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师》安提戈涅

1、美容师

　　就在几天前，店里召开了一场极其严肃的月度总结大会。上个月比之前的平均营业额下滑了百分之二十多。美容部门三个小组，B组拖了整个部门的后腿。而B组拖后腿的主要原因正是张燕燕没有完成她的个人销售任务。上个月，鉴于每个美容师手里服务的客户资源，部门细分到每个美容师定了业绩。张燕燕手里有两个A类目标顾客，拟推10万元的至尊VIP会员卡。这就是20万，再有一些零散的B类及C类客户，一共定了30万元的业绩。做销售的都知道，业绩定归定，口号喊得震天响，能完成百分之五十就算成功。完成百分之七八十就是牛人。运气好遇见两个大单超额完成的不是没有，但是很少。遇见了，就可以在总部老板那里挂名。
　　会上，在大老板那里挨了臭骂的店长颤抖着下巴对着全店一百多号员工发飙。
　　“平时都是怎么告诉你们的？啊？想挣钱，就得手脚勤快嘴巴甜。更重要的是得动脑筋！动脑筋！你们拍拍自己的脑袋瓜，有没有长脑筋那玩意儿？”店长颤抖着下巴拍着自己被发胶喷得硬邦邦的脑袋。
　　众人低着头看着脚面，不敢吱声。
　　“足疗部，SPA部，我姑且不说，我现在就要问问你们美容部。你们仨说说，知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抖下巴店长抖着右手食指点了点美容部的三个组长。
　　A组组长钱多多说：“报告店长，我带领我组组员上个月努力完成预计业绩百分之七十八。虽然没能百分之百完成，但成绩还算理想，请您查证。”抬着头挺着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抖下巴店长了然于胸。目光逼视B组组长胖大姐。
　　B组组长胖大姐恶狠狠瞪了一眼张燕燕，转过脸嗫嚅地看着店长的抖下巴没吭气儿。
　　抖下巴店长的下巴抖得更厉害了。瞪着眼睛走到胖大姐面前，他的抖下巴离胖大姐的额头大概不到十厘米。
　　胖大姐哆嗦着咽了咽唾沫。又噘着嘴恶狠狠瞪了一眼张燕燕。
　　“报告店长，我组……我组没完成业绩，主……主要是我组个别组员能力不行！”说完这句话，她终于如释重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谁不行？”抖下巴店长厉声问。
　　“她不行！”胖大姐一把抓出身后的张燕燕。
　　张燕燕知道这事儿躲不掉。为了保证不丢掉这份工作，她想好了对策。
　　“是，店长，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按计划将A类拟推客户拿下，是我的问题，和小组其他人无关，和组长无关。请店长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个月务必成单。”
　　抖下巴店长见张燕燕字字铿锵，没有逃避，默默为她在心里点了个赞。下巴也不那么抖了。
　　“张燕燕勇于承担责任，态度良好。”抖下巴店长环顾一周，目光最后落在B组组长胖大姐的脸上。接着说：“不过，光讲义气是不行的，我们这又不是梁山泊。”“还是要拿业绩说话嘛。再说，怎么能和别人无关呢？组员表现不好，能力不佳，组长脱不掉干系。既然是一组嘛，就应该互相协助。”这话使得胖大姐用眼角的余光迅速的瞥了张燕燕一眼，转而又一脸谄笑对着店长，本来还想说几句甩掉张燕燕的话，面对着店长不容分说的表情说出来的却是：“店长说得对，我有责任。这个月一定协助组员超额完成任务。”
　　大会结束以后。胖大姐叫来张燕燕下达命令。
　　“张燕燕，我可告诉你啊，这两个A类客户，可不能就白白的一年只花几千块年费在这占着床位躺着。你都铺垫几个月了？怎么还拿不下来？不是和客户关系搞得不错吗？不是还送你英语书了嘛！怎么就是不办卡？这个月再办不下来，你他妈爱哪去哪去，我这组可不要你拖后腿儿的。光让我跟着丢脸。”胖大姐陷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嚷着。
　　张燕燕盯着胖大姐腥红的嘴唇煞白的大胖脸心里想：“只会平日里跟我们摆这张脸子。见了领导另是一张面孔，真是恶心。”
　　胖大姐气还没撒完。对讲机那边就传里张燕燕的A类目标客户之一也就是送张燕燕英语书的夏清到店了。
　　张燕燕一听是夏清，感激她又救了她一次，连忙去迎接。
　　夏清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白富美。真是又白又富又美。而这些对于张燕燕来说不是最重要的。她觉得夏清有一张挂着仿佛能普度众生的微笑的脸庞。只要张燕燕一见夏清，必定能看见她脸上绽放出那种从心底里漾出来立刻融化冰霜的笑容。而她的眼睛，干净得像个孩童。她又是那样的亲切，从未让张燕燕感到自己身份多么卑微。因此，张燕燕打心眼儿里喜欢夏清，崇敬夏清。
　　张燕燕与夏清见面，已经不需要太多客套，彼此心照不宣。一前一后向美容室走去。胖大姐半路迎上。点头哈腰对夏清嘘寒问暖。夏清并不做太多理会，但又不失礼数的从容应对。
　　胖大姐抓住张燕燕给夏清换洁面水的空档儿，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要是再抓不住今天的机会，明天就把客户分给别人。至于没有A类客户的张燕燕，要么面对着只能去做店里每天量大得能把人手做废的纯体力劳动，要么就滚蛋这两条路。
　　“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之前推荐的十二经络套盒今天再提一提，再加上一年面部仪器，她那10万块钱的卡也不愁花。”胖大姐为张燕燕出谋划策。
　　“可是，那经络套盒根本不值那么多钱。”张燕燕心想着那些成本低得惊人的用精巧的盒子装满的合成香精反驳道。
　　“你不要拿你的消费观念去衡量有钱人的消费观念。她来这里享受的是服务。她们有钱人的钱，花一千跟你花一块差不多。”胖大姐不以为然说道。
　　“我不这么认为，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辛苦挣的，怎么就一千当一块花呢？”张燕燕固执的说。
　　“哼，听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你以后不会挣大钱。目光狭隘。”胖大姐轻蔑地笑笑。接着说：“听着啊，我说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打算在地下室住一辈子，你要是打算丢了这份工作，随你啊。你不想拿这笔提成，自然有人会愿意去拿的。”说完胖大姐又瞪了瞪她的大白眼珠子。
　　张燕燕反复思量了胖大姐的话。胆战心惊的进了美容室。
　　夏清见张燕燕出去时间比以往久，自己也是生意人，当第一次准备躺在这张美容床上的时候，她深知会面临这样的情景。但长时间的相处，让她很信任张燕燕这个女孩的为人。于是在她心里已经做好花个万把千的美容充值费了。
　　然而，当张燕燕吞吞吐吐的说出让她充10万元的时候，躺在美容床上的夏清感到很被动，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理性的大脑提示自己，现在这些店面是不牢靠的，在这座城市，每天有多少家美容院开业，又有多少家美容院关张。办了卡，找不到人，钱都打了水漂是常有的事。她是一个商人，10万元能为她带来什么，她心里非常清楚。但她柔软善良的心又不忍直接拒绝张燕燕让她难堪。她感到很为难，沉默着。这时，她感到张燕燕从床头移动到床的左边。夏清闭着眼睛敷面膜，右手边摆放的喷雾器喷出的水雾凉凉的喷在脸上。一会儿，她不知道张燕燕是坐在了她的床左边，还是蹲在了床左边。感到张燕燕呼出的热气，和脸上散发的热气熏着她的左胳膊。空气里漂浮着尴尬和滞涩。
　　“清儿姐，您考虑得怎么样？”张燕燕生硬的说着。那语气，仿佛是照着剧本读出来的。
　　夏清打定主意拖一拖：“燕燕，让姐再想想哈。”语气还是那样轻柔。白皙的脖颈不动声色地在雾气中因为呼吸的起伏而微微抖动。
　　听了夏清的声音，张燕燕软了下去。咽了口唾沫尴尬的笑了笑，说了声，好。
　　正在这时，美容室的门被胖大姐轻轻的推开一条缝隙。示意张燕燕出来说话。
　　胖大姐又给张燕燕出了一条主意。
　　“张燕燕，夏清这个女人很善良心很软。你们平时关系不错。你再跟她说说你生活多艰苦，让她可怜可怜你。帮帮你。”
　　张燕燕很觉得被羞辱了。脸胀得通红。
　　“不，我希望她是因为确实需要这个产品才付钱。”张燕燕正色道。
　　胖大姐再一次瞪着她的大白眼。
　　“你以为这些客户都是真的有需要来花的钱？照你这种说法，一个产品都不会卖出去。你这种能力不行的人干脆不要在我的组里呆了，现在就滚回你的地下室。当初还说什么要挣钱，要开店哩，没有能力，没有魄力的人啥也干不成。”胖大姐气急败坏的说道。
　　张燕燕也瞪起了眼：“你不就是想要成单吗？成了单就能证明我有能力，有魄力是吗？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张燕燕气冲冲地回到美容室。
　　夏清见张燕燕回来，知道肯定要下猛药。神态安然的躺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坚持自己的底线。
　　“清儿姐，咱们店里的十二经络套盒和包年美容仪特别好。很适合你。前些天我们还去代理商那边参观培训了呢。在大屏幕上看到厂家生产经络套盒的每一道工序。那些瓶瓶里装的，都是进口原装的纯植物萃取的精油呢。您要用了这个，再配上咱们家按摩师专业精湛的按摩手法，一定效果倍增，保您健健康康的……”
　　夏清听了张燕燕说了这话，心里一沉，她没有想到张燕燕会为了一点提成不惜对一个鼓励她学习给予她帮助的姐姐说谎。
　　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说道：“燕燕，你要是遇见了什么困难，缺钱了，姐给你拿点儿。”
　　张燕燕再一次涨红了脸。
　　“清儿姐，要是您今天不开卡的话，我就要失去这份工作了。”
　　夏清感到自己受到了逼迫。她的心凉透了。她不觉问自己以往觉得憨厚直率的张燕燕难道都是她看错了吗？
　　屋子里只能听见喷雾气机喷洒雾气的声音。屋子里潮湿的空气如同张燕燕手心里流出的汗。
　　时间定格了一会儿，终于被夏清打破：“燕燕，一会儿我就去刷卡。”
　　张燕燕什么都没再说，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是感觉自己的脸又胀又烫。
　　刷卡的时候，组长胖大姐的包子脸笑成一朵花。还不忘没话找话的调侃张燕燕的大红脸。
　　夏清冷冷的轻轻地说：“没事儿，到了您这个年龄，就不会再红了。”
　　胖大姐嘻嘻哈哈地装作没有听懂。
　　张燕燕站在店门口目送夏清走出很远很远，直到她优雅的身影在路口转弯不见了。她还是站在那里很久。
　　胖大姐一改常态的亲亲热热拥抱了张燕燕。一口一个亲爱的，一个一个宝贝儿嘘寒问暖，喊得多亲热。活像个老鸨子。
　　张燕燕说自己发烧了，请了假，回自己的地下室。
　　当她走到夏清转弯的那个路口时，她看见了一个乞丐。那人的脸色和她那时的脸一样的红。
　　从那以后，张燕燕再没去店里上班。那个月的工资和夏清开卡的提成她也没有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