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之微风》越女出镜心

1、第一章

　　海水永远是沉默而平静地起伏着。然而他并不冷漠——乔姒捡到了一些埋在沙粒间，流光溢彩的贝壳碎片，从而窥破了这个秘密。

　　乔姒抬起的双手，在空中如蝴蝶，有规律地挥动出图案。随着咒语的成型，一丝又一缕的海风丝绸般缠绵上他的手指。渐渐地，涨满整片沙滩的海风朝他涌来，在他身边漩涡似地流动。乔姒迷恋这样透明的流动感。

　　待他说出口中所念之诀最后一字时。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一瞬息的沉默——某种比空白更沉默的，比大海更汹涌的，比梦更轻盈的，替换了他。

　　乔姒不再能感受到□□的滞重。他再次睁眼时，已然双脚离地数米，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了。满头青丝和一双星眸被风吹得迷离。

　　不待他回神，调皮的海风又裹着他朝海的深处涌去。乔姒发自内心地微笑，将自己彻彻底底地交与海风，像脱线的风筝，像逐风的流云，在海天间飘荡。

　　当他靠近海面时，大海溅出浪花，海水向天空逆流，白色海鸥翔集。一切都呈现最欢欣的状态迎接他。

　　乔姒不曾理解他那位从不肯靠近大海一步的姐姐。在他的印象中，她语速迟迟，步伐缓缓，常年穿着繁杂而精致得令人叹为观止的服饰，眉目流转间有说不尽的情意绵绵，发鬓里总是插着最珍贵最娇艳的花朵和宝石。然而人们总说世间一切的奇珍异卉都比不上她的一颦一笑。

　　大乔，即乔绚，作为江东名门乔氏未来的继承人，魔道的圣女，呈给外界的一面的确完美无瑕，只是唯有家族内的几人才知道，她的致命缺陷——大海不亲近她。

　　此时的江东乔家沉浸在一片死样的沉默里。深宅大院里遍种的桂花树，它沉闷闷的香气增重了令人不适的压抑。

　　坠锦阁前一行行侍女屏息垂首，木偶似地站在门外。

　　门内，乔绚坐在梳妆镜前闭目养神，任由身旁侍女替她卸妆，几根手指却在桌面上点了又点。琉璃水缸内的金鱼察觉了什么似的，不安地动出水花。

　　乔绚此时睁开双眼。她面前挂着一幅江东地图，只见沿海一带皆被黑气笼罩，渗出点点血光。黑气渐渐向内侵蚀。

　　乔绚方对着地图出神，一只纸鹤从窗外飞落在她眼前，徐徐展开。乔绚也不看其内容，一把挥飞，起身说道："又是催我前去除妖的！"

　　一旁服侍的侍女立刻上前舒缓道："小姐，动气伤身，按从前的惯例，依旧让小乔公子假扮您就好了。"

　　乔绚怒极反笑。

　　此刻，被挥落于地面的纸鹤整理好了变形的身体，自发地念道："邪崇作祟，沿海一带水灾肆虐，百姓死伤无数，求圣女大人怜悯，伏妖镇海，以保太平。"

　　"求圣女大人怜悯，伏妖镇海……"纸鹤还待重复，已被眼尖手快的侍女撕碎。

　　乔绚眼眸一转，冷笑一声道："四儿，你说，我是不是罔居此位，竟无法运用海洋之力，别人去伏妖，我却只能守在家里当花瓶！倒不如把位置让给我那好弟弟。只可惜你这作奴才的，没跟到一个好主子！"

　　四儿连忙跪在地面，焦急地说道："小姐又拿贱婢打趣了！不说小乔从小被寄养乡下，和些村夫渔民长大，外人从不知晓有他存在，就说那猴儿样的东西，不懂半点礼节，怎敢与小姐相提并论？只是不知道他哪里碰来了一身法力。"

　　乔绚见她说得粗鲁，掩面轻笑，心下却在琢磨：要是我有他的天资和法力……。

　　入夜，大海退了潮，却依旧拍打着海岸。乔姒站立的沙滩白天是一片汪洋，此刻却只在沙粒间遗留着些海草和贝壳。

　　举目望去，四野无人，只剩乔姒一个，孤零零地站在海岸边，与空旷的天际和无边的大海对峙。

　　月光朦胧的照耀下，乔姒脱去上衣，纵身一跃，冰冷的海水瞬间舔舐上他的肌肤。

　　乔姒入水的刹那，便嗅到一丝陌生的血腥味。大海在哀鸣——他的心脏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本该热闹非凡的海底，此刻却显得凄凉。水母只有零星几个，驱逐不了黑暗。昨天还簇簇丛丛开得绚烂的七色海葵珊瑚和飘荡如丝绸的海草都气息奄奄地蜷缩着。

　　一片片小鱼群倒是等待乔姒许久似的，欢喜地环绕着他游来游去。

　　乔姒认出其中几只陌生的小鱼。他边伸出手指安抚着它们，边闭上眼。透过这从远方奔赴而来的小鱼的眼，他看见了东海此刻的噩梦——无数飘浮的尸体，被邪崇操控的海水，张着血染就的大口咆哮着吞噬沿岸的城镇。生灵涂炭，不过如此。

　　乔姒睁开眼，悲愤地长鸣一声，转身跃出海面。海水颤动的瞬间，海岸边一面折扇也朝乔姒飞来。在空中越变越大，最终拖住乔姒又将坠入海水中的身体，朝岸边飞去。

　　岸边有的失眠浪子看见此幕，再也忘不掉那天神之姿，又编出种种离奇传说。此为后话。

　　天刚亮，乔府坠锦阁前，就立着一行侍女。有的端着盆清水，水里飘着花瓣；有的手捧瓷碗，碗内盛着各式香料制成的莹肌散；有的捧着青盐；有的手拿绸帕……。只待屋内的贴身侍女四儿一招手示意，便纷纷涌入房内替乔绚小姐梳洗。

　　梳洗更衣完毕的乔绚半倚在贵妃椅上理着发鬓。一旁站立的四儿笑着道："小姐，昨儿个已经命人通知小乔公子了。他要是有那个心，今日日落前便能到乔府。"

　　乔绚半掩着唇，打了个哈欠，道："此事不急。我命人送给公瑾哥哥的礼物他看了吗，公瑾哥哥怎么说？"

　　说道公瑾哥哥四字，乔绚难得地露出了少女娇羞之态，晨起的困乏也褪去了许多。

　　四儿早已知晓周公瑾只是平常地命小厮收下礼物，淡淡地说日后回谢小姐。但此刻却万不敢就这么回复乔绚，便说："小姐乃是江东第一美人，凭他什么才子都督，谁能不拜倒在小姐裙下？公瑾大人也不外如是。他见了小姐的好意，高兴得不得了，还立刻说改日就回访小姐呢。"

　　乔绚笑意不再，起身便赏了四儿一个耳光，冷笑道："公瑾是怎样的人我不知道？他纵然开心，岂会叫你们这些下人看出端倪？你这贱蹄子，尽是胡乱编造，诓骗于我。再说，公瑾也是你叫得的？"

　　四儿抚着脸颊便跪倒在地面，哀声说："周大人的的确确十分高兴，小姐怎么不信！四儿但凡有捏造，便、便叫四儿…。"

　　不待她说完，乔绚已嗤笑一声，步出房门。

　　乔姒正收拾行囊准备前往昨晚见到的受灾之地时，就见到了他姐姐大乔派来接他的人。

　　名为接送他，其实质也与绑架无异。乔姒起初还当真以为是姐姐想念他，巴巴地跑了过去，被一番指使卖力后才明白过来，这是乔绚无法运用海洋之力，坐不稳圣女之位，配不上江东少女的梦中情人周公瑾，而特地借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一用。

　　乔姒无奈地被多人迎去了乔府。许久没见，乔府依然十分的气派，也十分的冷漠。

　　大多数人并不知晓乔姒的存在，知晓的那几位也总是装聋作哑，只当没有乔姒。因而乔姒这趟回家之旅受到的欢迎还不如一个稍有身份的客人。

　　乔姒放下手中的第七盏茶。这已是第三个钟头——乔绚让他等在这里，说稍后就来。果然女人说的稍后，是不能以常理度量的稍后。百无聊赖中，乔姒只好又打量起坠锦阁来。

　　他所在的地方是浮在湖面的一方迎客小厅，从窗边伸出鱼竿就能钓鱼。小厅四壁处处设有纱帐，被风吹着，不住飘荡。木窗上刻着六角式棂花，白日阳光漫撒，打在厅内的木板上，是许许多多细碎而如水波荡漾的光斑。

　　忽然，悦耳的铃声从不远处响起。再回头时，只见入口处的纱帐被几个侍女撩起，姐姐乔绚就从中款款而来了。

　　乔绚穿着一身淡紫带红薄纱长裙。迈步时外层长裙飘飞如烟雾，越发衬出她肤色如玉，体态婀娜。

　　乔姒心想，这姐姐不说话时真真好看。不过她每次说话，都差不离那几句，乔姒总能只字不离地猜对。

　　果然，乔绚第一句是："哎呀，小乔，这里的婢女真是的，看我在忙就不通知我一声，白让你在这等了这么久！可生姐姐气了？"

　　第二句是："小乔，这次叫你前来，少不得又要你替姐姐分担几分。"

　　第三句便是："你可知道沿海一带此刻正有邪崇兴风作浪？你身为乔家一员，平日里或是埋怨姐姐冷落了你？但此刻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不该因私情耽误。"

　　乔姒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道："行了，姐姐也别绕圈子了。我可明说，这是最后一次让我假扮你去镇灾，以后别再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