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汐澄璠霏

1、平安夜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阴云低垂，飞雪漫天。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教堂高傲的屹立在城市最繁华的大道旁。
　　这晚是平安夜，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着门，天还不很晚，道上一辆辆马车飞驰向教堂，身着华服的人们相互问候，掏钱捐款，歌颂上帝，赞美命运。道路另一边一家商铺前蜷缩着衣衫单薄、头发蓬乱的两姐妹，小的那个只五岁，大的已十一岁，但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她们实在太瘦小了，以致一阵寒风就把她们吹倒在地，再无力爬起。现在，她们跪坐在门前，相互依偎着，因瘦弱而显得大而空洞的眼睛，使她们看起来像两具饿殍。
　　她们是在上一家铺子里被一把扫帚扫出来的。
　　小女孩已奄奄一息，上个月她和姐姐一起出门乞讨时，在一家铺外看到一条华美的裙子，她看得入了迷，以致不觉地走入了店内。店主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妇人，一向反感这些没教养的叫花子，便叫骂着让她快滚出去。而小姑娘却着魔般一动不动，只盯着那裙子发痴，这可惹怒了那有修养的夫人，她便抄起挑衣的长杆，狠狠向小姑娘头上打去。衣钩刮到小女孩脸上，留下一条深长的血痕。孩子吓了一跳，一声都哭不出来，没命的向外逃去，却不料一飞驰的马车向这头冲来，小女孩躲闪不及，一条腿被车轮辗过，当即昏倒在地。马车夫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刚刚是没有人的，车上众人也都没听到叫喊声，那么，大概是快该死的石头吧，他们咒骂几句，马车继续飞驰着。
　　等姐姐终于从一位好心的老太太铺内讨到几块面包，回来找妹妹时，就只看到一片扬尘中溅起的血花。四周的人像是看不到这一幕，来去匆匆，可又远远就避开这片会染脏他们皮鞋的红。小女孩从此瘸了一条腿，她保下这半条命，还多亏了叫花子群体中一位一直照顾她们的老医生。这位老人医术高明，可惜破了产，因为他很傻，为穷人看病总是不收钱，还不愿把药卖贵，又总是相信那些骗人的鬼话，因此入不敷出，而贵族因此鄙夷他，拒绝他，医生同伴们忌恨他，诽谤他，很快，他就一文不名了。前不久，他死了——饿死了。
　　这条街的铺子已被讨遍了，两个孩子再没力气爬起，她们依偎在墙角，看着教堂外进进出出的人们。
　　小女孩缩在姐姐怀里：“姐姐，看那些人，他们的衣服好干净，好漂亮啊。他们不吃饭，把钱都用来买衣服吗？”姐姐爱怜的抱着她，“不，妹妹，他们也吃好吃的东西，他们从上帝那里讨来衣服和好吃的……”小女孩便问：“他们在哪儿讨到的呢？上帝在哪儿呢？”大的那个把她抱得紧了些：“上帝住在教堂里，他们到教堂里去向上帝讨要，上帝就给他们。”小女孩脸上发出些光彩，期盼地抬头看着姐姐，“那么，我们也去教堂向上帝要吧，他一定也会给我们的……”话未说完，一阵冷风吹来，姐姐不禁打了个寒颤，把妹妹抱得更紧了：“不行，妹妹，我们不能去教堂……他们说我们会把那里弄脏……”小的那个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没有眼泪，却带了哭腔，“哦，为什么，上帝不爱我们吗？上帝和商店里那些人一样，只喜欢干净的人，不喜欢我们……”有气无力的声音让姐姐心里一阵瑟缩，她慌忙掩上妹妹的口解释：“不！不是的，上帝也很爱我们，等我们到了上帝那里，他会向妈妈那样疼爱我们……”
　　两个女孩的母亲，曾是个富豪的独生女儿，美丽、善良，羸弱。在她父亲去世后，嫁给了孩子们的父亲，但婚后不过几年，那男人便挥霍了大半家产，随后就带着余财消失了，只留下一幢空荡荡的房子。做母亲的只好外出做女工，怀着小女孩时就不得不在冰水里洗衣服，因此那妹妹生来就及其瘦弱，脸色始终苍白着，而那母亲最终泡坏了双手也累垮了身体，再干不了重活，一脸的病态也导致没人敢再雇佣她。曾经的千金小姐只好去乞讨来养活孩子，累，痛苦，而且苟且。但她对孩子们却是百般慈爱，完全不考虑正是孩子促使了她被抛弃的事实。
　　后来她再讨不到面包。一天夜里，寒风呼啸，小女孩虚弱的快要死去了，看着两个嶙峋却强撑着说不饿的孩子，母亲落下两滴泪，哽咽着轻声安慰孩子几句，转身出了家门，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早，大女孩找出去时，看到了倒在胡同口奄奄一息的母亲，她背上满是棒伤和鞋印，怀里却紧抱着一块完好的面包。这块已风干了的面包救下了两个女孩的命，却也带走了那二十八岁年轻母亲的命。母亲挣扎着把两个孩子带到叫花子老大那儿，以她们仅剩的财产—房子—她们相依为命的家为代价，换来两个女孩的安身之地，然后就无限挂念的闭上了眼睛。她的尸体，被见怪不怪的叫花子们抬到了公墓后的森林。
　　小女孩又缩了缩，脸蛋通红，“到了上帝那儿，能见到妈妈吗？”大女孩努力压着眼泪，声里带着颤抖：“会的，妈妈，医生，上帝，都在，还会有好多好朋友，我们都会穿着漂亮的衣服，吃抹着奶油的香面包，那里的人们都很好，很爱我们，到处都有好听的歌……”
　　就这样，在大女孩的讲述里，小女孩睡着了，然后永远睡着了，她脸上带着笑。
　　小女孩的尸体也被抬到了她们母亲那儿，大女孩一直跟着，她没有哭，只是呆呆愣愣地在森林前站了很久很久，然后远走他方，等待有一天和亲人们团聚。
　　又一个平安夜，人们如以往一样热闹的去教堂，他们捐款，祝福，歌颂上帝，赞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