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天阁》漠漠五十弦

34、相思红豆（三）

　　嫣十娘同杜云甫的相识是在扬州的一艘画舫之上，彼时，扬州正是烟花烂漫之时，瘦西湖上才子佳人泛舟吟诗，弹琴唱歌，两岸桃红柳绿，花团锦簇，好一派动人的风流景象。
　　那日，嫣十娘得了扬州知府杜杭的邀约，在画舫之上为新进的举人们奏乐祝贺，杜云甫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嫣十娘不爱粉脂，每每只是取些晨露洗漱，而后在发间别一朵鲜花，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然清新的模样挠了众多才子的心。

　　画舫之上，嫣十娘着一身广袖长衫，坐于七弦琴前，亲亲地拨动着琴弦，眼光流转。举人们觥筹交错，慷慨陈词，你一句我一言，对词连诗，各个希望展现自己的才华，谁也不相让，唯有杜云甫倚在船窗上，一人悠悠地饮着酒，偶尔望望船外两边的桃红柳绿，十娘浅浅低唱，视线却离不开杜云甫。

　　中间有个楚举人，许是兴奋难掩，喝了许多酒，竟发起了酒疯，痴痴地过来勾起了嫣十娘的下颚，“人都说扬州嫣十娘，琴棋书画才貌全，今日一见果然妙不可言，以我之才貌，以我之权势，不知可否成为姑娘的入幕之宾？”
　　画舫之上，众人皆是停下动作看着这一幕，嫣十娘出了名的烈性子，虽是烟花之人，却是调戏不得。

　　十娘浅浅一笑，推开了楚举人的手，继续指尖流转，一曲高山流水弹的气势磅礴，“楚公子，非十娘知音。”
　　此刻楚举人却是无暇顾及琴声悠扬，只当十娘拂了他的面子，只觉怒火中烧，便又径直揽过十娘，“嫣十娘，何必装清高，青楼中人，不过是我们男人的玩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也不会例外。”
　　眼见楚举人的嘴就要凑上来了，嫣十娘却一把跌进了杜云甫的环抱，楚举人便也只能眼巴巴的让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楚玉，请自重！”
　　楚玉见佳人落入他人环抱，还被人教训，顿时恼羞成怒，借着酒性竟然就要同杜云甫打起来了，杜云甫一心读书写字，实实在在的文弱书生，如何打得过楚玉，画舫之上的其他举人只能拼命拖着楚玉。楚玉却是力大无比，挣脱众人，一推，将杜云甫推入瘦西湖之中。

　　一时之间，船内船外，两岸行人，人声鼎沸，杜云甫不习水性，只会在水中扑腾，几个衙役争先跳下河去，救了杜云甫上来。谁知又是扑通一声，又掉了个人下去，这时大伙发现，楚玉不见了，原来，嫣十娘趁大伙不注意，推了楚玉一把。

　　这件事情在扬州城内闹得沸沸扬扬，杜云甫原是杜杭的侄子，那日游船，杜杭因着巡视河堤没有去，回来却发现自己的侄儿被人推落河去，心下十分恼。楚玉醒酒之后知晓自己的糊涂事，竟连夜搬离了扬州城，实在是好笑的很，其实也无人会对他怎么样。

　　一日，嫣十娘外出买绣线，遇到了正在书斋买书的杜云甫，心里有些感念，便上前交谈了几句。一来二回，两人从天文谈到了地理，从王羲之谈到了颜真卿，从诗经离骚吟到唐诗宋词，从日上三竿时畅谈到了月上柳梢头，实在有相见恨晚之感。
　　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知音难觅，嫣十娘从小混迹青楼中，见过的人看过的事，远远超过她的年纪所能承受的，能与一个人天南地北，交心畅谈，岂不快哉乐哉！而杜云甫，第一次发现竟有一个女子可以明白他，天，也许就是缘分。

　　第一次去百花楼，是杜云甫第一次去青楼，他在门口踌躇了许久，踱来踱去，嫣十娘在二楼的阳台上看了他许久，用手绢掩着面低低地笑。杜云甫白衣飘飘，面容清秀，身上不沾一点世俗之气，有时候十娘也会有些感伤，自己身在青楼，即使再如何的出淤泥而不染，也会让杜云甫沾上世俗的混气吧~~哎，云甫会是自己的良人么？

　　两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畅谈人生，杜云甫托人从南国带来相思豆，串成链子，说要套住十娘一辈子。十娘痴痴地笑，说要种一院子的相思树，日日诉相思。

　　嫣十娘与杜云甫交好，是扬州城内街知巷闻之事，杜府中人却是反对地很，趁着杜云甫上京赶考，便寻来了嫣十娘，“嫣十娘，你要如何才肯离开甫儿？”杜老夫人面无表情的问道。
　　杜府一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了一屋，将嫣十娘逼入退无可退的地步，不过十娘又岂是容易屈服之人，“只要云甫不离开我，我断然不会离了他，何况，他的事应该让他自己做决定。”傲骨铮铮，好似傲雪盛开的梅花。
　　闻此言，杜老夫人气愤难掩，“一个青楼女子，休想进我们杜家之门。”
　　杜杭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扬州城内，再无嫣十娘的容身之处，十娘唯有上京找寻杜云甫。

　　彼时，杜云甫高中状元，拜入太傅白易门下，白易有心将女儿白若沁许配给杜云甫，不过杜云甫心心念念的唯有嫣十娘，自是退却了这门婚事，急急赶回扬州想与嫣十娘分享喜悦，而这一去一回却是错过了，并且是错过了一辈子。

　　杜云甫被封扬州府清河县县令，回了扬州，却便寻不到嫣十娘的踪影，心下慌乱的很，得知是自己家人搞得鬼，冲回家去理论，气倒了杜老夫人，此刻却有一个姑娘急急搀扶住老夫人，这时他才发现，家中还有一个客人，这人便是追寻他而来的白若沁。

　　杜老夫人极喜欢白若沁，一心将她列为媳妇的不二人选，杜云甫却是无法认同，多次想去寻找嫣十娘，却每每将老夫人气到吐血，杜云甫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先依着母亲。

　　嫣十娘再次回到扬州的时候，只是见到一幅母慈子孝，郎情妾意的画面，她慌了，杜云甫终究不是良人啊，不过不听杜云甫亲口说，她是不会相信的。

　　嫣十娘托人带了信给杜云甫，约在初次见面的画舫中，岂料等来的却是杜老夫人，两人便争吵了起来，不知为何，杜老夫人一个趄咧，竟朝河中坠去，十娘想拉却拉不住，还好杜云甫和白若沁及时赶到，白若沁当场跳河救人。

　　杜老夫人被救了上来，却是奄奄一息，“甫儿，沁儿是我唯一认定的媳妇，你们，明日就拜堂吧，不然我怕我是喝不到媳妇茶了。”
　　杜云甫握着母亲的手，神情复杂，望了一眼呆住了的嫣十娘，又看了看浑身湿透了的白若沁，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杜老夫人不停地咳嗽，“甫儿啊甫儿，为娘只有这一点心愿，你不愿答应么，嫣十娘决计不能入我杜府门，不然为娘即使死也不会明目的。”
　　杜老夫人猝然倒下，杜云甫泪如泉涌，抱着母亲急急去寻大夫，白若沁深深地望了一眼嫣十娘，便也跟了上去。

　　嫣十娘的眼里噙着泪，看着离去的三人也猝然倒地，嘴角却是咧了一道笑容，“天若有情天亦老，天啊，你真是无情的很啊。”
　　雨也那么猝不及防的来，似是同嫣十娘一同哭泣。那时嫣十娘还不知道，在瘦西湖的另一艘画舫之上，有那么一个男人，远远地看着在岸边哭的撕心裂肺的自己。
　　这是萧万长第一次见到嫣十娘时的情景，深刻地无法抹去的记忆，在许多个午夜梦回时，隐隐地触动着自己的心弦。

　　故事的后来，杜云甫娶了白若沁，杜老夫人在杜云甫成亲的第二天便去世了，嫣十娘离开了扬州，消失了一段时间，五年后，再次出现，便是嫣花楼的老板。
　　于扬州再遇，杜云甫已官至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白若沁刚做了母亲，两人回扬州省亲。
　　彼时嫣十娘只爱浓妆却不爱淡妆，见到杜云甫时也只是嫣然一笑，恍然不识。曾经的海誓山盟，转眼间已成了过眼云烟。

　　听完这段故事的时候，大伙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纤尘绞着衣袖，有些难受地说道：“我当嫣十娘风流成性，乱爱勾搭，想不到她竟然有一段这么凄凉的过往，想来当年那个嫣十娘，在瘦西湖旁，已经凋零了。”
　　“是啊，要想嫁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家人又能祝福的，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宛初心中有些感同身受，今日收到爹爹的来信，说不日上京来见见准女婿，这叫宛初一直心惊胆战。
　　凝儿也有些在这段嫣十娘与杜云甫的感情中感受到了嫣十娘的伤感，只是，那这回嫣十娘是怎么遇上了杜云甫，杜云甫又是怎么样死的，白若沁又怎么会认为是嫣十娘干的，嫣十娘不反抗也是个问题，“啊，怎么那么多问题……”宁凝拍案，“我想不通，我要借着夜色去找点灵感。”

　　纤尘和宛初望着宁凝远去的脚步，暗暗地交头接耳，“小初初，我们去夜探刑部大牢吧。”
　　看着纤尘挤眉弄眼的，宛初噗的一声，“哈哈，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