去了。”
　　“出租车什么时间出来的？”
　　“这个……因为他当时在打盹，真没印象了。”
　　“好，我知道了。”关宏峰挂断电话，余光瞥见司机在松肩，“师傅肩酸？”
　　“是啊，干的哥这行的，就这个毛病，天天坐着打方向盘，颈椎病啊肩周炎啊，疼也疼死。”
　　关宏峰看着他扭了几下脖子，开口道：“师傅麻烦掉头，我去长丰支队。”
　　周巡对关宏峰的折返十分诧异：“怎么回来了？你这两年不都差不多到点就下班吗？”
　　“周巡，能进入小区而不引人注目的非住户群体通常有哪些？”
　　周巡一头雾水：“快递、外卖……再不然搬家公司，但他们都需要登记啊。”
　　“那既满足以上两个条件，又无须登记的呢？”关宏峰举目远眺，霞光西沉，他的声音也渐渐沉下去，“住户搭乘的出租车。”

　　车停在面前，关宏峰垂眼坐进去，给周巡发了车牌号后，掩上手机，不动声色地打量这狭小逼仄的空间，包括这名司机。
　　车厢里很干净，手套箱和扶手箱都紧紧关着，中控台上面放着折叠好的抹布和一盒开过封的多潘立酮片。司机很年轻，长相和他哥有几分相似。
　　“我看你有点眼熟。”关宏峰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寻常的客套话。
　　司机咧嘴笑了：“我一般就在这儿附近揽活，警察同志，您都坐我车好几回了，可不得眼熟吗？”
　　“我没穿警服，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您这话说的，您出来的方向不就是长丰支队吗？不是警察还能是谁？”
　　报案人、被害者家属……还能是的普通群众太多了。
　　周巡那头回了信息：“老关你一定要稳住，我现在就带人跟过去，有什么情况立刻发信号！”关宏峰不再说话。他望着窗外暮色四合，缓缓闭上眼。
　　半路不知是抛锚还是怎么，车靠边停下了。司机掀开车前盖检查了一番，不好意思地请关宏峰帮忙：“对不住啊警察同志，我这车大概紧固件出问题了，我看看能不能修，能麻烦您给我照个明吗？”
　　这条路口仅前方一百米处有盏路灯，照过来的光亮有限。关宏峰手心微微冒汗，他下了车，接过司机从后车厢里拿来的照明灯，站到汽车前部打光。司机还提了个看上去不轻的工具箱，笑着解释道：“这都得备上一套，碰上这种紧急情况能派上用场。”
　　待他打开工具箱，关宏峰看见一柄棘轮扳手。
　　顶部横截面长三到四厘米，宽约一厘米，边角圆滑。
　　司机忙活了阵，没忙活出名堂来。关宏峰就静静地等。司机直起腰：“还是不行，看来得找拖车公司了。警察同志，连累您在这儿等半天，结果还是得打别车回去。”
　　随着司机掐灭照明灯的灯光，关宏峰的冷汗慢慢从后背爬上来。他站着没动，司机收拾好工具，绕过他，将东西送回后车厢。
　　此时津港已经彻底入夜。
　　关宏峰听见后面司机逐渐逼近的脚步。
　　铁锈味的风裹挟着那人亢奋的呼吸声险擦过耳廓，即使关宏峰早有准备，躲过致命一击，原本瞄准他后脑勺的扳手也沉重地砸在他肩上。司机一击不成立即第二次高举扳手，关宏峰迅速转身抵住他的手腕，与其角力。
　　“你说的紧急情况原来是指杀人吗？谭海。”
　　身份暴露，谭海撕下伪装，现出底下狰狞的面孔来：“关队果然厉害啊。”
　　关宏峰力量不及谭海，落於下风时索性猛地撤力，躲到一旁。谭海失去相对力，猝不及防往前一栽，两人的前后站位瞬间颠倒。
　　前面是谭海，身后只有一条黑黢黢的小路，这对关宏峰而言绝算不上是生路。
　　“不是我厉害，是你的破绽太多。论犯罪手法，你比谭天差远了。”
　　这句话无疑是引爆谭海情绪的导火索，他青筋暴起，双眼发红，像两个灌满血的大窟窿，死死盯着关宏峰，似要剜下对方的肉来。“我哥不是罪犯！是你诬陷他！”
　　“所以你雇佣了赵原来杀我，没成，干脆自己来找我报仇？”关宏峰努力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谭海情绪激动，视线又不明朗，没发觉关宏峰呼吸频率的错乱：“我本来就做了两手准备，赵原要是能成当然好，只可惜那个废物被你揍了两下就怂了，他知道我的身份，我当然不能留他活口。他死了也是活该，反正他也杀过那么多人，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又抓不到他，那就只能由我来当这个清道夫了！”
　　那晚谭海致电赵原问事情进展，那头赵原隔了会儿说有重要的事要找他商量，于是两人约在当晚深夜的小餐馆里碰面。谭海只当赵原有新情况要和他说，没想到赵原的意思是他不想干了，他的行踪已经暴露，还被关宏峰逮住好一顿揍，浑身上下都是伤，不能再继续进行计划了，钱可以退给谭海，他要抽身。
　　谭海当即怒火中烧，只是生生按下没有发作，等赵原吃完要离席时，他起了杀心，提出可以送赵原回小区。赵原答应了。
　　怪就怪那小区太黑太安静了，有些事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在赵原下车刚走了没两步时，谭海举起扳手奋力一砸……
　　彼时谭海并不知道，通话时手机那头的赵原正被人踩在脚底下瑟瑟发抖，更不知道之后他与赵原的碰面都被人瞧见，他的面孔也被看得一清二楚。
　　当时赵原没想到关宏峰会追上来擒他。他干这一行是半路出家，虽能比划两下，但身手哪比得上受过正经训练的人，不一会就被揍趴下了。四周漆黑，只能借着月光视物，赵原看那人身形，只当是关宏峰，忙不迭哀求：“关队长，我错了，我也是收钱办事，您饶了我吧！”他身上痛得很，腮帮子也挨了好几拳，告饶时口齿不太清楚，涎水还在往下流。不过这些和小命比起来都无关紧要。他见关宏峰弯下腰，拿匕首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地拍：“胆儿够肥啊，警察都敢下手？”
　　关宏峰的眸子又亮又戾，令赵原胆寒。他原本不敢，这趟活他一开始是拒绝的，但他这次来津港需要钱，而雇主开出的价码又高，他才铤而走险赌一把。没想到把自己赔了进去，此刻赵原追悔莫及。
　　“说说，是谁指使你？”
　　赵原刚犹豫了一秒，冷冽刀光疾势而下，他心脏骤缩，涕泗横流地啊啊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平时都是用假号码和我联系，约时间地点碰头，从没透露过自己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是名出租车司机，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关队长你饶了我饶了我！”
　　恰在此时，赵原兜里的电话响了，在静寂的巷子里夺命似的，响亮得刺耳。
　　“接。”
　　赵原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极涩：“喂？”

　　“谭天贩卖枪支证据确凿，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的。他花那么大代价送你出国读书，你回来却成了这副样子，谭天要知道，怕是要气活过来。”
　　“你闭嘴！闭嘴！你没有资格提我哥！他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算什么狗屁警察，我哥才是！是你毁了我哥的前途，今天我就要你为他偿命！”谭海如猛兽般扑过来。
　　关宏峰跌跌撞撞地向后躲避，根本没时间去按手机的发送键。失去光明，他的病发作得很快。身上被锤了几下他自己都数不清，他意识恍惚，眼皮沉重，浑身瘫软，在昏厥边缘挣扎。
　　“关宏峰！到地狱里去为我哥赎罪去吧！”谭海形同罗刹，以千钧之力将扳手朝关宏峰的脑袋抡过去——
　　他突然被人擒住了手腕。背后那人力气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胳膊拗断。
　　“你他妈再动一下试试？！”和关宏峰一模一样的声线，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焰火。
　　谭海很快明白过来，是关宏峰的那个在逃犯弟弟，关宏宇。他想扭手翻身挣脱束缚，但关宏宇的手有如铁箍，他根本不能撼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掰到变形，原本向着关宏峰的扳手直直戳上他自己的喉结。他一时陷入窒息般的干呕。
　　“瞧把你能耐的，会复仇了不起？”耳边关宏宇的嗓音沉得可怕，“小子，听着，我哥说一个人有罪，那他就是有罪，所以你哥是死有余辜，明白吗？”
　　谭海双眼凸出，四肢扑棱得像条上了岸的鱼，嗓子眼里嗬嗬冒气，却说不出一句话。
　　“现在，我们来算算，你砸了我哥多少下……”

　　周巡迟迟等不到关宏峰的信号，在路边干等得快发狂。“还没动静？”
　　小汪盯着定位：“没有，那辆车还停在丰口路，一直没动过。”
　　周巡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等了！老关不能出事，行动！”

　　谭海仰面倒在地上，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不能起身。关宏宇把关宏峰扶到有亮光的地方，拍关宏峰的脸，急得不行：“哥？哥！醒醒！”
　　关宏峰反应微弱，关宏宇焦灼得脑子嗡嗡响，他连忙掏出带来的便携手电筒照明，让关宏峰感光：“哥，我是宏宇，我来晚了，哥你醒醒！”
　　然而没等关宏峰的意识恢复，警笛声呼啸而来。
　　关宏宇满脑门的汗，他最后抱住关宏峰：“哥……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你千万、千万不能有事……”
　　周巡赶到时，谭海已经身亡，关宏峰与他一同倒在血泊之中，人事不知。

　　“谭海死了？”关宏宇从崔虎处得到消息。
　　“新闻里播的，宏宇你下下下手太狠了，还好有你哥哥哥替你挡着。”
　　关宏宇沉默。
　　“话说回来，这哥们也挺挺疯狂，要每个罪犯家家家属都跟他似的，你哥这刑警也不用干了，天天被被被人追杀。”
　　关宏宇冷笑：“他无非是悔恨当初是因为他哥为了供他留学才犯罪，把负罪感撒我哥头上了，就是条疯狗。”
　　崔虎没和他继续聊这个话题：“你在哪儿呢？这天都都快亮了，不安全。”
　　“我没事，以后再联系。”
　　他要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关宏宇重新拨通电话：“喂……哥，你听我说，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杀人，没杀人……”
　　他兜帽下的脸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情。

　　两个月后，从津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一职卸任的关宏峰受现任支队长周巡邀请，成为刑侦顾问，从此拉开白夜追凶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