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怨歌》玄小米

3、独白（二）

　　那天晚上我躺在一排宫女中间，脑海中一遍遍想象母亲被处死前的惨状，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反复地想。直到有人走过来把我搂进怀里，是令嬷嬷。
　　“孩子，你妈妈进宫的时候，很伶俐，又懂事，我带过的侍女里她是最讨我喜欢的，是我最好的徒儿。我知道你难过，以后有令嬷嬷在呢，不怕啊孩子，你妈妈在那边会好好的看着你的。”
　　我就那么被令嬷嬷抱了好久，好久，脸上默默地掉下一行泪，娘，真的不在了。
　　从那以后我就不会开口说话了，令嬷嬷拿钱给我请御医的徒弟过来看了看，他给我号了脉，只是摇头，如此几次之后，我渐渐被旁人唤作哑女。
　　只有令嬷嬷暗暗地对我好，关心我，不让别人欺负我，甚至还在自己职责范围内尽可能地袒护我，提拔我，她总说，让我娘的孩子只做个晨扫宫女太委屈了，我娘不会甘心。
　　其实那时候我很甘心每日在庭院里打扫，这样的生活让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想娘，想事情。娘不在了，除了能好好地跟着令嬷嬷过日子，我没什么心愿，本想跟着娘走，嬷嬷好像知道我的心思，早就对我说过娘不会同意我去找她，她宁可自己过去也要保住我，让我留在宫里有口饭吃，不是为了让我在她去以后就跟着过去的。如果我这样做了，娘会难过。所以我没有，我要好好地活着，给娘看。
　　做晨扫侍女的生活是枯燥的，但是我会想从前和娘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我的心愿很简单，就是能到公主的身边去做一名侍女。因为从很小的时候起，娘就常对我说：“冰沙你要听话哦，因为你比我们凌淮的公主雪蕊还要大一岁呢，她很懂事，现在皇宫内外都知道咱们的小雪蕊公主聪明伶俐，懂事可爱，所以你也要加油咯。”
　　娘总是给我讲雪蕊的事情，总是以她为榜样来教导我，而我却从未见过娘口中那乖巧懂事、美丽可人的公主，所以心下对她有着无尽的好奇，无尽的向往。娘说过，不想让我像她一样再做伺候人的活，可是我只想到雪蕊身边侍奉她、陪伴她左右。
　　时间就这么在我的追忆和晨扫中渡过，转眼间几年过去了，令嬷嬷年纪越发老迈，有时候她还会生很重的病，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这个时候，她会看着我忙碌的身影，不住地叹气。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觉得令嬷嬷离开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终于有一天，令嬷嬷早上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她和娘去了同一个地方，这世上最疼我的人，都去了。
　　我知道这宫中每天都有人失去至亲，如今就连当今圣上，也要让亲妹妹远嫁他乡，这皇宫如此巨大，随时可以将一个人吞没，没有人能逃离。
　　因为我总是喜欢发呆，总是喜欢默默注视着一个地方好久，“仿佛生了根似的”，这是别的宫女议论我的时候说的，她们不很喜欢我，特别是令嬷嬷走了以后，总是让我去做那些比较脏、比较累的活。我不在乎，只是做事、发呆、等待，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有时候想想，也许能让我还安静地待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便是亲眼见见公主，亲手服饰她。
　　公主和亲，从宫中挑选十名宫女作为陪嫁，这里没有人愿意远离故土，去那遥远的蛮夷之地，除了我。于是我主动报名参加和亲队伍，马上得到了批准，也顺利觐见了公主，我明白只有这样，我才能陪伴在雪蕊的身边，离开这吞噬我亲人的宫殿。
　　见到雪蕊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究竟是什么了，我只希望能永远守护着这宝贵的笑容。
　　我对雪蕊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作为陪嫁侍女被引见给她时，雪蕊笑着对我说：“冰沙？你叫冰沙？很好听的名字哦，我们两个的名字一个冰一个雪，很有缘呢。”
　　夏天还未到来，边疆又开始吃紧，墨江的大军濒临我凌淮边境，蓄势待发。圣上在对抗与屈服之间选择了和亲，他急召雪蕊，晓以大义，鼓励她提早嫁过去，用千金之躯抵挡千万铁蹄，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国救民。
　　雪蕊是善良的，单纯的，她马上答应了。于是宫中多了一批整日以泪洗面的人，他们是此次和亲的随从、侍女们。但是大局已定，大家都在哀叹的同时加紧准备，明天，就要上路。
　　我也在哀叹，只不过不是为了即将离国的忧虑，而是为雪蕊叹息，她是生活在宫中自己单纯世界里的人儿，也许她根本不了解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根本不了解以残暴著称的墨江国主会怎样看待这在两军对垒阵前送上门来的新娘。此去，前面等待着这个怡然自乐、养尊处优惯了的公主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想了太多，思量了太多，这些都不是一个宫女的本分，也不是一个宫女能改变的现实，无力抗争，不如顺其自然。
　　明天就是出行的日子，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还是有些留恋的吧？娘、令嬷嬷、童年、花园、一草一木，即将与这一切告别，前路漫漫，希望一切都好起来。
　　今天的晨更打得格外地响。一早我临时被调到公主跟前做贴身侍女，据说是原先跟随公主的侍女大病起不来，不能随队远行，雪蕊公主临时点了我到身边服侍。
　　雪蕊以后就由我照顾了，我边帮她更衣边想。妆扮过后的雪蕊仿若天女下凡，美得令人屏息，经她一衬，整个屋子都亮起来。
　　启程鼓敲过，该动身了。皇上率朝臣敬公主一杯酒，公主上车，这一刻，没有欢笑，有的只是默默含住的眼泪，谁都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