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有念》霜天草莓

4、静妃篇-月和（上）

　　从前的那些不在意，如今却恐难再拥有。
　　悠然走了这一大圈，直到爬上城墙极目远眺，再远也就是望到些许山的影子。若早知道，有今日。
　　落日余晖里，宫墙砖瓦似是染上一抹金粉，齐国的宫殿瞧着雄伟之余，平添富丽堂皇，然而却又透着几分阴森。此处不是家，大约是这缘故，千般好万般好，均是无甚相关。
　　悠然三十一岁的生辰，内务府在午时送来平常的贺礼，因为齐国皇帝不记得这日子，自然没有特别的赏赐。
　　“娘娘早点回去吧，一会儿风大。”身后传来如烟的声音，听着竟是有几分关切。
　　许是越悠然终于是枚弃子，无关紧要了，如烟没有监视的职责，倒是做得了普通一对主仆。
　　“公主，坐御撵回去吧，奴婢这就去……”素清又唤她公主，仿佛这般能将间中所有不快抹了去。
　　“不用了，这般清净多好，兜兜转转一会儿就回去了。”
　　“东宫时候，您能随意出宫，却总不愿出去，现如今倒好，仿佛是怎么走也走不够。”如烟的声音不大，还是引得素清剜了她一眼。
　　“这都被你发现，如烟愈发厉害，那晚膳再多赏你一个菜。”悠然做出一副骇笑的样子，没有丝毫和她计较的意思。
　　三人脚程不算慢，想要在天黑前走到。
　　“要不，奴婢还是去前面借一盏宫灯吧，万一……”
　　素清的话音还未落下，一队整齐的皇家仪仗正朝他们走来。
　　“是陛下的御撵。”如烟眼尖，瞧见领头的是皇帝身边的高公公。
　　此刻要避已是避不开，悠然沉着说道：“那就好好行礼。”
　　退到路边，她俯身低头礼数齐全，她不曾想抬头望他，想必齐国的新帝齐寰泽也断不会低垂眼帘瞧上她一眼。世间夫妻凉薄至此，还要在一处过日子？可叹，她当初没有想错，齐寰泽是个脑子有贵恙的。
　　御膳房送来的菜肴不功不过，倒是玉兰很有办法，为她准备了一碗寿面。从南越一路来到齐国都城，天差地别的吃食里，悠然最中意的就是此地的面食。玉兰煎的鸡蛋像个小太阳，悠然满心欢喜吃了寿面。
　　“玉兰，多谢你。你看，本宫连面汤都喝了大半，实在吃不下，其余的菜肴，不如你去分给大家吧。”
　　“娘娘心慈，多谢娘娘。早晨已经给了大伙儿赏赐，这会儿又赐吃食。”玉兰笑得和蔼。
　　“公主，再多用些吧，您太消瘦了。”素清心内仍有些不平，似要再说些什么，终被悠然用眼神制止。
　　“玉兰，今日皇后和安贵妃送来贺礼，有派人前去拜谢了吗？”
　　“娘娘放心，自然是按着宫里的规矩，郑重道谢了的。”
　　越悠然的新身份是静妃，住在皇城最偏僻寂静的玉棠宫。
　　太子说了让开,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注定与后位无缘。她对齐寰泽从没有指望，就算是面上她都觉得无所谓，她本来就是继室，依照中原的规矩，在原配面前就是执妾礼。甚至后来，宫里经常有人窃窃私语，这般的羞辱，她居然没去自尽，南越人大概脸皮甚厚。这些她全然没有在意过。
　　王叔得了消息定是气得不行，写了长长的公函，通篇满满的抗议。也不知王叔的那些幕僚是怎想的，面对强盛的大齐，居然没有拦着王叔。齐国的皇帝齐寰泽面上云淡风轻，给南越一些赏赐算是安抚，实则命内务府撤了她静妃的牌子。悠然书信一封给王叔，信里几经周详地描述齐国宫廷雄伟豪华，她日常起居事事如意，只因才疏学浅又不曾为太子生下一儿半女，对于皇后这般母仪天下的职责，她是主动请辞。信自然是先落到齐寰泽手里，据高公公说，陛下读后并无异议，这封信才被送去了南越。
　　皇后也不是太子宫中那几个侧妃，而是另外封了丞相的小女儿乔萱萱。齐寰泽大约是世上最爱成亲的男子，年纪不大，正儿八经的大婚都已三次。乔皇后入主凤仪宫时刚满十九岁，面容生得并不特别美，但胜在身姿高挑亭亭玉立。
　　“静妃妹妹不要见外，快赐座。”皇后的声音甜美却透着一丝独有的威仪。
　　妹妹……她既然叫的出口，悠然便欣然应和。每回乔皇后若站着，悠然都得抬头仰视，不过这身姿与齐寰泽甚是般配。
　　皇后精明能干，正好震慑整个后宫。她恩威并重，颇有手段，为人不偏不倚。后宫里不到十个妃嫔，仿佛还不够她练手，三下五除二，没得闹没得吵。乔萱萱，也许齐寰泽早就物色好了，只待放到皇后这个位置。一代明君配一代贤后，日后定是一段佳话。
　　静妃，越悠然想到自己，恐怕是有些尴尬的。齐寰泽偶然瞧见她在皇后宫中请安，居然下令说，她是番邦女子，不用每日来凤仪宫。然而皇后待她却还是很好，不但时时有些赏赐，就连后宫的消息，比如内务府撤了她牌子，都是皇后提点她。
　　“撤了牌子？”悠然是真的一脸懵懂，除了那一晚……齐寰泽哪儿还记得她是谁。
　　乔皇后笑得春风和煦，缓缓道：“妹妹啊，不管我们内心怎么想，这面上该有的东西可一样不能少，小惩大诫呢。”
　　悠然立时明了。后来齐寰泽读了信还算满意，自然也是皇后告知她的。她自知，她是当不好这齐国皇后的，董妍慧也不合适。悠然若还只是无心和疏懒，那妍慧是资质有限却又太过善良。所以，齐国国君长子的母亲封了安贵妃，赐住永安宫，紧邻中宫。
　　御赐静妃金印宝册的时候，素清愤愤不平。
　　“我好歹排在第三呢，前头也就皇后和给他生下长子的安贵妃呢。”
　　碍着自家主子的面子，素清几乎双眼喷火却又生生忍住，大约本意是要开口责备这不知进取的。
　　无用的一颗棋子，再低的位分也不是不可能。静妃之后是好几个贵嫔，那些个得宠的，或者为他生儿育女的，都还没到妃位。悠然不免觉得，为她的位分和安置，齐寰泽似乎是有过深思熟虑的。玉棠宫是偏僻，可她平日宅在宫内，只与皇后和安贵妃有些来往，知她无宠无爱，其他人不来打扰，她自乐得清静。宫里的祭祀和大典，除了皇后可与皇帝入内，所有妃嫔都得在门外候着喝西北风，可齐寰泽认为她是番邦女子，连同每日的请安一起免了。
　　悠然觉得，不去争那些虚名，这日子也不见得有多难捱。就这般无宠无爱才好，静待哪天南越能将她赎回。

　　“皇后娘娘，夜深了，不如快些歇息吧。”大宫女蕊初虽手上在拨灯芯,嘴上还是劝着自家主子，说道：“娘娘，这都七个月的身孕了，还是早些歇息得好。”
　　“好蕊初，待本宫写了这一笔。”如她所说，她写完便利落地放下了笔，将书案上的册子一一放好。
　　就寝前，蕊初为她轻轻按摩双腿，她惬意闭起双眼，心中默默回想，连日来的事可都妥当。
　　“娘娘，太医说您这一胎很稳当，奴婢真心希望是一位小王子。”
　　乔皇后听了，淡然一笑：“我盼着小公主呢。陛下已经有四个皇子。”
　　“可这是嫡子……”
　　“他自己也不是嫡子。这事啊，暂且不提。对了，今儿是悠然的生辰，她哪里像三十岁上的，瞧着最多二十出头。本宫送去的贺礼，她可喜欢？”
　　“玉棠宫差人来郑重拜谢，奴婢想贺礼……总是合静主子心意的。娘娘，您对静妃真好。”
　　“呵呵，你是话里有话，这会儿就我们二人在，你不必遮遮掩掩。”
　　“那主子先饶恕奴婢僭越。陛下登基以来，玉棠宫几乎如冷宫一般，静妃她又身份特殊，这……把她晾着才好啊。”
　　“呵呵，我是后来者居上，对她好是应该的。蕊初，你须得记住，在陛下的心中，给每个人都放了一个位置，或高或低，是左是右，只有他自己决定，旁人说不得一句。”乔皇后算不得姿容出众，但一双眼明净透彻。
　　乔相为官多年，与太子时候的齐寰泽同朝其实颇为和睦，在他眼中，太子文武双全，为人正派，虽脾气不小，但没有陋习。萱萱是嫡出的幺女，素日里是个有见识的，知书达理精明能干之外，最是知道分寸，是以，乔相欢欢喜喜把女儿嫁到宫中。而乔萱萱自己亦是明白，齐寰泽选她，是因为她最合适，并不是有多少爱慕。而她对陛下敬之爱之，当然也在分寸之内。
　　每月只有一半时间，新帝齐寰泽会临幸后宫，而且他从不留宿，哪怕是初一十五都来凤仪宫，他也是要回去紫宸宫的。
　　那晚，他过来与她叙话，多半是宫中的事物稍带有几句温存，预备要走的时候，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臣妾瞧着这场雨虽大，却是一场阵雨，陛下您稍坐一会儿再走吧。”皇后的话语温柔动听，却也是简洁明了。
　　“皇后说得是，朕再坐一会儿。”他说着便走回来，依窗而坐。
　　她给他换了一盏新茶，坐回他身旁不远处，自顾自忙起手头的事。相处，且是沉默的相处，决不打扰只是陪伴。她沉着达练，善于察言观色，她入得中宫也就几个月，却已拿捏得刚刚好。然而无法完全按捺她仍是少女的心，装作不经意，一双美目偷偷瞄向他。周围只有雨声，他很少有这般闲散的时候，不批奏折不看书籍，更没有舞剑弯弓。烛火下他的侧颜有着柔和的光，轮廓像是工匠精心雕琢，渐渐目不转睛，怎可如此……好看呢。他位居东宫十年，难怪京城多少贵胄官宦家的女子倾心仰慕着他。
　　“夜雨……”他明明低垂眼帘却似乎是在赏雨，兴致极好，居然吟了一首七言诗。
　　“轻描淡写，却又饱含深情，好诗啊，陛下……”
　　“不是朕写的。”刚才吟诗时候的抑扬顿挫，全然没了踪影，恢复了他平日不怒而威的漠然。
　　“臣妾才疏学浅，不知是出自哪位诗人？”
　　乔皇后问出口，几乎有些后悔，随之而来的他的沉默，让她一时间以为逆了他的鳞。
　　“越悠然。”雨停，他站起来要走，说了三个字。

　　长时间超负荷工作之后，终于有时间更新，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