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草》clover怡

1、夕草

　　一步、两步、三步……
　　夜晚的天台分外得安静，你无法想象白天这里曾经多么吵闹，一群孩子们对着天空大声呼喊；一家三口看房的同时登上这里呼吸高空的空气；几个年轻人们在这里发生过争执又很快和解……
　　再一步，就将结束自己的一生，这样的人生不算缺憾、也不算完美，没有绝望、同时也没有任何留恋。
　　清爽的夜风吹拂着自己的头发，抬眼望了下深邃的天空，阴沉沉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把视线转向了几十米下的城市，车辆来来往往，一排排的红灯和绿灯甚是壮观，几百米开外的繁华商业区星星点点从几个窗口传出亮光，高楼顶层闪烁着微弱的指明灯……
　　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耳边仿佛能够听到城市的喧闹：汽车喇叭的鸣笛声、大街上的吵闹声、电视里播出的广告音乐；人群的笑声、哭声、骂声、抱怨声……
　　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像马上就要飞起来，真正地去往那片蓝天，融为一体！
　　多少次抬头，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伸手用力地去够，想要触碰，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多少日子里，发呆、迷惘、思考、放弃，这样的过程周而复始，每每发起一个问题，在怎么都得不到解答的情况下便自动放弃，等到哪天继续回忆起这个问题，继续纠结……人，为什么总是那么没有进步呢？
　　不过马上，就一秒，一切都会结束了，不再会有纠结，不再会有迷惑，一切都会开朗起来，将要知道人类之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
　　叔本华说，当精神的痛苦远远大于□□的痛苦时，人们会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而现在自己的状态是，对于□□和精神都已经彻底无感了……
　　嘴边滑过一丝无奈的笑容，是的，无感这个词非常之好，本来就已经决定了，当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该离开的时候，如今，不是正好的时机吗？
　　一步，两步，三步……
　　再一步，就将一切结束，这个世界和自己有关的所有的一切，和天地合一，化为自然之风……

　　“夕！”
　　回过头，瞪大了眼睛——他，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不，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草，不知道他父母为何要赋予这七尺高的男人这样一个名字，他既不卑微、也不弱小，甚至还有点普通以上。“父母给予的名字一定要非常珍惜！”这样说着，他这样做着，不管什么时候都把自己的名字签得特别漂亮，犹如练过签名的明星们。
　　草慢慢走向了眼前的女孩，她显然因为自己的到来显得有点惊慌，而其实就在一分钟前意识到这女孩的决定的自己真的是被吓到了——

　　“徐大叔，夕呢？”因为有份快递的原因，草找到了夕公寓底楼的看门大叔。
　　大叔支支吾吾的，明显是刚喝过些小酒，神智还么完全清醒。
　　“那……个……刚刚上楼了，应该在屋里吧……个……”打了个响嗝，大叔傻傻地笑着，“那小姑娘啊，垂头丧气的，年轻人么，怎么就那么没有朝气呢……想当初啊……嗯……我们年轻的时候，那可是……”
　　草笑嘻嘻地离开了正自言自语着的徐大叔，搭上了电梯。
　　紧闭的房门，怎么叫喊都无人回应。从门缝里发现，屋内一片黑暗……
　　隔壁的张大妈探出脑袋来，“哟，是你啊，找夕的话，她刚刚上楼了哦！”
　　上楼？上楼干嘛？
　　“大妈你没有问她上楼干嘛吗？”草的声音有点紧张。
　　张大妈糊里糊涂地摇了摇头。
　　草二话没说，拔腿就往顶楼奔——

　　“夕……”轻轻地唤了声她的名字，不敢继续前行。草了解夕，她并没有理由选择自杀，但对于她选择自杀的原因自己却多少能够了解一些。但此时，应该如何让女孩放弃这个念头，却没有了任何想法。
　　是的，眼前的女孩很平静，她没有像所有的港台剧里的自杀者一样，高声嚷着：“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可相反，正是这样的她让人感到意外的恐惧，那样不畏死亡的她。
　　“夕，最后一次，能再陪我一会吗？”这是草跟自己打的赌，以他对于她的了解，只要人有所求，是从来不会拒绝的，因为，她从来没有拒绝过他，这也正是草一直不敢向夕告白的原因，分不清真实和谎言罢了。
　　夕没有让他失望，她听话地远离了高楼的边缘，慢慢向草走了过来。
　　松了一口气的草，无法抑制地冲上前去把夕揽进了怀中，她的身子很凉，凉得让人不想放开。草惊奇地发现，在这样一个时刻，索索发抖的并不是夕，却是，没用的自己。
　　“怎么了？”传来的是夕温柔的声音，好像，刚刚站在风口的人是草一般。
　　“我们，我们……”顿时，有股想哭的冲动，数不清是第几次，被这女孩的淡然和温柔给治愈，即使是在这么一个需要别人去拯救她的时刻，也是他自己被治愈了一番。
　　草拉起夕的手，冲下了楼，风一般地经过张大妈、徐大叔的眼前，两人睁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被草带到的是小区附近的一个24小时的咖啡店里，店主被从瞌睡中惊醒，很惊讶地看着两个毫无表情的人碰响了门口的风铃，因为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
　　“欢迎光临！”带着睡意，突然振奋道，“请问两位需要什么？”迷糊中忘了把菜单递给面前的客人，“啊，对不起，菜单……”
　　“两杯清咖，谢谢。”
　　“是！”
　　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沉默地看着对方。
　　“对不起，刚刚。”草局促地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在夕的面前他总是表现得很局促，像是一个急着想要表达又怕说错话的孩子一样。
　　夕温柔地微笑：“没关系。有什么事吗，找我？”也许，离开这个世界并不是如想象一般的容易，至少在眼前还有要做的事情时，自己无法选择离开，那也是自己软弱的地方吗？
　　“啊，对，快递。”草从包中掏出一个信封，是的，薄薄的一个牛皮信封。
　　夕接过草手中的信封，看了眼，放到了身边。
　　“两位的咖啡。”服务生端上了咖啡，奇怪地瞧了两个人一眼，收起盘子，继续到吧台打瞌睡去了。
　　夕看着将睡不睡的服务生的样子，笑出了声来。
　　“为什么？”闷闷的，是草的声音。
　　夕收回了目光，用匙子捣了捣眼前的咖啡，虽然什么都没加，但夕习惯这么个动作，那样子能够让她变得安心。
　　“夕……”又是一声轻轻的呼唤。
　　夕抬头，静静地看向草，他的眼神充满了迷茫和不解，是自己造成的吗？
　　“对不起。”认识草是三年前的新生入学，草被作为优秀的学生干部被介绍给所有的学生。他是个乖乖的男孩，那是夕在心里给草的定义。

　　——
　　“你好！”是草第一次向夕打招呼，事后夕发现，草的招呼每个人都收到了。
　　“你好！”是夕第一次向草打招呼，而大学四年，这样正经的招呼，夕只给了草一个人。
　　那之后，两个人就不再有交集，即使是路上碰到，也会被夕巧妙地避过，因为她是个喜欢孤独的人，愿意被忽略的人，还是个非常平凡的人。
　　在草在学校大展身手的时候，夕不过做着自己最本分的学习工作，空余时间不过就是找几部片子独自欣赏罢了。一个人的世界，是夕喜欢的，而那个世界是草怎么都无法理解的。
　　——

　　“我喜欢你……”简单的告白，瞬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极傻无比，“你，应该都知道吧……”
　　夕的笑容一直就没有散开，那是自己面对其他人时最喜欢用的表情，因为笑容才是最好的掩藏自己的面具。
　　“对不起，可是……”草想要说什么，想要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可是话一到嘴边他就会发现自己的弱智，那个女孩，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女孩，根本不需要你说什么，她想的东西远比你来的深远，什么“世界上还有人关心你”“什么活下去就会发现生命的意义”“什么前途是美好的”……这些根本就不用他来对她说，这些话，一早，他就从她的口中听说。

　　——
　　偌大的教室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草，一个是夕，离下节课上课还有1个钟头。
　　早到教室是夕的习惯，因为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而今天到教室却发现有个比她还早的人——那个正正经经跟她打过招呼的乖乖男孩，草。神情郁闷地坐在角落，看来是不会打扰到自己什么，夕没怎么在意地挑了个中间的位子坐了下来，翻开随身携带的叔本华，再过半个小时，教室就会陆续变得吵闹，自己也不得不牵涉到那群吵闹中去，那是夕非常明白的事情。
　　安静的教室中，隐隐传来的抽泣声，让夕忍不住回头。那个乖男孩趴在了桌上，头深深埋入了臂弯中，能看到脊背微微颤抖着。
　　一包纸巾出现在了男孩面前，男孩抬起头，夕早已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子。
　　“谢谢！”不愧是乖孩子，这个时候还不忘道谢。
　　夕回过头，朝他微笑。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吧一定。”
　　夕摇了摇头，继续微笑。
　　“我……呵呵，很没用是吧？”不知为什么，这个男孩似乎不想让沉默继续下去，不停地找着话题搭话。
　　夕继续摇了摇头。
　　“明天，打算辞去我所有的职务。”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为什么？”
　　见到夕搭话的男孩眉间展开了笑颜，更是有了说话的冲动：“这样的工作好累，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兼顾那么多事情。之前在做的事情都是勉强自己勉强自己，明明不想做，却还是一定要完成，不觉得这样活着很痛苦吗？”
　　“活着，本来就是痛苦的。”
　　一句话，让草呆了。
　　“对不起，你不一定能够认同，只是我的想法罢了。活在这个世界上被人需要是种幸福，有能力使别人快乐是种幸福，同样干着自己喜欢的事也是一种幸福。幸福只是相对而言的，相对于自己而言。一直以来，你做得很好哦~！”
　　草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孩会对自己说出这些话，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话，本来，只是想要个倾诉对象而已。然而受到表扬的自己的心里还是会有点开心。
　　夕露出了笑容，“果然，还是喜欢的吧？我们总是喜欢一边抱怨说工作好累啊好累，然后滋滋有味地继续着，其实乐趣是在最后那一刻才体现的，所以我们才想着把事情快点做完不是吗？”
　　草呆呆地看着夕，失去了言语。
　　“啊，可以不用理我的，我随便说的。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样的工作没有好过有，还是应该去退掉的，毕竟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嗯，谢谢你。”
　　短暂的谈话，夕转过了脸，并没有考虑要和草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那个第二天，草没有辞去他所有的职务，而那天起，变得更加勤快了。
　　——

　　夕安静地喝了口咖啡，微微皱了下眉头，其实自己是不喜欢喝清咖的，那种苦涩感一直适应不了，但是每次总是逼着自己去喝，为了那之后的一种余味。
　　“谢谢你，草，只是，我无法承担。”他知道她会那么拒绝自己。
　　“你说过，做人要坦诚以待的，我不过是履行这条规则罢了。”
　　夕沉默了，也许她这一生做过很多冷静的正确的决定，但唯一错误的就是和草说了太多话，如今，不得不做个结束。
　　“你明白吗？我喜欢的是什么？”
　　草当然明白，孤独。
　　“但，人是群居动物！”
　　“可是人生来自私。”
　　“并不是所有的人……”说到一半，突然语塞的，是的，她曾经那么说过……
　　“那些无私的人不过是因为那样无私能让自己感到心安和舒适而已。”是的，这么说过。
　　“夕你太偏激了！”草放大了声音，再次惊醒了那边打盹的服务生小哥。
　　每到这时，夕总是会以沉默应万变，她懒得跟人争执，人与人是无法真正交流的，我们只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我们只在一定局限范围内才有交集。
　　“对不起夕……我……真的……”草缓了下自己的情绪，顿时脸红语塞起来，“真的……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

　　——
　　树林丛中，两个身影。
　　“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第N次的拒绝。
　　“夕根本就对你没有感觉！”这次的对象是夕的室友。
　　“我知道……”垂下的眼睑，淡漠的表情。
　　室友叹了口气，轻轻道：“真是没有办法，下个月2号，夕的生日。”
　　——

　　夕脸上的表情黯淡了下来，怎么都无法让眼前的男孩明白，自己是将要离开的人吗？
　　“草，你听明白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你不用同情我，这样的感觉我很喜欢。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平凡的、简单的、无欲无求的，唯一希望的就是爱我的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养我的人能够享受到我作为子女的一份心意，只要那样就够了……
　　“对于世界，我没有更多的奢求，我想要努力地斩断与它的关系，那样的牵扯，那样的纠结让我很累，想要结束……
　　“我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追求着自己的理想、追求着金钱、追求着名誉甚至单单追求着美食，但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生来不过就一个壳子而已，死的时候又能够带走些什么？当然对于他们某些人来说那是种人生追求，我也能给予理解，每个人每个人的人生追求是不同的，就如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一样。人生的辉煌时期早在小学的时候就结束了，恋爱、工作、友情、亲情已经让我的人生非常圆满了，我不能贪心到还要去拥有更多，够了，都够了……”
　　夕停顿了下，又喝了口咖啡，观察着草的表情，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与失落。
　　在夕的面前，草永远是无语的，无法反驳她什么，因为她所说的自己也很赞同。没有遗憾，那自己对于她来说，真的什么都不算，自己根本就不在她的人生规划中。呵呵，也是，凭什么？
　　“和你说这些，希望你能够明白。你和我不同，拥有很多人的爱，很多人的期待，还有人等着你去照顾去呵护，而我，不过是你人生中的小小的过客，我不保证如果现在我答应了你什么，在将来的日子里我们还是会一直一起，毕竟，人生充满了变数不是？你不能保证此刻你对我的心情在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后还是依旧如此。太脆弱了，人类……给了一点点希望便会当作整片光明，当最后的烛光燃尽之时，绝望便会随之到来……”
　　是的，她曾经说过，承诺是不可信的，自己没有办法给她任何承诺，因为自己也无法保证以后的自己是怎样的。有些话一旦出口，就要为它而负起责任。
　　“草，好好地自己生活吧，为了让自己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尽量没有遗憾。”
　　“不可能没有遗憾。”不可能，因为她的离开就是他人生的遗憾。
　　夕惊了一下，却马上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人一旦和人纠葛上，就无法再明确到底谁是谁的人生，谁剥夺了谁的自由。

　　——
　　人群中穿梭，说好了在这家店门碰面，1个钟头、2个钟头、3个钟头过去了，却还是不见她的人影，迟到一直不是她的作风，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焦急地在大街上奔走，明晃晃的路灯此时更让人变得焦躁起来，每家店、每条街、每个弄堂都找过了，依然没有她的身影……
　　电话铃声响起。
　　“草，在哪呢？那么晚了还不回来？”是妈妈的声音。
　　“对不起，在跟个朋友吃饭呢。”
　　“怎么气喘得那么大？”
　　“哦，刚刚运动完呢……”
　　没有心情继续下去的对话，忘了怎么结束，只是抓住手机的手忘记了松开，脚步依旧匆匆在这个城市的街道。
　　又是一阵电话铃声。
　　“草，快来市九医院。”
　　——

　　半夜的健身花园，只听得田地里的癞蛤蟆的声音，一片寂静。
　　“草……你要干嘛？”
　　夕望着紧紧拉住自己的手，一路狂奔至此的草，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无法看明他的意图。
　　“草！”突然按住自己的肩膀，俯下身子，越来越近的脸。想要用力推开的当，吻已被他夺去。
　　“草！”推开眼前的男人，退后了好几步，想要转身逃跑，被他从身后环抱住，一丝异样的感觉。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耳膜被这几个字轻轻敲打着，不自觉的，泪从两颊滑落。

　　——
　　草的面前，是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表情漠然的夕。她的身边是那位打电话给他的室友。
　　“夕的父母刚刚，车祸……”
　　夕的身体索索发抖着。
　　草坐到了夕的身边，用手臂环住了夕的肩，却被她本能似的避开。
　　“她这样坐了很久了，不让任何人碰她，就像一个竖起刺的刺猬，把真实的自己封闭在内心，和世界隔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望着夕的草，久久，久久，陪着她坐在长椅上，直到黎明破晓，什么也没干。
　　——

　　怀里的女孩渐渐的，不再倔强，草感觉到有热乎乎的液体滴在手臂上。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无法给你一辈子的承诺，但至少这一刻我是需要你的，所以请你在我需要你的时刻都在我的身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