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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凋零于春天 ...

  •   赤红的长发慢慢蜿蜒坠落到她眼前来,仿佛静止的火焰兀自悬浮在空中。烟雾滚滚而来,走廊里的气息渐渐开始变得令人无法忍受。
      “怎么还会想着去救他呢?从前许诺给我的家,都固执地亲手毁了也不甘心。”他缓缓地说着,每说一个字,空气中的恶意就又重一分,到最后简直如同浓铅一般沉沉地压下来——或者不如说是塌下来,沈谙战栗着避无可避,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她想要推开他,但是最终他慢慢地牵起她的手,极尽温柔地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然后空气里的味道变了。
      像是有那么一点绵软的香甜的气息涌进来,渐渐地融化开来。恶意渐渐地变得稀薄,虽然若隐若现,但是已经比先前更容易令人接受了。
      沈谙恍恍惚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神来,有泪水顺着下颌一滴一滴地打在他手腕上。她看清赤红长发下那男人的相貌,眼角犀利,赤红之瞳里含着暴虐的狂气,五官都刀锋般锐利——这是一个狂放不羁,暴虐的野兽一般的……君主。
      “放开……她,……”一个人在他身后轻轻地说,“……皇甫烬。”
      那声音虚弱得如同几乎要断折的游丝,在密不透风的浓烟中一点点渗过来。
      赤红长发的男人猛地松开沈谙,大步走向浓烟深处。烟雾从他身侧让步,被无形的气推至走廊两侧,渐渐显方才说话的人的身影。
      ——其实不必看见。
      ——她听得出他的声音。
      ——清冷如初冬。
      皇甫烬慢慢地抓住他的衣领,把狼狈不堪委顿于地的人拖到了半空。
      “卫须臾,”他冷冷地笑着说,“十年不见,你还在苟延残喘。”
      被他抓紧衣领的少年慢慢偏过头去,侧脸上悄悄浮起微许潮红。
      “……”他一言不发,只是抬起眼睛望着沈谙,眼睛里仿佛含着水一般温柔。
      皇甫烬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真想把你眼睛挖出来。”
      沈谙猛地扑过去,重重地撞在皇甫烬身上,皇甫吃惊地松开手,卫须臾无声地摔在地上,身影消失在滚滚浓烟里。
      “不要挖他的眼睛!”她紧紧地抱着皇甫烬的肩膀,又转头竭尽全力地呼喊:“……快逃!快逃啊!”
      皇甫烬着实怔忡了好一阵,没有听见卫须臾逃走的声音,周围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外,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声音了……不对,心口砰砰跳个不停,这个……算是声音么?
      他慢慢伸出手,把沈谙抱紧在怀里。
      “……凋零,”他说,“你好久没有吻我了。”
      沈谙低声说,“我的名字是沈谙。不是凋零。”
      皇甫烬扬起眉宇,目光仿佛贯穿一切的箭矢投入她清澈的瞳孔尽头。
      “是吗?”他淡淡地说,“换了新的名字啊。”
      “那么不想见到我,为什么还容许我抱着你呢?”
      “我在十年的裂隙里等待,看见你与卑微的野兽彼此凝视。”
      “你的微笑只给了一个人。不管我多少次为你拔刀,不管我多少次为你发狂。”
      “凋零,你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这句话我对你说了一千一万遍。再不记住,就和我一起从冥界的深渊跳下去吧。”
      沈谙浑身发冷,她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恶意,还有与之交缠的奇异的甜美的气息,她发觉到疯狂,嫉妒,独占欲,隐忍,失控和刻骨的悲哀,可是她不知道这样可怕的情绪来自于何处,也不知道该怎样解决,于是她慢慢地说,“……我,记不得。”
      “那就和我一起死吧。”
      皇甫烬缓缓地微笑着说,瞳孔里有着狰狞而残忍的火焰熊熊燃烧。
      “你给我……安静。”
      少年初冬般清冷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极度冰寒——仿佛破碎的冰晶刺得人耳膜微微发痛。
      巨大的冰凌拔地而起,仿佛无数冰冷的镜子在火光深处亮起来,火光成了冷色,走廊深处的浓烟在冰凌外无声地结成黑灰色的碎片散落满地。碎片尽头卫须臾孤峭地立在那里,长发逶迤地蜿蜒过他单薄的肩头。
      他冷冷地望着皇甫烬和沈谙,目光如此冰寒,仿佛方才的温柔都化为云烟。
      “放开她。”他低沉地说,“……她,是我的。”
      沈谙心口猛地一跳,震得胸腔都发麻。她抬头看着他,恍惚间仿佛有多年的烟云过尽,而他与她在某一刻重逢与劫难之际。
      她突然竭力挣扎起来,莫名地,她只想回去他身边,其他的,……哪怕是死亡,也不能绊住她的脚步吧。
      一定要回去,现在就要回去!
      错过了初见,只在须臾。
      皇甫烬一只手紧紧地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要……回去?”
      这话的语气倒是不像在问“你要回去”,而像是祈求一般地问“你又要丢下我,现在你要去哪里?”……
      他犀利的眼角此刻融化一般柔和下来,赤红的长发如同黯淡了的火焰在他肩头温顺地盘绕,然后他慢慢地说,“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家?你真的……说忘了我,只是想和卫须臾一起回妖界去?”
      沈谙想,原本她此时此刻该震惊于她所见的可怕的火焰和拔地而起的冰凌这种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但是大概是最近这超出想象的事情发生了太多,又或者是她在此时此刻脑海里有一些什么想法,她只是害怕,并没有震惊到哪里去——却为了卫须臾的一句“她是我的”而心脏狂跳不止。
      “妖界吗?”沈谙挣扎着说,“妖界,真的存在吗?我也不记得曾经和你这样可怕的人,有过一个家。”
      皇甫烬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骤然有冰凌在皇甫烬眼前生出来,刹那间几乎洞穿了他的胸腔,又在转瞬之间化成冰冷的水流。
      一个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向走廊外奔跑,有一面巨大的冰壁在他们背后升起,而后火焰让它布满裂纹和融化的凹面。火光仿佛金色的熔岩般在冰面上四分五裂,而后杳杳的叹息声从冰壁后传来。
      “……还等着你和我……一起回家……”
      少年一手握紧沈谙的手,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腹部,巨大的创口有大股的血流涌出来,他几乎是一路走一路大量地流血,沈谙看着满地破碎的血迹带着哭腔胡乱地问,“卫须臾,我们要躲去哪里才能让你安全地治伤?”
      卫须臾怔忡了一下,说,“……别这么叫我。”
      沈谙愣了一下,就这么被他拖着在走廊滚滚的浓烟中狂奔。
      而后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的名字叫卫咫,……”
      指尖纠缠,汗水彼此交融。浓烟与烈火在冰冷的冰凌外肆虐,一路上寒冰如同花朵徐徐盛开。
      “字是须臾,你记住了没有?……”
      “咫,或者须臾,……你选一个。”
      沈谙紧了紧手指,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心跳得几乎失控了,但是慢慢地她的心又有点发冷,不多时便慢慢地沉下去,凉下去了。
      他仍兀自低声说,“只是忘了,早晚会想起来的。”
      “卫咫,……”她这样唤他的名字。
      卫咫微微转过头,为她微微带点冰冷意味的语气而略微吃了一惊。
      “我的名字是沈谙。不是凋零。”沈谙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恍惚间她好像是想到方才自己如此努力地救他,去寻找泡桐花,筹钱,哭泣,疼痛……
      对啊,疼痛。
      她回过神来。
      真疼啊。
      脚踝的疼痛尖锐得仿佛锉刀深深磨进血肉,暴雨淋湿的身体好冷好冷,好像被他召唤的冰凌牢牢地封印在地底的黑暗深处。
      “……所以,你是说你所给我的,都是给那个凋零的,对吗?卫咫?”沈谙颤抖地低笑几声,继而轻轻地挣开他的手:“不管是温柔,微笑,关心,守护……一切,一切都不是给我的,一切都建立在你以为我是凋零的基础上对吧!我这样竭尽全力地救你帮你,去给你采泡桐……”
      她突而茫然无措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枝泡桐,已在某一个不被留意的瞬间——消失于浓烟滚滚的走廊深处。
      ……皇甫烬。
      她浑浑噩噩地想,追上来吧。
      把我带走吧。
      让我和你一起死。反正在这里……我一个人都没有剩下。
      泡桐树,真是对不起呢泡桐树……我,把你给我的礼物弄丢了,还把礼物上所寄存的心意……给了一个不该给的人。
      ……是啊。真草率。
      所以最后什么、什么都……没有剩下!
      脚踝的疼痛简直如同刀割。沈谙踉跄地摔倒在地面。破碎的冰屑刺穿她的掌心,有冰冷的红色血液在冰面上扩张,仿佛凝固于寒冰深处的红色琉璃。
      “……沈……谙?……”
      他终于这样唤她的名字,“你怎么了?”
      沈谙用力摇了摇头。
      良久她说,“不用你管。”
      好累。
      郊游大概也去不成了。
      我可是个不被人爱的人呢。
      火焰在冰凌之外翻滚燃烧,破碎的凝满烟尘的冰块散落一地,卫咫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所在,长发低垂,用刻骨孤独的目光望着她。
      风从走廊尽头袭来,掀起他墨黑的长发,而后细细的发尾无声地落到她肩头,尾梢好像弥漫着微微的枯黄,仿佛秋天的枯草那样,从里到外的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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