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桐与栖梧》三径风篁

3、chapter 3

　　窗外夜色漆黑。
　　窗里是哗哗的水声。
　　房间的正中，放了一只大木桶。齐梧整个人泡在桶里，小枝一边给她揉着头发，一边絮絮叨叨：
　　“你的头发怎么这么脏呀，还这么短，姑娘家头发怎么能这么短呢，怪不得之前没人看出来你是女的了。”
　　“你真的十四岁了？之前我还以为你只有十一二岁，结果你居然跟我一样大耶！”
　　“哎呀，你身上好脏呀，你多久没洗澡啦，一搓全是灰。”
　　“你怎么都不说话的？你是不是不会说话的？”
　　“咦，我发现你长得也挺好看的嘛，要是头发长一点，肯定没人把你当成男的！”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小枝不停说着，好像嘴巴永远不会累一样。等足足洗了半个时辰，小枝终于将一条洁白的大毛巾捂到齐梧头上，满意地说：“好啦！洗完了！香喷喷、白花花的美人出浴啦！”
　　齐梧用毛巾裹着头，浸在桶里迟迟不肯出来。
　　“出来呀！水冷了会着凉的！”小枝催促道。
　　“……你先转过身去。”齐梧咬着嘴唇，小声道。
　　“原来你会说话的嘛！”小枝新奇地说着，又道，“都是女的，有什么不能看的？”
　　“你转过去。”齐梧窘迫地用毛巾慢慢擦着头发，小枝嘟起嘴，总算是转过了身去，一边还嘟囔着，“这么害羞干嘛，我又不会对你起色心。”
　　等悉悉索索的换衣服声过去，小枝催促道：“好了没呀，快点啊。”
　　“好了。”
　　小枝转过头，看到齐梧已经换好了衣服，满脸窘迫地站在那里。小枝张大了嘴巴，上下打量着齐梧，呆呆地说：“怪不得没人看出来你是女的呢……你平时，都穿这些衣服的么？”
　　齐梧拉了拉衣角，局促地点点头。
　　“可是，这都是男孩子穿的衣服啊！”小枝不可思议地围着齐梧打转，是啦，衣服虽然很旧但是很干净，齐梧也洗得白白净净一点也不脏了，可是，再怎么看，穿着这样的衣服站在这里的，都是个清秀的小男孩而不是女孩子啊！
　　“我的天。”小枝一把扑在自己床上，脸埋在被子里，“你竟然是个女的，你真的不是骗我吗？这下完了，我的清誉啊，等明早我和你一起走出房间，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我是和男孩子一起睡了一个晚上！”
　　“……对不起。”齐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小声道歉。
　　“我不是怪你啦。”小枝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叫我爹来把浴桶里的水倒掉吧，待会就来睡觉了，明天一早我还得上书院。”
　　“嗯。”齐梧点了点头，却没有去找林叔，而是直接将大浴桶抱起来，朝门外走去。
　　小枝听着动静不对，从被子里转过头来，结果就见到瘦瘦小小的齐梧抱着巨大的浴桶朝门外走去，而且，看起来还好像不是很吃力的样子，不禁呆在那里，张大嘴巴傻住了。
　　等齐梧倒完洗澡水，放好了浴桶，回到小枝的房间时，就见小枝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齐梧，你是天生神力吗？太不敢相信了，你居然一下子抱着那么大一个浴桶出去了？我爹都要分好几次才能把水弄出去耶，齐梧你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其实也不是很重的。”齐梧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因为以前师父经常训练我提着水桶去给人家送水，所以我的力气可能比平常人大一点。”开始是小水桶，后来，水桶越来越大，到现在，已经可以提着两个大铁桶走两里路而不觉得太累了。
　　可能她的力气是比平常人要大一点吧，因为提着水走在路上时常常会有人投来惊讶的目光。但后来她也就习惯了，毕竟除了力气大一点外，其实自己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

　　晚上灭了灯后，两人躺在同一床被子里，小枝翻了个身，对着齐梧：“齐梧，你为什么会来衙门里啊，你的爹娘呢？”
　　“……我不知道我的爹娘是谁，是师父把我养大的。”齐梧小心地将身子靠着床沿，生怕自己会挤着小枝。
　　床垫好松好软，被子也好软好暖，她长这么大，都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
　　“你竟然没有爹娘啊。”小枝愧疚的声音传过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反正，有师父就够了。
　　“既然以后你会住在县衙里，那就跟我一起住吧，整个县衙就只有我一个女的，我早就想找个伴了，齐梧你来了，我就有人一起玩了！”小枝手一捞，不由分说地拉过了齐梧， “睡那么过去干嘛，不怕掉下去啊？”将齐梧拉到自己身边抱住，眼睛一闭，命令道，“好了，睡觉！”
　　房间里静静的。
　　窗外有银白的月光。
　　齐梧缩在被子里，被小枝抱得紧紧的，从少女身上传来好闻的馨香。不久后，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抱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又过了会，小枝翻了个身，被子被她一带，顿时从齐梧身上扯过去一大半。齐梧咬了咬唇，不敢去吵醒小枝，蜷起了身子，抱紧了自己。

　　夜色逐渐落下天幕。
　　晨曦渐渐染上天际。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县衙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女孩子拿着扫帚，将庭院里扫得干干净净。
　　当第一只鸟儿落在后院的树梢上时，她已经把待洗的衣服通通都洗好，整整齐齐地晾在了院子里。
　　当第一个人打着哈欠从大院的房间走出来时，那女孩子已经提上了两大桶水，站在院子里，两手平举着水桶，目不斜视地开始扎马步。
　　捕快的三把手江莽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在看见正在庭院里扎马步的齐梧后，打着哈欠的嘴巴都合不住了，蹭蹭蹭直接跑过来，盯着齐梧瘦小如稚童的身板，又盯着那两只巨大的铁制水桶，然后拍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还没睡醒呢吧，肯定在做梦。”
　　“做什么梦？”贤绪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拍过江莽的肩，也凑了上来。
　　然而在看到依旧专心致志地扎马步的齐梧后，贤绪也愣了。
　　“这……是什么力气啊……”江莽转过头，看向贤绪。
　　贤绪摊了摊手，挑起眉，似笑非笑道：“看来衙门确实进了个好苗子。”

　　早饭时间，在县衙的食堂里，小枝严厉谴责了齐梧偷偷那么早起来洗衣服和打扫卫生的行为，林婶又为此对齐梧表示了歉意和不好意思，在齐梧坚持这是她日常修行的一部分、以前她都是这样做的之后，最后还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其实，她也没有说谎。
　　齐梧小口喝着碗里香糯的小米粥，默默想道。
　　由于师父身体不好，作为剑术师父的工作常常会落下。于是她就常常想去多赚一点钱来补贴家用，包括洗衣服和替别人送水，都是一直做习惯了的。
　　而且，林婶一家收留了她，只有为他们做点什么，她才能安心一些。

　　吃过早饭之后，小枝去书院了，捕快们也开始了日常的巡逻。齐梧帮林婶把碗碟都洗干净了之后，便一个人偷偷跑出了县衙。
　　跑过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跑过了鸡犬载道的田野。
　　到了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齐梧总算是眼前一亮，然而却没有见到院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草屋的门也紧闭着。
　　齐梧按下心中的不安，理了理汗湿的头发，又检查着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脏乱，才小心地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师父？”
　　上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打在茅草的房檐上。这间草屋盖在县南农家田野的一角，四周很静僻，平常不会有什么人来。但这个时候，师父一般都在院子里练剑，今天怎么不见人？
　　草屋里也是静静的，没有声息。
　　难道是出门去了？
　　齐梧失落地离开了草屋，慢慢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到了县衙，她望了一眼那气势辉煌的大门，心中却忽然更加落寞，低着头默默地绕到了人员出入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