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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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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正语说完这句话,突然情绪激动,仰天长啸,泪流不止,呜咽不停,整个人完全失控一般。
楚江怕节外生枝,忙令手下之人上前攀住他,他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动静,整个人呆若木鸡一般。
小夜子在旁观察,心中疑念顿起,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段明崇:
“诶,你看这人,真的是齐正语?他怎么突然变成这般模样了。”
“好端端的这人不知道怎么发起狂来,不过这脸的确是齐正语的脸,对的上啊。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
小夜子还是内心忐忑,她上前一步,为避免刺激此人,只是轻轻问道:
“你是齐正语吗?”
那人这才将头抬起,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只将头又低下,一言不发。
楚江看他这副模样,也觉得甚为难办。他望着小夜子:
“你别瞎闹了,看他现在这么失魂落魄的伤心样,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是先把他押解回衙门,听候丁大人发落吧。”
小夜子不好反驳,可心中总有丝丝怀疑难以消除。
楚江又命人看看屋内有无相关线索,查看一番之后,一干人等才将齐正语押解回府。
只因这齐府下人早已遣散的差不多,妻小也俱已送走,所以带走齐正语之事异常的顺利,没有遇上过多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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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洲县衙院内,楚江带着小夜子和段明崇,将抓捕齐正语的经过向丁大人一五一十的做了汇报。
言毕,只见丁风銮长叹一声,嘬了嘬自己下巴这屡山羊胡,无限感慨:
“照你们这么说,这齐正语并未有丝毫反抗,束手就擒,就这么你们轻而易举的带回来了?”
“不错,大人,正是如此。”
“那他可曾交代过自己当晚是否是杀玉楹和萧鸣笙的凶手?”
“这在下暂时还没有问出来。这齐正语当着众人的面发完狂之后,就一句话也不说,我们怎么问他,他都没有反应。既不替自己辩解,也不说明事由,整个人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丁风銮拧紧了眉头,脸快皱在一起了。
“不应该啊,之前听你们所言,这齐正语不过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怎会顷刻之间有如此大的变化?更何况,他一直不说话,我们无从得到他的口供,就算他是真凶,也根本签字画押不了。”
段明崇出来为楚江解围,上前禀明道:
“大人,我们现在也只是初步怀疑齐正语是凶手,可是这齐府的动静的确不同寻常,如果他与此事无关,为何会这般着急的将自己的家眷送走,只留下一名老仆傍身,看起来就像是等着我们前去找他一样。”
小夜子也忙上前插话道:
“丁大人,小夜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那我就直说了,我之前也是与那齐二公子打过交道的。可是上次见他,与这次见他时,感觉迥然不同。不知道他是着了魔还是失了神,上次见他时,不过觉得是个寻常的俗人罢了。可这次见他在屋中仰卧起身那做派,竟有些超凡脱俗的味道,跟之前相比,判若两人。我想这人的性情怎么也不会朝夕之间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吧。”
丁风銮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话中有话。
“小夜子,有话不妨直说,本官免你的过失。”
小夜子笑容跃上眉头,她兴致勃勃的开口道: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说不定,这人根本就不是齐正语,只不过和他面容相似罢了。”
段明崇内心一个激灵,他猜到小夜子想说什么了。
唯有楚江还懵在鼓里,他抿紧嘴唇,紧紧发愁:
“不是齐正语,哪还有何人与他如此相似?”
“齐怀安啊——难道你们都忘了,这齐家可是有两位公子,这齐怀安常年在外,他到底长什么模样,江洲估计也没什么人能记得清楚,可是若是兄弟俩,面容相似,倒也说的过去。主要是他今天的行为,实在是不像一个市井之徒,可是若是那在西蜀求道的齐怀安,反而行迹十分吻合。”
小夜子这话石破天惊,一下子把众人的疑惑都打破了。
段明崇也忽的反应过来:“难怪他们要将家中仆人尽数驱散,外人虽不清楚,可是他们自家的佣人还是分的出大少爷和二少爷,将人驱散,只留一个年级大的老仆,还不是内院伺候的,就是为了不走露风声。”
楚江委实急了:
“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中了这齐正语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将自家大哥留在这里做替身,自己不知道已经溜到哪儿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夜子不慌不忙:“姐夫,不要着急。依我看,这主意未必是齐正语出的。说不定就是这这大哥自己想越俎代庖,将此事揽下。”
段明崇的脸色没有转喜,反而越发凝重:
“可是刚刚说了这许多,也不过是我们众人的推测罢了。万一这人抵死不认自己是齐怀安,坚持就是齐正语,我们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他现在一言不发,案子根本无从下口。”
这的确是件叫人犯难的事情。
小夜子思虑片刻,缓缓言道:
“要不然,我们诈他一诈,如何?”
段明崇不明所以:“诈?如何使诈?”
小夜子神秘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咯。”
屋内诸人皆迷惑,不知她准备用什么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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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洲县衙的大牢里,铁栅栏背后,关着一言不发沉默静坐的“齐正语”,他此刻神色冷漠,眼神漠然,盯着地面的草席一动不动,仿佛全世界其他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似的。
此刻,他已经做好了被大刑伺候的准备,可惜他还是不准备讲一句话。
不出半个时辰,果然有两个衙差奉命将他带走,一路之上,他都在腹中猜测,自己将会遭受怎么严酷的对待。
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反正玉楹已经死了,既如此,那么自己也早就该随她一起去了。
这条命,活下去,也没有半分意义。
出乎意料的是,等待他的并非是什么冷酷残忍的刑具,而是一间陈设雅致的书房。
两个衙差将他放下,便去往门外守候。
他心中困惑,只见眼前突然出现一朵灿烂的笑脸,一个小姑娘眉目如画,嫣然对他笑道:
“公子受苦了,请坐。”
他突然认了出来,这名小姑娘,就是之前跟着江洲县府的众衙役一起去齐府将他带回来的其中一人。
他的心突然冷了,果然,江洲县衙还是没有准备放过他。
不过,派这么个小姑娘出来打头阵是怎么回事,是准备让他安心,施展怀柔之术吗?
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他没准备有任何妥协。
这小姑娘面容和善,也不问他案子的事儿,只是小心翼翼为他沏茶道:
“公子受罪了,这茶乃是今年的新品,我们大人的私藏呢,我这是偷偷带了一点出来,你品一品,是不是好货?”
他内心有些怀疑,可天生爱茶的性子,还是让他忍不住拿起来尝了一口,果然是好茶,澄静碧绿,香气扑鼻。
他在口中回味了许久,忍不住开口赞道:
“果然好茶。”
小姑娘见状,又为他续上一盏,口中只是不动神色的问道:
“依公子之见,这是碧螺春还是六安瓜片?”
他是品茗的行家,一说到自己擅长之物,便滔滔不绝,当下自然是忍不住了。
“错,两者皆不是。这乃是起源于唐朝的雀舌茶,产于云雾袅绕的山间才有,产量不高。姑娘这个,也算是仙品了。不过,就是欠了点沏茶的功夫。你这水,若是山泉水更好,这个还是钝口了些。”
他说到这儿,这才发现自己言已多,恐有失,于是忙闭上嘴。
这小姑娘倒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在他对面坐下,上下打量他道:
“公子果然是茶中高手,寻常人不过喝些趣味罢了,你倒是喝出门道了。”
她这话全无威胁,引得“齐正语”不好不答,何况这话匣子已开,他一时半刻根本也收不住。
“哪里,我不过是走南闯北见识的多了一些。所以,比平常人更懂得一口分辨的道理。这不算什么,姑娘抬举我了。”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向公子讨教,不知道公子可否愿意赐教?”
“姑娘请说,实不相瞒,我与姑娘相谈甚欢,不知为何,已经许久未能与人谈的如此畅快了。今日一见,倒也是我的荣幸。”
“公子房中有些墨宝,可是这纸不是宣城纸,这墨也非歧山墨,依公子的品味修养,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啊?”
“姑娘误会了,在下并非擅长书法,只是对这丹青有些爱好。刚刚这些,乃是我作画时的工具而已。”
“原来如此,看来公子并非工笔之人,也是爱渲染泼墨之流。”
“齐正语”没想到眼前这小姑娘年轻尚轻,说起这作画之道,居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他边听边不住点头道:“想不到姑娘竟如此精通山水画艺之原理,只不过在下一向不爱画山水,只爱画些花鸟罢了。惭愧惭愧。”
“诶,公子谦虚了,我看依公子的手笔,若是花鸟,必然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啊。”
“齐正语”此时被人夸在了自己的心坎上,自然警惕放低,丝毫没觉得已说到危险之处。
他浅浅笑道:
“姑娘太夸奖在下了。我平生所做,其实唯有一样,还算画的绘声绘色,像那么回事儿。”
“愿闻其详,究竟乃是何物,能得公子妙手垂青。”
“齐正语”有些踌躇挂怀,他轻轻说出:
“秋海棠——世人皆道牡丹颜色好,梅花扑鼻香,可是却不知这等之物古人已做尽其中妙处,唯有这秋海棠,虽然花不明艳,可是却有自己的坚持,尤其是盛开在这万物萧条的深秋时节,更是相得益彰,妙不可言,此可谓,才子满地,不识佳人。唯有我,发现了这意中之妙。”
他话说到这儿,正是激昂澎湃之处,小夜子的眼神只冷冷的斜看下他,待到他说到动情之处,她不动神色的轻轻插了一句话,突然唤他道:
“齐怀安齐公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话音未落,齐怀安整个人已经愣住了。
他立刻回神,声嘶力竭的喊道:“你胡说什么,我明明是齐正语。”
小夜子满脸不屑,她摇了摇脑袋,啧啧感慨:
“齐大公子,你莫非是离家太久,真的不知道你弟弟是什么做派吗?”
齐怀安已经恢复如常神色,他恨自己刚刚说话太多,不知道自己到底何处泄了底,如今只得强打起精神硬撑狡辩道:
“你说我是齐怀安,有何证据?”
“你要证据?刚刚不都是你自己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吗?”
看着齐怀安迷惑的神态,小夜子扑哧一笑,满面春风。
“好,我今日,就为你拆解个明白,让你心服口服。”
“第一件事,就是这茶。你知道我为何让你品鉴这雀舌茶,碧螺春和六安瓜片都是徽州附近所产,离江洲不远,寻常贵胄之家也常喝这两种,不稀奇。所以齐正语喝的出来也不奇怪。可是这雀舌茶,产量极少,如果不是你这样常年在外奔走茶叶生意的老手,又何能一口之间分辨出来?齐公子,你恐怕不知道我们可是查了查,你这几年在外面长期跑动,做的就是茶叶生意,在京城差点赔光了家底的,也是这茶叶生意。你弟弟齐正语可绝没有这样老道的经验。”
齐怀安不服气的辩道:“我齐家自幼以茶发家,父亲对我兄弟都训练有加,分辨的出来雀舌有何稀奇。”
小夜子有备而来,嫣然一笑:
“好,这勉强说的过去,既然如此,我们来看第二条。”
齐怀安好不容易才将这条遮掩过去,心中紧张这二条究竟是什么,他口中喃喃言道:
“什么……第二条?”
小夜子转身不语,自顾自在一旁将一幅画展开,她将此画移到齐怀安面前,笑道:
“公子可还认得这幅秋日海棠图?”
齐怀安一见此图,神色大变,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慌之色。
他眼睛瞪的很大,看着小夜子,一脸迷惑:
“这画,你究竟从何而来?”
小夜子将画小心卷起,满脸凝重:
“如果我猜的不错——庄山千手就是公子你的书斋雅号了吧。”
齐怀安方寸已经大乱,他直愣愣的望着小夜子:
“你到底是谁,居然还能猜到这一层纠葛,我的名号天底下知道的人没有几个,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夜子已将画帘卷至完毕,她将画放在一旁,口中不答他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说道:
“可惜,可惜啊……”
齐怀安不知她这声可惜从何而起,只是看着她长吁短叹,所言不止。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什么可惜的?”
小夜子重重的将画卷砸在他的面前:
“我不是替你可惜。我是替玉楹姑娘不值,她痴心错付,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佳人薄命,红颜不老,而你这个愣头青还蒙在鼓里,竟不知她对你的这一番似海深情。这不是可惜是什么,真乃造化弄人,叫人生悲,天理不公,不佑苍生……”
小夜子说到这儿,忍不住真的滴了两滴眼泪下来。
齐怀安彻底被她这番做派给弄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