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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plund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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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尔希小镇
6月9日,星期五。
废弃的铁轨生着斑斑锈迹,一望无尽没有尽头,仿佛直通死亡的彼端。枯死的杂草灌木与病病歪歪的枯树将铁轨埋藏起来,已经无人知晓这铁路究竟是通往何处了。
铁轨的东侧,穿过枯骨一般的树林,渡过一条锈红色的污水沟,如同被削开的陡峭山壁映入眼帘。
峭壁的脚下停放着一辆红色的玩具车厢,连接着平铺在峭壁上的一条通天轨道。仰头望去,隐隐可以瞧见峭壁山顶露出的一截摩天轮的弧线轮廓,那上面正是一个不知何时建造的废弃游乐场。
景嗅着从山顶蔓延下来的死亡气息,不自主地朝着身后倒退了半步。
“要去吗?”
“当然,我们很久没来了不是吗。”
“那好吧……只是你要拉紧我的手,你不可以跟我分开太久的。”
“恩。”凯珍点头。
玩具车如升降梯一般朝着山顶行驶,红红绿绿的灯光一闪一闪,伴随着吱吱嗡嗡的杂音。升到山顶的那一刻,时间瞬间由白昼变成黄昏,落日余晖洒向大地,铭上一层惨淡的昏黄。钟塔上的时间永远在四点半到六点之间循环,游乐场的时刻被定格在黄昏。
凯珍和景踏入其中,大部分的游乐设施都一如往常地运转着。忽而旋转木马转起,海盗船起航,各色的灯光亮起,天上下起软糖的雨……似乎某种存在正在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这是个永不歇业的游乐场,无人经营的游乐场。在这里到处可见锈迹斑斑却从不损坏的游乐设施,还有按照某种设定循环播放的欢快曲调。无论何时,这熟悉的光景永远带着与死亡挂钩的诡异。
“你不太喜欢这里,对吗?”凯珍问道。
“恩。”
“这里会让你联想到死亡吗?”
景平静地点头,留神躲避着横冲直撞的乌鸦。
“毕竟这里是死亡的开端,八年前的死亡不就是从这里开始么,如被触动了某种机关一样,死亡的机关。”
“也对。”
“别的倒也无妨,只是那些围绕着喷泉的乌鸦,就如同围绕在教堂圣泉的鸽子一样多,不得不令人联想到这里是死亡的聚栖地。”
“却有这种感觉。”
凯珍将景带到旋转木马前,它便如同感应到他们一般而停住。她将他拉进南瓜车,伸出拳头朝天一挥,如孩童一般欢乐无比。
“走喽!”
南瓜车似是得到了指令,带着她与景盘旋在巨大的木马轨道中,上下起伏,如同飞天。
“为什么我可以操控这些机器呢?”凯珍抚摸着南瓜车的内壁,另一只手被景紧紧地握在手里。“为什么只有我没有死掉呢,还是说,因为我本来就是死掉的东西……”
设施忽然停住,如能读懂人心一般。凯珍被景拽下了南瓜车,景却突然撒开她的手,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远方,将视线没入昏黄的天空中去。
“空洞的东西会渴望灵魂,尤其是人形的木偶。”她缓缓走到景的身后,碰触他的手心,只要轻轻的一触,她便能感受到他心底无尽的沉重与苦闷。“存在于生与死的夹缝中,无形中吸走他人的魂魄,缔结不公平的契约,企图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存活,就如同这里的游乐设施一般,我大概就是这种东西吧。”
“你不是,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景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怜爱,“我能感受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所以你不要再提起以前的事。你和我,和依帕奇,和里多……大家都是辛多奶奶的亲人,大家都是一样的。”
“但是曾经空洞的我的确夺走了一些东西,在那场车祸中。”
她挣脱景的怀抱,面向载着木偶们旋转的七彩摩天轮。
景的嘴巴里装满了苦涩,记忆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八年前的十二月十八日。
2009年的12月18日,那是一个雪天。
辛多奶奶乘车带领着她的孙儿依帕奇和干孙儿暗夜景前往人类世界,她在山脚下捡到了一个婴儿般大的人形木偶,正是凯珍,那时她还没有获得生命。凯珍被辛多奶奶拾起,随手交给了车中的依帕奇代为保管。
木偶的五官已经腐败,且丢失了一颗眼珠。基本轮廓还在,就是嘴唇、眉毛处的漆料模糊不清,洋装上用丝线绣着“kayson”的字样。
“这么恶心的东西,我不要。”副驾驶座位的依帕奇随手将木偶丢给了后位的景,“死亡游乐场的东西都是死掉的东西。”
“为什么叫做死亡游乐场?”
穿着格子小西装的依帕奇瞪大了圆溜溜的眼,回头朝着景做了个鬼脸,
“你不知道吗,那里是个吃人的地方。”
景被依帕奇吓得尖叫了一声,本来接住的人偶被他落在了脚下。
“你……你……”
依帕奇捂着肚子坏笑起来。
“不会吧,胆子这么小,我随便吓你的!”
景傻傻地愣在原地,全身麻木。眼睛却慌张地转个不停,拼命找寻辛多奶奶的身影。见辛多奶奶不在身边,才哆哆嗦嗦地对依帕奇讲出实情。
“依帕奇……你的左眼……”
“左眼……”他伸手去摸,果真一片空洞。
左眼的假眼不见了。
突然,景发觉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这才注意到,原本掉落在地的人偶正牵着他的手端庄正坐,依帕奇的义眼已经镶嵌进了它的眼睛里。
凯珍是一个“偷眼睛的贼”,那便是景对于凯珍最初的记忆。
之后的记忆便断断续续,最为清晰的便直接跳转到夜半的那场车祸。也不知以何时为契机,凯珍似乎的确在那场车祸中夺走了一些东西,也许是车祸中的某个灵魂,也许是其他的一些东西,他也无法解释她的生命从何而来。
景依旧拉起了她的手,若是他们长久地分离,凯珍的身体便会如人偶一般僵化。他便是她如今的“发条”,有他在身边,她才能如常人般行走嬉闹。
“对了,那时依帕奇没有说完,为什这里会叫做死亡游乐场呢?”
“谁知道,”凯珍耸耸肩,“这也是我们所不知晓的秘密之一,和overlap一样。”
“是啊,我们对于死亡游乐场和overlap都一无所知。”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层迷雾,“人们常说,死亡被上了发条。如果找到这发条,是否能停止这一切呢。”
“景……”
“我已经不想再看见有人死掉了。”
凯珍轻拍他的肩膀,“至少我不会离你而去。”
景欣慰地笑了笑,他们就这样手拉手地漫步在游乐园中。路过一面很大的魔法镜时,他的心脏却险些因为惊惧而停住。
他看着魔法镜中的自己,又将视线定格在自己右边的凯珍,再将视线投向镜子,就这样反复了数次。
“凯珍……为什么镜中没有你的镜像……”
“什么……”凯珍瞠目结舌,“什么镜像?”
“我是说……镜子里,为什么会没有你?”
“景,那只是一扇门……”
(overlap……)
景与对面的自己对视,忽然另一个他朝着侧边一闪,嗖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撇开凯珍的手拼命地去追,终是惊惧过度而瘫倒在地。
两边的侧面,分明是死路。
当一人触发了overlap的死亡发条时,在场之人当中,注定会有一人的命运被引向死亡。
“凯珍……快告诉辛多奶奶……”
“我们当中……有人要死了吗?”
————草津町
6月9日,星期五。
晔汐所在的高中停课一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倒是正好成全了晔汐想要拜访涩谷雅子的心愿。
晔汐将手机放进口袋里,方才他在通讯录中记下了武藤的新号码。
武藤伸着懒腰,开始打量起雅子的住所。
“就是这里了,涩谷雅子的住处。”
雅子的住所是一处面积不大的两层民宅,庭院里种满紫阳花。草津町的环境绝佳,雅子又是修行之人,果真连住所都散发着一种清幽脱俗的气息。
晔汐向武藤道谢,却注意到武藤弯着身子朝着远方打量。
“武藤,你在看什么?”
“没……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武藤朝着不远方跑去,一不留神便消失在便利店的拐角处。
“搞什么……”
晔汐正要按下门铃,忽然一个老婆婆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着实吓了他一跳。
“您好,”他极力调整情绪,想要为雅子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您是雅子婆婆吗,我是涩谷老师的学生……”
涩谷雅子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似乎全然没有听进去晔汐的话语,仿佛在等待什么东西的到来。她闭着眼睛,难掩痛苦地神情。忽然抓了晔汐的手腕,一声不吭地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婆婆……”
晔汐不明白雅子的用意,却听话地被她牵着走。走到了便利店,停下。
雅子的嘴角下垂着,她推送着晔汐的手臂,将他一步一步推送到便利店的拐角。晔汐向前走去,却看见了武藤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武藤……”
武藤的额头在地面擦伤出血。
“我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你,摔了一跤吧!”
武藤拍拍身上的土,麻溜儿地站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晔汐注意到雅子垂着眼皮,一言不发。
继续询问武藤的情况。
“你刚刚瞧见了什么,这么慌张地跑向这里?”
“没什么……”他抓了抓后脑勺,“只是看见了一个人……和自己很像……”
(另一个自己……)
“许是我看花了眼吧……”
(在同一个世界重叠……)
雅子终于走了过来。
“你是武藤家的隆司吧,”她的气息无力,一直不敢直视武藤的眼睛,“回家,去医院瞧瞧。”
晔汐觉得雅子的神色不太对劲,似乎有意要武藤回避。他寻思了一下,武藤若在,有些事情反倒不好言说,于是便顺了雅子的话将武藤送回家去。
晔汐目送着武藤家的司机接走了武藤,心里却不是十分痛快。
他是不是要和武藤一起回去呢,武藤说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同一个世界出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便注定将一个人的命运交给死神。他这样真的算得上是朋友吗,明明知晓那“重叠”会带来死亡。
只是他觉得死掉的不一定是武藤,因为死者不一定是启动这种重叠现象的人本身。比如八年前的事故,启动者是他,死亡的人却是母亲日华。
而且也不排除是武藤眼花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