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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痛如割 ...

  •   卢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个穿着靛蓝T恤配水洗牛仔裤的瘦高青年。跟脸上每一根线条都精致如希腊雕塑的五弟比起来,他的五官乍一看去并不出众。他们四兄弟原先瞧见白玉堂那副恋爱脑的样子,总以为展昭是比五弟还要俊的绝世美男子,所以初见之时心中都是先惊后嗤。
      不过多瞧一会儿后大家发现,这看似全然不配的两人站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和谐。须知以白玉堂的姿容,不论是谁站在他身边,都会被撄取锋芒。而他不一样,仿佛白玉堂身侧的位置就是属于自己一般,依旧是满面柔和微笑地立在那里,和煦到不容忽视。
      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青年轻轻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他的目光已经由柔波转成了寒冰,卢方几乎要以为这还是原来那个略带羞赧的笑容。
      然后卢方听见他开口,还是三个字,叫的还是自己,含义却已经全然不同。
      “钻天鼠。”
      卢方也止了胡思乱想,冷笑了一声:“南侠……展昭。”
      在被擒获麻醉前的一刻,他也曾看到了这张脸。朦朦胧胧中,卢方还有些希望这是自己的幻觉,体力过耗,供氧不足……什么理由都好,总之就是让自己认错了人。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多虑了。
      听了这四个字,展昭强压下一颤的冲动,微笑着说:“听说你拒绝与任何一名特工交流。”
      卢方也扯出一个笑容:“我在等你。”
      展昭平静地说:“我知道。”
      这就是他穿着常服,独自一人前来的目的。
      他本不想过来掀自己的疮疤,但既然别人无法得手,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然而卢方好像把这句话误解成了别的意思。
      “知道?”卢方哂笑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展昭闻言喉头一哽。
      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回答?说是一天之前?恋爱结婚三年了,结果昨天才发现自己爱入骨髓的丈夫是超级杀手兼卖国贼?这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尤其是对着眼前的人。
      于是他只能微微一笑。
      特工们大都喜欢作扑克脸状,因为这样可以显得他们神秘又强大,还能掩盖自己作为人类的种种情绪。但是展昭一直都更喜欢微笑这个表情。笑容其实是比装酷更好的面具。只要你足够强大,就算脸上永远微笑,对方也摸不清你究竟是在真心诚意的赞赏他,还是在暗暗琢磨着怎么快准狠地解决他才方便清理现场。
      展昭的笑容打出生起就一直所向披靡,可不知怎么的,一到了白玉堂跟前就硬生生碰壁。展昭发誓,自己练习过几万次面部肌肉的牵动,嘴唇和眼睛的弧度绝对无可挑剔,拿着放大镜只怕都找不出不同。但为什么白玉堂却永远能准确地剥开他的笑脸,分辨出他真实的喜怒哀乐来?
      原来的展昭总觉得自己多半是被爱情麻痹了神经,动作没做到位。有时候甚至会恶俗地思忖着,这难道是爱人间的心电感应?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想清楚了——‘锦毛鼠’这种顶级赏金猎人,当然是学过微表情解读的。自己先前居然还以为是爱情的力量,真是愚蠢又可笑。
      可惜卢方并不是白玉堂,他显然就没有摸清这个微笑的真正含义,反而被展昭激怒了。他挑衅地反问道:“哼,一周之前?一年之前?总不会是三年之前吧!呵,央情局还有这样的好本事!硬碰硬做任务不在行,色诱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想起自己尚且蒙在鼓里的五弟,卢方越说越激动,拳头攥紧,额角青筋突爆。可惜他各大关节处的束缚都是由新型纳米材料制成,开关铸在椅子上,而椅子铸在精钢地面上。所以他一动也不能动,只能通过语言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卢方不是个粗人,就算是这样激动,他也没蹦出一个脏字,倒比展昭预料的百般辱骂要稍好些。
      但钝刀割肉,其实又是一番别样疼痛。
      展昭眼观鼻口观心,脸上保持微笑,努力不让卢方的话在脑中停留。只是自己也偶尔抛出一两句,好让他不停嘴。
      “我承认这是我的失察”展昭淡淡地说,“但是你们要去抢‘魔音’的事情,不是我从……那里知道的。是‘翻江鼠’自己不小心,被我们网络组发现了。”
      “胡说!”卢方喝道,“老四做事向来非常谨慎!而且就你们那群程序猴子,也配发现他?Min都做不到的事情,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展昭只当这话是耳旁风。
      言语就像风。一阵风吹过来,它可能很冷,很凶猛,呼呼啸啸地吹着,就像是寒冰做成的刀刃永不止息地割在身上。可是风毕竟是只是风,哪怕再冷再凶,当它过去之后,依旧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忍一忍,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谁知卢方说着说着,突然像被扼住了咽喉一般,激烈的言语戛然而止。他叹了口气,停顿了一小会儿,轻轻叹了一声:
      “……展昭。”
      听得卢方这么一唤,展昭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还从没有人在KFF的地界上叫出过这个名字。
      ‘南侠’和‘展昭’的身份多年来初次交融,他自己也还在艰难地习惯着。
      卢方瞧见了他脸上完美微笑那一瞬间的颤动,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管怎样,老五这些年对你是掏心掏肺的好,我不信你没有一点感觉。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可不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展昭的眼角不易察觉地一抽。
      没有一点感觉?没有一点感觉!他有多希望自己没有一点感觉!
      别说放玉堂一条生路,就算是立刻放他自由,给他假ID,给他大笔钱,给他飞向某个不知名海岛的机票……哪怕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展昭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是他不仅仅是展昭。他还是‘南侠’。
      ‘南侠’绝对绝对不可能容忍一个S国叛徒逍遥在外。靖关将士这么多年来的点滴积累,他们的殊死拼搏,居然全部都被那一块小小的硬盘瓦解。这是血的耻辱,怎么可能被轻易忘记?!
      窃取情报卖给J国的人,就是S国的敌人,更是他‘南侠’的敌人!
      战士的鲜血,必须用敌人的鲜血来偿还!
      展昭,不,‘南侠’绷起了唇角,滑出一个回答,轻柔如呓语呢喃:“……下辈子吧。”
      他抬高了声音:“Injekció!”
      声控系统迅速识别了他高权限的声纹。光滑无波的精钢椅背后头无声地拆解出了一条机械手臂,灵巧地翻转折叠,瞬间把顶端的注射器扎进了卢方的脖颈里。
      顷刻之间,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展昭感受着牛仔裤袋里那一点点冰凉的金属——里面以最高的音质还原度承载了卢方长达十分钟的嘲讽和低吼。
      有些时候,言语也可以不像风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留不下一点痕迹的,对不对?

      白玉堂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焦虑过了。
      突然现身还大开杀戒的‘南侠’,匆忙转身去引开注意,甚至来不及告别的大哥……
      那天晚上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还恍如一场噩梦。
      ‘陷空’五鼠向来进退与共,生死相依。先前虽然不是没有过这种诱敌撤退计划,可最后大家总能成功脱身,带着胜利的喜悦一起回基地庆功。从没有任何一人像大哥现在这样,落在情报机构的手里生死不明!
      央情局,KFF,‘南侠’……
      白玉堂从小天资过人,十七岁后就罕逢敌手。他跑起来甚至不比大哥慢,二哥那些弯弯绕绕的工程图他也是一看就明白。他打得过天生怪力的三哥,连四哥都赞许过他的遇事机变。
      可是‘南侠’……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玉堂当时在地道里挣开了二哥,凭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图向大哥逃走的方向摸去。他能听见两重脚步声,一个是大哥,另一个紧跟在后,居然快得几乎同步。
      一阵搏命的追逐。大哥在一个死区前停了下来,‘南侠’也是。白玉堂从后面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们之间隔了一堵墙,他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他也不需要看见。有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有他拔枪出鞘的声音,一切就已经足够。在‘巨阙’闪现的那一刻,白玉堂也扣下了扳机。
      ‘锦毛鼠’不是一个喜欢背后放冷枪的人。他偏爱正面去迎敌,哈哈大笑着把出手将对方全部击倒。
      但他现在却是无比懊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瞄准‘南侠’的脑袋!
      如果那样的话,大哥是不是可以跟自己一起回来?自己是不是可以开开心心地把‘魔音’甩给INTERPOL,然后继续去筹备结婚纪念日?
      想到展昭先前的那通电话,白玉堂更是心头抽痛,坐卧难安。
      展小猫虽然看起来温柔绵软,但两人相处这么些年,他还从来没有在谁跟前示弱过,心里头再难受也还是要笑眯眯地挤出一个酒窝来,让别人不要担心。
      可是这一回,他的悲伤却似完全掩盖不住,顺着电磁波排山倒海地冲进白玉堂的心里,几乎把他也一起击碎。
      白玉堂挂断电话之后,回想着展昭的声音,虽然能听出他在尽全力地端着,可是那颤抖细碎又剧烈,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又怎么能被稳住呢?
      猫儿到底怎么了?——这个问题伸出了千百只小爪子,挠得他心里又痒又疼。
      他几乎想立刻冲出基地跑回家去,把难过到发抖的小猫一把摁在冰箱门上,让他说个明白。然后再凶巴巴地把他捞进自己的怀里,凶狠又认真地告诉他,不管他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自己讲清楚,自己会永远站在他身边。
      别说一个数据了,就算是天塌下来,自己也会跟他一起顶着!为什么要一个人窝在角落里舔爪子?成心让自己心疼是不是?
      他几乎就要抓起外套动身了。不过当时,就在他蠢蠢欲动的时候,蒋平把他叫去了大厅,召开紧急会议:INTERPOL拒绝援救卢方,只承诺会在收到‘魔音’之后多给一些酬金。
      徐庆一听就大喝道:“酬金个屁啊!咱们哪是为了酬金才做这劳什子破事!”
      白玉堂也摇头:“这事就不必谈了,我们一定要救回大哥。”
      众人都毫无异议,只是这一行动实在无从下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卢方身在何处!
      韩彰问道:“老四,咱们能不能用‘魔音’破解央情局的数据库,找到他们关押大哥的位置?”
      闵秀秀眉头紧蹙,摇了摇头:“先前老四已经跟我讲过了,这个硬盘虽然的确装载了‘魔音’,但Min对它进行了加密,需要非常独特的代码钥匙才能打开。老四一回来就在试,但如果想强行刻出模子来解,就算是他的电脑,少说也需要一周。破解数据库还需要时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众人最后商议无果,只有分头去查看央情局的资料,勘察线索。

      白玉堂在这堆东西里已经泡了好几十个小时,完全没有合眼,就靠回忆撑着精神。此时又复想到展昭,心里又酸又软,几乎支撑不住。不过当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陷空’的加密通讯频道之后,所有的疲惫都顿时一扫而空。
      白玉堂飞奔出了房间,大声喊叫了起来。与此同时,基地里的其他人也在嚷嚷着:
      “你们看到了吗!是大哥的语音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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