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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文 ...

  •   死亡之旅
      BY 鸿

      ——谣传夜间11点左右时候,会有一班地铁,不幸乘上的人将有去无回。

      周四,平凡的一天,照例要工作到深夜。在车站和同事分开以后,我径直走向最近的地铁入口,看了看表,10点38分,应该能赶上末班车。

      称之为“家”的地方,是一套在郊外100平方大小的公寓。在光电、纳米、机械、生物、网络迅猛发展时代,我所从事的工作完全可以在互联网上完成,但是按照上级的关照,多出门活动活动有利于“身心健康”。

      因为地段关系,这站过了上下班高峰时间就变得非常冷清,宽敞明亮的候车厅此时只有我一人。看着自动电梯安静地运转着,角落里一盏白炽灯阴晴不定地闪烁,一如平常。显示列车时刻表的光电传媒广告已经暗了,是不是今天的运营提早结束了?还是等等看吧……

      并不急着回家,回去也只是睡觉,然后出门重复着前一天的流程。不算太大的家里,就我一个人住。唯一担心的是早上拿出去的一小盆仙人球,下了一天的雨,它会不会已经被淹死了?!
      于是连上家里的无线控制端口:“您有2条新的留言”家里的智能电脑再一次提醒。一边确认花盆里的小东西是否还有救,一边听着留言的自动播放。

      [叮——小崔,我是妈妈,这些天过得好吗?下周是爷爷90大寿,要来啊。方便的话提早两天回家一趟,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和你爸都很想你。记得回电话。]
      其实前几天才和家里通过视频,这也只是形式上问安。越来越多变的物质需求和越来越复杂的虚拟情感,使得现实中的人际交往变得少而单一。这种状况是否是人类社会演变的必然结果?
      “如果我们的诸神和我们的希望,都已经只是科学性的东西的话,那么我们的爱也只能说是科学性的吧。”(利拉丹《未来的夏娃》)如果能用科学来解答我们对诸神的疑惑,用科学来实现我们的希望,那么诸神和希望都已经是科学性的东西了。爱呢?爱是否也能用科学来理解、来达成?一切都建筑在科学与理性的时代,是否还有爱的存在?

      [叮——好久不见,能认出我的声音吗?这年头还用古老的电话留言,还真是你的风格啊……今天‘老爹’发飙又和参议院的那些老家伙杠上了!好消息是军籍问题解决以后大家都会被调回到一起,独立的日子要来了!队长,请为归队准备一下吧。详细情况直接和‘老爹’联系。对了,千万不要用专用连接,防火墙更新过了……]语音在这时中断了。
      “网络连接出现异常,正在重试……”我关掉温柔的语音提示,可能是附近存在中子干扰。此时,列车已经驶入站台,缓缓地停了下来。站台广播没有任何站台提示语音,我却已经习惯性地跨过打开了的车门。车厢里微微泛着橙黄色灯光,和站台惨绿的瓷砖形成鲜明的对比。热光谱中,橙色代表着一定的热度,是否因此车厢内能给人温暖的感觉?

      车门久久没有关上,可能有三分钟的时间,我是说可能,因为我的表停了,停在了10点48分上。
      静——
      忽然,站台上的白炽灯一盏、一盏地灭了,黑暗从站台的边缘向这里侵袭,一步、一步。当外面完全变黑的时候车门依旧洞开,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透像是一种回声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很遥远。不久,黑暗开始在列车内部蔓延,黑色的汽态边缘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我能感到那是一种原始的情感——恐惧。

      黑暗在身后追赶!我开始往反方向飞奔,一次又一次从黑暗中逃离,一次再一次被黑暗吞没,前面橙色的光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当四周完全陷入尖叫的刺骨虚无之中,车厢内再次亮了起来,惨白的灯光下,门已关上,车正缓缓地行驶着。此刻我意识到,我不是列车上的唯一一个。周围零星坐着一些人,他们应该是比我更早来到这里。

      车在开,就这么一直一直的开下去,谁也不知道它会开到哪里,谁也不知道它还要开多久。微微的晃动,持续着,封闭的空间,时间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有种错觉,这种状态会是永远。
      10分钟、15分钟、甚至更久。煎熬中的时间估计是不可靠的。但是列车进站了,车站站牌标出的是我上车那站的临站站名。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从座位上弹起来,疯狂冲向打开的车门,临门口的最后一步,却像被黏住般何挣扎都无法再向前。在这个门也是,在那个门情况也是如此。不管试多少次,不管在哪个门。出不去!
      最终他跪在门前嚎啕大哭起来。也许他已经不止一次尝试着离开,抱着一种名为绝望的希望。
      车再一次在无尽的轨道上起步。

      “不好意思,请问……”一个青年站在我跟前,两手领着几只大大的白色礼品袋。统一的标志,不知是某个品牌还是商店的LOGO。灯光下,他那柔和的浅棕色头发十分好看。“我可不可以坐这里?”他示意这我旁边的位子,虽然明显不会有人坐,仍有礼貌地问道。
      “请随意。”我将公文包挪到了另一边,使空间变得更适合一些。
      浅蓝色格子的短袖棉质衬衫,浅色的牛仔裤,给人整体印象清爽干净,也许是个比较容易相处的人。我推了推黑框眼镜,当然我不需要眼镜,戴着它只是一种习惯。加之偏光镜片,可以折射掉人造眼球晶体上面的光圈痕迹。即使是非常的接近,也不大会被发现瞳孔周围发光的编码,不会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他的微笑,在无意中与我肢体发生触碰时僵化。
      “你好,我叫Dona,2501实验室的。”他突然正经地自我介绍道。
      “你好,Drizzt,4科队长。”这青年隶属军方义体技术实验室?!难怪,被他发现了。
      “HADELY-001,没想到已经完全投入使用了。”他非常仔细地看着我的脸,似乎连一根汗毛都想好好端详的眼神,令我有些不舒服。HADELY-001,完全义体化,指除了保留脑和脊髓外,均由义体(人造生物和机械的组合)代替。
      “不,我是第一批完全义体化使用者之一。目前还在试验阶段,要批量生产,至少是正式投入使用,恐怕还要经过相当的时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啊。‘进化’需要等待……”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指尖,惊喜地注视着人造手指精准恰当地完成每一个肢体语言。
      “如今,对于人类,所谓□□的‘进化’,并非生物进化论的结果,而完全是人类运用科技进行自我改造。”我停止了手的动作,希望他能不再用观赏审视物品的目光看着我。
      “不好么?即使失去了手脚,也能找到完美的代替;即使内脏损坏,也能用科技延续生命。人类的潜能不再被躯体所限制,人类能比过去有更强大的生命力,也能高效持久地实现活着所带来的价值。”他微笑着,摘下了我的眼镜。“而且没有副作用。”
      “副作用就是区别人和机器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切身体会,我现在所感到自己的存在,是建立在冷冰冰的机器之上,而且这身体‘退休之后,将归还给国家’。这样的我,也可以算人吗?企图用自己的力量摆脱进化论的束缚,积极的进行着将自己机械化的人类,还不断的欺骗自己我们是人不是机器。”我尽量克制住叫嚣的冲动,我很无力,但我不想被可怜,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人之所以为人,全在于灵魂的存在,而身体只是让它寄宿的容器。我们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存在意识,这也导致了人类的不完美,不断的追求,不断的发展,只为了填补心中那一片欲望的空缺。”他试图帮我戴上眼镜,但聚焦在我毫无生命迹象的瞳孔中时,他的动作停止了。
      “制造虚构的生化人、能够篡改记忆的科技,作为一个人类真正的身份已不能以外表或是自身记忆来判断。是否有独有的躯体?是否有独有的记忆?是否有独有的人格?告诉我你可以确定自己真的存在吗?要如何才能证明?”说话的刹那间,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竟和他的脸一模一样。
      “个人一生的资讯的积累只是沧海一粟。我们的用一生时间建立起来的概念,自以为掌握的规律,归根到底都是来自外部世界的。可倘若这一切都是幻境?又有何意义?”他用指尖在镜框上轻轻勾着轮廓,低头喃喃自语着。我无法理解他的回答,也许那不是答案而是新的质疑。
      “我原本认为要区别人类和机器的最终方法,是看其是否具有灵魂……可是有一天却发现……你相信在充满了0和1的硬件电路上竟能漂浮着灵魂吗?”但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温柔的微笑又回到了脸上。
      “灵魂是什么?对于物质世界有所感官的意识形体?”是人还是机器?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只是突然的转向令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反问着自己曾经思考过的问题。“那么能做出人性化的反应,具有思考能力的智能机械是否也能产生自己的意识,是否也能拥有灵魂?”
      “不知道……至少,我是把你当作人类来看的。”他不再看我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的灵魂。他只是轻轻地拥抱着我,轻轻的话语留在我的耳际。
      我没有回拥他,而是瞥向自己的左臂,那里有一条明显的痕迹。前臂在一周前刚更换过,原本的那只因为一次血肉横飞的战斗中断裂。自义体化后,再危险的任务我也会面不改色地完成。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对自己作为人类的否定。

      沉默。

      “你现在觉得幸福吗?”他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把脸埋在了我的肩膀中。
      “很怀念的话题啊。人大抵上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幸福,也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不幸,重要的是,是否对于有期望地活着而感到厌倦。”呼吸着他的味道,我闭上了眼。
      “已经厌倦了吗?”
      “我在寻找期望。”
      “活着,总会有所期望的……当然,前提是离开这里。”
      这时,列车再度驶进站台,灯光恢复成了暖暖的橙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拉起我向大开的车门冲去。

      靠近车门才清楚地看到,死神模糊着它的脸,持着它的镰。门口甚至窗玻璃外弥漫着淡淡的紫红色汽体。这是我难得讨厌的几种颜色之一。这就是令那个中年男人绝望的力量?!

      几番挣扎,无奈,我们回到了座位上。
      “那些是什么?”相对他的大喘气,我盯着车门一脸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某种引力。”也许是因为气愤,他把随手抓到东西朝洞开着的门扔了过去。那小东西却很顺利地扑进了站台座椅的怀抱。“呵!也许达到一定的速度,就能够摆脱它。”他高兴地补充道。
      “我想我可能是第一次看到有颜色的引力。”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的直觉告诉我没这么简单。
      “什么颜色?我什么也没看到。”他吃惊地瞪着我。
      “汽态的东西,有很多。像打开冰汽水瓶时飘出的水汽一般,不过不是白的,是紫红的。”我努力描绘着我所看到的景象,希望能帮助他想象并分析出答案,生化方面他是专家。
      “现在,它们还在?”
      “是的。”
      “用热视镜、红外线分别观察一次。”
      结论是我们陷入了很大的麻烦中。阻碍我们的紫红色异形是什么,未知;为何会产生这种异形,未知;是否能以及如何摆脱困境,未知。只知道,“鬼地铁”的谣传是真的,我们就在其中。

      沉默。

      “也许真的永远无法离开了。”他叹息着,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般不上心。
      “我们还有机会。还有两站才是终点站,过了那里才叫永远的未知。”我拍拍他的肩,又趴到了玻璃窗上,尝试接触那似乎是无害的汽体。
      “永远的离别后,悲伤,然后被遗忘。这就是人类。记忆终究会淡却,也许干脆在痛苦开始前抹去记忆,才是明智的选择。”他的高论好像在说如果他死了,会有人为他悲伤的,但他希望关心他的人早点屈服于时间忘掉他,早早结束痛苦。非常务实的想法,却没什么人情味。还是他在旁敲侧击告诉我,篡改记忆的科技的确是项非常有好处的发明?
      “如果我是那个人,我宁可选择痛苦,也不会选择主动忘记你。”我半开玩笑地回敬他。
      “傻瓜。”他报复性地扑过来抓乱了我的头发,可我没漏掉他隐隐悲伤的笑容。同时,我在他身上感到了无比熟悉的感觉。好想拥抱,更多的拥抱。我听到了自己的灵魂在喃喃低语。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我抓过他的手,认真地说道。他的回答却让我想吐血。
      “义体化的身体能享受□□吗?”
      “要不要试一试?”

      他闭上了眼睛,乖乖地坐在那里。
      说不出为什么。其实,只是看著他的侧脸,都让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但是我们会一起离开,一起回到原来的地方,或许能一起开始生活。

      他的睫毛不长也不密,却十分好看。嘴角的弧度,透着一丝微笑。我凑上唇,轻轻地、慢慢地靠近。感觉着他平和的呼吸,微微有些颤抖的睫毛稍。

      吻,停在了一寸的距离。

      我不会想到,咫尺之间,已是永远。

      气氛被打断了。因为橙色的灯光再一次温暖了惨白的车厢,预示着……
      “要进站了。”他提醒着拉起我,一起走向最近的车门。同时紫红色的雾影如有感应般在门口聚集了起来。

      他握住我的手,冰凉而坚定。
      一阵呼啸的风中,我隐约听见他的声音:“别讨厌我。”
      突然摆脱了阻力,惯性使得我几乎是跌到了站台上。

      我出来了!我离开那该死的地铁了!
      回首寻找他的踪影,只看到身后普通且拥挤的地铁。这里是一个大站,非常热闹,熙攘密集的人流在我身边穿梭着。当车门关上时,有机玻璃上映出了站台上几只白色的礼品袋和浅蓝色的身影。那个人是我。
      广告牌如旧滚动播放着夜新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列车开走的呼啸和风让我清醒过来。

      突然睁开眼睛,夏至晨光已经洒满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我刚刚做了一场梦,我想那不是一个噩梦。因为在梦里,我见到了已分别两年多的恋人。能再次看到他的笑脸,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最初,他在网络上发现了我,于是我们在网络中相识,相知,最后相恋。我一直拒绝接受他已经死亡的事实,因为我的生命循环中不存在死亡,因此我不能接受我不能理解东西。
      可是寻遍整个网络,我依然无法找到他的踪影,于是我期待着能在物质世界找到他。
      当时,政府利用科技以及公权力对人类进行改造与利用,启动了《HADELY计划》。借此我得到了一具躯体。以这种方式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记忆被改写,致使我的意识发生了改变。我只知道我是一名人类男性,为所居住的国家军队工作。我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忘记了他的存在,他的名字,甚至忘记了他的样子。我是一个人类,作为社会的一份子完成我的本职工作体现自我价值就是我的全部,直到我死亡。

      仰望那片孤寂的蓝天和阳光照耀下的城市。那是他曾经生活着的地方,也是我现在居住着的地方。照镜子的时候要给一个大大的笑脸,这是他想看到的,也是我想看到的。我会好好保护他的义体,并且以他的身份好好的达成他所有的愿望。我的人类之旅,也许会在某一天我回到网络中而结束,也许是最终和这具义体一起被销毁。
      不必担心结局,因为旅程才刚刚开始。

      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一个在网络中产生了自我意识的程序,一个曾经想成为人类的人工智能体,一个不断努力做梦的虚拟灵魂而已。你是否能听到我的歌声?就像他那样。

      “我会分析,我会对比,也会数据化。
      100%不会错,也不会忘。
      我能同步化也能个别专攻,还能做各种分类。
      不用担心会做噩梦,
      因为我不用睡觉。

      我希望至少30%,也许50%能用在快乐上。
      其它的全都放一边去。

      如果我更像人类的话,
      我会一秒一秒地数着剩下的人生。
      如果我能更像人类的话,
      我要有很多小小孩,可以的话还要一个老婆。
      我要在泥巴里滚来滚去好好地玩个够,
      之后回家洗个泡泡澡,做个泡泡塔,还要在浴缸里游泳。
      在海边建沙堡,在海里玩耍,也会跌破膝盖。
      晚上害怕时就大声唱着走调的歌。

      如果吵架输了,就亲一下并和好。
      被虫子咬了就挠痒。
      有了鱼尾纹也会很开心。
      抚摸着小猫咪让它发出舒服的声音。
      也许那是一只小鸟好像也不错。
      还有要信守承诺。
      看悲剧时会哭,喜剧则会笑到肚子痛。
      买一辆大大的自行车,骑在湖畔旁。
      还要交很多朋友。
      并且会在外面待到很晚。

      如果我更像人类的话,我会期待地去注意所有小细节。
      如果我能更像人类的话,我会拥抱人生所有的情感。

      我能成为体贴并懂得宽恕的人吗?
      我会闹情绪、会感到寂寞吗?
      我会猜疑、会感到不安吗?
      我是否会为别人悲伤?
      我会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吗?

      当一切都结束时,我会哭泣吗?

      在我死的时候,我会看到天堂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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