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有念》霜天草莓

12、静妃篇断鸿（上）

　　总有些时光，一心想要就此停驻，恍惚中无比坚定地以为。不时在病痛中煎熬，却因为片刻的心意相通，生出些甘之若饴的勇气。
　　愈发慵懒的冬日里，悠然靠在美人榻上，放下手中的书，忍不住转头望向窗外，今年的初雪已是翩然而至。北方的雪花，如白色精灵飞舞，让她想起当初的那个夜晚。
　　玉兰在旁轻轻唤她：“娘娘，郭院使来了，得让郭院使仔细检查……”
　　悠然听罢，缓缓坐起来，柔声说：“郭院使，本宫可是痊愈了？”
　　“启禀娘娘，表面应是褪去了，不过，这左眼上方，日后免不得会感到疼痛或者奇痒，臣这就开些方子，娘娘需再调理数日……至于这些痕迹……如要恢复如常，时日也不会短，臣等会为娘娘仔细调配药膏。”
　　“那，本宫能外出赏雪吗？”多半是不会准许，可她仍然问了。
　　“娘娘，若能再多静养一阵……俗话说得好，病去如抽丝。这才今年第一场雪，赏雪大有时日，”郭院使说话不紧不慢，瞥到榻上的书，他又说：“娘娘也可以找些其他消遣，切勿用眼过度。”
　　“过度？若有何过度的，是本宫睡得太多，吃得太多……”没有任何抱怨，悠然只觉是平实陈述。
　　可这听在郭院使耳中，却似有弦外之音，他不得不愈加俯低姿态，说：“娘娘若为将来康健着想，本应多休息多进补，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郭院使客气了，本宫这次的病能得以诊断治疗，全靠郭院使医术精湛。”她向玉兰使个眼色，玉兰会意，马上将赏赐奉到太医手上。
　　郭院使自觉今日话说得多且直白，转念一想，这静妃主子一直是个温和的，也便不再多说，接了赏赐，转身嘱咐玉兰，这回的药如何煎服，先煎后下是几味，哪些是娘娘能够进补的，接下来还有什么需得注意。他慢慢悠悠絮絮叨叨，竟是又说了好一会儿。
　　等送走了太医，悠然磨蹭半天坐到了镜前。病发那几日，无知无畏照了镜子，若说没吓到，那定是假的，虽然身上不觉得有多难受，这面容……自知不是国色天香，但她的眉眼生得确实好看，那几个疙瘩她都不敢细瞧，一时间真以为就此毁了。后来又开始无知无畏，根本不去想，亦不曾忧思，全因为他瞧着她的目光，没有任何犹疑，同往日无异。此刻嘛，说战战兢兢也不为过。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些，可怕的脓包是不见了，左眼上的痕迹却有那么几处，嫩红色的点状，像是伤痕又似新生的肌肤。
　　恐怕会一直留着了吧。她心里默默叹口气，愁绪中瞧着左眼似乎比右眼小了一圈。
　　“这可如何是好……”忽然大声说出来，在偌大的屋子里像是在嚷嚷，简直吓到了自己，端茶过来的素清险些摔了茶盘。
　　“娘娘，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喝口茶缓缓。”素清恭敬端上热茶，瞄了一眼镜子，不觉得有何不妥啊，前些日子在病中倒是不声不响，现下明明好转了，反而一惊一乍了吗。
　　悠然默默端起茶来喝，掩饰适才突发的失态，极慢极慢喝下一口茶，说道：“无事……外面的雪下得……热闹，想出去瞧瞧。”
　　“使不得，外面冷呢，娘娘可不能着凉，”素清边说着话，顺手拿起悠然的手炉，道：“奴婢帮您把手炉再弄暖些，您坐到窗边赏雪也是一样。”
　　悠然暗自叹气，本就深居简出，不曾想也能宅出一堆烦闷，不想出门，和不能出门，原是这般不同。
　　她走到窗边的美人榻，素清居然上前搀扶着她，她虽然跑不快，走路那可是一直稳妥又迅捷。
　　素清的呵护堪称过分，屋里很是暖和，她还在悠然手里塞了一个手炉，伺候她舒服靠坐在榻上，不忘给她腿上盖上一条毛毯。也算大病初愈，格外惜命些，悠然便随着她，自嘲像极一朵富贵花。
　　此刻的雪其实下得小多了，天地间零零散散飘扬肆意，庭院中到处银装素裹，纯净无暇。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窗外的雪景，悠然不仅想起唐朝宋之问的诗句。家乡没有下过雪，真想让王叔也来瞧一瞧。这般孩子气的献宝，她莞尔。许久没有收到王叔的信……一会儿还是写封家书回去吧。
　　他本不该来的，早朝时那一片哗然之后，仿佛是不死不休的朝臣争论，奏折已堆满书案，尉迟修原是要在御书房与他议事的，可他偏偏就在这下雪的天气，漫步到了玉棠宫。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高云开，亦是阻止门口的人进宫通传。他长身玉立，乌发玄衣上的雪花还未及融化。
　　静悄悄的宫殿里，素清和玉兰噤若寒蝉侍立一旁，而悠然毫无自觉，靠坐在窗边兀自发着呆。她坐得乏了，伸个懒腰，由坐改为半躺。她扬起了脸，这才瞧见了皇帝。
　　齐寰泽似是安抚她所受的惊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缓过来，想要施礼又被他伸手拦下，唯有尴尬的一笑，说：“陛下来了，怎么陛下走路没有声音呢。”
　　“是你太过专注，一场好雪。”此刻在他眼中，她就像个南方来的爱看雪的半大孩子。
　　“可惜，臣妾不能出去走走。”她一脸娇憨，而他则挨着她坐下。
　　素清端来两碗热糖水，说道：“陛下，娘娘，刚煮好的红豆沙圆子，请趁热吃。”许是近日他总是和颜悦色，素清不像从前那般怕他了，还记得分明，陛下的绝不加糖，而娘娘的则得多加一勺糖。
　　他午膳吃得匆忙，这会儿倒是真有几分饿，难得吃下一整碗。
　　他询问玉兰：“郭院使来过了？”
　　“是，他说娘娘的病症，表面已然褪去，仍需调理和静养。”玉兰恭敬回答。
　　“那……即是不曾说静妃不得外出，玉兰，这就为静妃更衣。”他说得轻描淡写，声调却是比平时更为低沉些。
　　悠然不曾留意，只是一听说可以外出，立即欢脱地蹦起来。既然是陛下开的金口，玉兰和素清都不能阻拦，唯有速速为她梳妆打扮。
　　穿得极厚，几乎有些笨重，犹显不够，玉兰还给她戴了帽子手套，就差把脸都遮起来。
　　即便如此，悠然蹦蹦跳跳就往外走，生怕他改了主意。
　　瞧着她的模样，他难得露出些许微笑，说：“御花园里的红梅似乎是开了，一同去瞧瞧。”
　　多日不曾踏出宫门一步，悠然迈得步子尤为轻快，许是为了照应她，陛下则走得很慢。
　　雪已然停了，担心她脚下滑，他牵了她的手。
　　其余人都远远跟在后头，素清瞧着有几分欢喜，悄悄同高公公说：“陛下……对娘娘真好。”
　　高公公点头不语。
　　素清又问：“今日是下雪的缘故吗，各宫主子都没出门？”
　　“皇后娘娘午后在凤仪宫设宴，与各宫嫔妃主子们一同赏雪。”高公公淡淡说到，心想这一路亦是不会有宫人经过，陛下怎会让人嚼舌根呢。
　　不多久走到梅林，并不是完全盛开的景象，但有几株红梅开得正艳，远远就能瞧见。待走近细看，红梅傲然雪中，煞是好看。
　　“居然真的开花了。”悠然带着几分欣喜。
　　“难道朕还会骗你，”他踱步到她身侧说：“前几日朕便发现了花苞，算算日子也该是盛开了。”
　　悠然心头一暖，联想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和恩宠有加，她由衷说：“多谢陛下，臣妾……”
　　“你无需拘礼，也算是大病初愈，应是有后福的。难为你，不远千里而来，倒是喜欢这冰天雪地。朕……朕至少护你个周全吧。”此刻他几乎是柔声细语。
　　他眼神灼灼，她没来由脸红，悄悄偏过头去。他却伸手轻轻抬起她下颚。
　　“让朕瞧一眼，是否痊愈了？”
　　“啊呀，丑极了……皇上莫看。”他一手扶住了她，怎可能挣脱，她无奈闭上眼。
　　“朕瞧着好了很多，你左眼上……也似红梅点点。”
　　她听了睁开眼，大着胆子问：“那，皇上瞧着……臣妾的左眼是比右眼小了吗？”
　　“被你这么一说……”
　　“啊……”
　　“其实……并没有……”他故意拖长音，说：“都是你心里作祟。不过若是爱美，那继续静养才是。今日也算出来放过风了，回去躺上……一百天吧。”
　　陛下向来不苟言笑，这般明摆着作弄她，她不由嘟了嘟嘴。
　　“花开堪折直须折，你选一枝，朕帮你折了带回去可好？”
　　她点头，立即挑选了，她身得这般娇小，偏偏看中一株长得最高的红梅，亏得他身材颀长，伸手便摘下她看中的那一枝。
　　送她回宫，他便转身去了御书房，他招来尉迟修议事。
　　“封锁消息，谁都不能告诉她。”他带着一脸寒霜，一字一顿地吩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