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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岂有豪情似旧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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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国伟和林月云的父母,早年都是国营棉纺六厂的工人,他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童国伟是学霸,是同代人中学历最高的,一口气读完博士。而林月云中专毕业就工作了,是六厂的厂花。两人相恋了,都是彼此的初恋。这些,是顾决在父母短暂的离婚拉锯战中,片段式拼凑起来的。
那时候,六厂真红火,房子修的高大气派,工人进出大门,都觉得高人一等。后来林月云嫁给了厂长的儿子。几年后,童国伟娶了顾兰英生了她。
九十年代中末期,国营棉纺厂日渐式微,工人们纷纷买断下岗。六厂也在风雨中飘摇欲坠。厂长的儿子接棒,进行了股份制改革,大刀阔斧,引入新设备新技术新人才,打造了一个全新的纺织业品牌“云锦”。几年后,云锦的广告做到了央视,在C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都说,“云锦”的“云”,就是林月云的“云”,可见前夫是极宠她的。
那几年,林月云真正过上了贵妇人的日子。
以前当厂长儿媳,过得就已经很不错了。九十年代,家里就有轿车了,虽然只是国产桑塔纳,比不上公公的红旗,但在朋友圈子里,已经是顶尖尖的了。
而当她的老公振兴六厂之后,财富才真正实现几何级递增。住进了别墅,车子也变成了保时捷,几万块一个的包包满柜子都是,新衣服穿不完,每月打飞的到香港购物,世界各地旅游,儿子早早就送到国外读书……
然而,一切说没就没了。当初为了某些政策优惠,厂子股份制改革不够彻底,股权分配复杂多头。当初厂子亏损的时候还好,可是当厂子做大了之后,各方势力胶着,你咬我我咬你。要说林月云的前夫下狱,也并不冤枉。他有经济问题是事实,不管他把一个巨亏的企业经营得如何之好,有问题就是有问题。为了减轻刑罚,家里掏空了家底。那时,老厂长早已去世,林月云陪着婆婆搬进了老六厂八十年代建的宿舍楼,六十多平米,墙体斑驳,楼道堆满了杂物。
这时,林月云求到了童家。
林月云是童国伟的初恋。起初,童国伟她还尽量保持距离。
然而,随着林月云对童家一点点的渗入,他默默地承受着她的温柔对待。她会经常给奶奶煲汤,顺便端一碗给童国伟,看他一口不剩地喝下;她会帮手奶奶做家务,随手帮他洗袜子;她会亲手给奶奶织毛衣,顺便再帮他织条围巾;有一次,他嘴角留有牛奶,她貌似不经意地帮他擦去;还有一次,他眼里进了沙子,她踮起脚,吐气若兰,轻轻帮他吹……而这些,顾兰英从来没有做过,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时间。
林月云一切都只是顺手、顺便,一切都只是好心帮忙。
然而,她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闯入童国伟的内心,深深扎根,拔不掉,除不去,成痴成魔。
他们的第一次,似乎是在不小心的情况下发生的。
那天,顾兰英又是夜班,童国伟喝了点小酒。
奶奶早早地睡去了,睡之前,先把童山山赶去睡觉。
童国伟酒量不大,那天更是难以支撑。林月云扶他上床睡觉,替他擦脸,帮他脱鞋子。走路都不会了的童国伟,却翻身压住了林月云。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各自结婚十几年后,天雷地火地滚到了一起。雷火炸出了童国伟一个中年男人的新天地,炸出了他的第二春。他发觉,早已程序化的夫妻之事,竟可以如此销魂蚀骨!从此,两人一发不可收拾……不久,顾兰英援藏,一去半年。而他们,也不再避孕。
等顾兰英援藏回来,林月云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童国伟直接摊牌,毫无商量的余地。
林月云娇滴滴地哭:“顾姐,对不起,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就成全我们吧!”
童国伟对顾兰英道:“趁早放手是为你好,你还年轻,还可以再找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顾兰英只觉得天崩地裂。
虽然她一早就察觉到了端倪,她开玩笑似的和童国伟提起,“你们不会旧情复燃吧。”
那个时候童国伟一脸鄙夷,“少疑神疑鬼。”
而她,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以为包容、隐忍,终能渡过这一关。她帮林月云和她丈夫,不过是希冀林月云能回到自己的婚姻中去,不要破坏他们的家庭。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林月云在丈夫入狱不久,就提出了离婚。她的丈夫很快答应了。也就是说,当林月云假惺惺地求他们帮自己丈夫的时候,其实她早就已经抛弃了那个男人!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兰英回首往事。当年她也是学霸一枚,颜值算不上太高,但绝对的清秀,有一种知性美。再加上出生好,追她的人极多,她却独独看上了童国伟。
因为他老实,从来不和其他女生说话,也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整天埋头苦读。所以,当童国伟问她,要不要试试看时,她点头答应了。
婚后,两人生活平淡如水,有了女儿后,重心全都转移到女儿身上了。她以为,夫妻就是这个样子。她的父亲和母亲,也是一辈子过得平淡如水。
如今,她看清了,她从来都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
他心底的那朵白莲花,圣洁、高贵、无可替代。
那么,她顾兰英又算什么!她想求个答案。
“这么些年,你有没有爱过我?”
童国伟微怔,“你是山山的妈妈,是这点血脉亲情是割不掉的。”
顾兰英血气上涌,最后问道:“既然没有爱过,当年为什么要招惹我?为什么要娶我?”
“对不起。”
童国伟说对不起!十几年的青春,他一句对不起就赔了?
顾兰英悲愤欲绝,她是知识女性,修养和社会地位都令她做不出耍泼的事来,可是她真想扇他耳光,只是想想,手就挥了起来。童国伟没有躲开,脸上留下五指红印。
“你要是觉得这巴掌不够解气,就多打几下吧。”
顾兰英用尽最后力气,狠狠道:
“滚!”
童国伟舒了一口气,拉着林月云走了。
在这两个女人面前,他撒了谎。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怎么可能一点爱也没有?对于顾兰英,他是不舍的。顾兰英给他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给了他安稳的生活。可是,林月云却能重燃他的激情!他四十了,却像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样,感受到了恋爱的激情!而且,林月云更需要他照顾。要分手,就要决绝,拖泥带水会伤了月云的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等不了。顾兰英是个坚强的性子,没有他,一样也可以过得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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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英并没有对顾决进行说教。
要疗伤、要遗忘,除了时间,别无选择。
有人劝顾兰英,赶紧再找一个人,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就会把旧人遗忘。
哪有那么快接受新人?
时间还不够,有些仇怨还没有了。
元斌请家长。
顾兰英是肯定没有空的,虽然赵院长兼任儿科主任,但实际管理却早就落在顾兰英肩上,她也算得上日理千机的人。
无奈元斌请来了童国伟。
附初离童国伟的药学系很近,隔一个篮球场。
元斌把顾决也叫来了,当着她的面,把情况一一讲给童国伟听。
顾决一脸无所谓,爱怎样怎样的表情。
童国伟默默听完,道:“元老师,我可不可以单独和山山说会话?”
待元斌了办公室,童国伟缓缓道:
“山山,我知道,爸妈离婚对你打击很大。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明白。等你再大一点,就会理解爸爸了。不管我结几次婚,不管我以后有几个孩子,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心肝宝贝。”
“你做的这一切,不管是惩罚我也好,还是只想引起我的注意也好,都不需要。山山,爸爸一直看着你!”
童国伟拿出一个望远镜。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朝南的办公室吗?因为从现在这个办公室的窗口,可以看到你的教室。我每天都可以用望远镜看到你。”
童国伟又拿出一张课表,每一节课旁边都有文字。
“你常常发呆,上语文课一直低着头玩手机,自习课把耳机藏在袖子里听歌,英语课本里藏着本小说……”
……
顾决来之前,早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她想象着自己酷酷地怨怼童国伟的情景——
“你谁呀?我不认识你。”
“童山山是谁?请叫我顾决!”
“父亲?不好意思,我是个没爹的孩子!”
……
可是,童国伟寥寥几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泪如泉涌。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旅程,夫妻就像旅伴,有的能相伴走一辈子,有的只能结伴一阵子。我和你妈妈的缘分尽了,只能走到这里……”
顾决抬起头,脸蛋全湿:“既然缘分不够,为什么当初要开始?为什么要生我?你不过是想为你的自私自利找借口!如果有一天,我被一个男人欺骗,骗走了我美好的青春年华,到我鬓角长白头发,眼角有了皱纹,才告诉我,他是骗我的,你要我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
童国伟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无限愧疚地望着她。
“山山——”
“告诉你,我已经改姓顾了。你倒是想得美,你觉得需要的时候,招招手她就跟了你;你不需要的时候,挥挥手要她成全你。现在她只有我了,你还想我原谅你,童国伟,你凭什么?你薄情抛弃了她,可我永远不会!”
顾决毅然决然走出了办公室。
C市的冬天,寒风刺骨。顾决无心向学,整日神游太虚。
没多久,混到了寒假,就更加如游魂一般。游戏玩得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了,干什么事都蔫蔫的。正值青春期,个子倒是长了不少,去年的羽绒服穿上身紧紧的,也懒得去买。
越是放假,医院的儿科越忙。顾兰英终于注意到女儿的衣服不合身,找机会陪她逛街的时候,已经近农历新年了。
2006年的新年来得早,可顾家却冷清清,一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有。顾兰英连贴什么春联都不知道,年货什么的更不知道如何置办。等到她意识到,满大街的店铺几乎全部歇业,几乎吃饭都找不到地方的时候,才想起来该囤点食物了。
两人来到附近的超级市场,发现竟然连方便面货架都要空了,就随便买了些米粮、干货,又把货架上剩下的几盒方便面全扫空了。
超市上面是百货商场,她们拎着大包小包选羽绒服的时候,终于意识到,应该把粮食存起来再逛的,或者先买衣服,再买粮食。顾兰英是没有经验,她从没管过家务;顾决却是觉得无所谓,拎着存着或是先买什么后买什么,都无所谓。
难得抽空出来购物,索性多买些,以致于最后两人拎都拎不下了。等到终于把货物挪到路边,才发觉连出租车都拦不到了。春节期间,需求旺盛,而很多外地的出租车师傅都回家过年了,是以一车难求。
等了二十多分钟,没等来车,却等到了一群她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童国伟一手牵着林月云,一手拎着大包小包,后面跟着喜笑颜开的童奶奶。
此处正好是停车场的出口。
童国伟一行三人见到她们母女,也是惊讶。
童奶奶向来不喜欢顾兰英,此刻懒得开口打招呼;顾决是她孙女,更不需要她主动打招呼。
林月云倒是不介意恶心一下顾兰英,不过她更想知道童国伟的表现。
果然,童国伟皱着眉头,道:“现在很难打到车,怎么不知道量力而为?”
顾兰英白了他一眼,继续等车。
童国伟指着一个购物袋道:“这个牌子的调味酱油有海鲜成分,山山吃了容易过敏,你还买!”
顾兰英愕然,这点她真不知道,心中有些愧疚,但这一切,和童国伟已经没有关系了。
“现在打不到车,顺路送你们回去吧,车子正好坐得下。”离婚的时候,房子归顾兰英,车子归童国伟,现金这一块,夫妻俩一直都是各用各的。
林月云听了,醋意翻腾。
顾兰英听了,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这个男人哪来的自信,认为原配和小三能在小小的空间和平共处?
“不需要,马上有人来接我们。还有,再提醒你一句,我叫顾决!”顾决冷冷道。
“不讲孝道!一点家教也没有!”童奶奶开口必怼人。
以前顾兰英碍着童国伟的面子,总是礼让着她,现在不必了。
“什么是孝道?会生儿子就是孝道?你那两个闺女生的都是女儿,你说过她们绝夫家后没有?什么是家教?婚内出轨搞出私生子就是有家教?那你们家可真是家学渊源!”
“顾兰英!你什么态度!”童奶奶显然被气到了。
“够了!”童国伟的火气也不小,“我怕山山辛苦,好心车你一程,你不领情就算了。大过年的,对长辈不敬,你怎么给女儿做榜样!”
顾兰英冷笑道:“榜样?你亲娘倒是给你做了个好榜样,连亲骨肉都可以不要!”
“你什么意思?”
“1996年6月1日,女儿6岁生日,差点走丢,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童国伟脸色大变,童奶奶也极不自然。
“你听谁胡说什么了?”
“人在做,天在看!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等着遭报应吧!就算不报到你们身上,当心——”顾兰英瞟了一眼林月云的肚子,林月云慌忙捂住,怯怯的小眼神望着她。
顾兰英笑得畅快。
这时,一辆SUV停在他们面前,小叔童国强下了车,见大家都在,一一打过招呼。现场气氛显然不融洽。
“山山刚给我打电话,我正好在附近,就顺便来接她。妈,我年三十去哥家看你。”说完,迅速帮她们把东西拎上车,带着人扬长而去。
童奶奶这头的气没消,那头小儿子又惹得她心烦。
小儿子28了,女朋友倒是谈了几个,但一直没结婚的对象,可一点都不着急,不晓得要玩到什么时候去。小儿子不听她的话,她只好对着大儿子唠叨,要他多关心一下弟弟的婚事。
这边,童国强的车里,顾决坐在副驾,撅着嘴,气呼呼的。
“童国强,我现在叫顾决!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好好,下次一定注意!可是,顾决,你直呼我的名字,可不礼貌哦!”
“那也不能喊小叔叔。”
“就喊童叔叔吧。”顾兰英道。
童国强抬眼,望见后视镜中的女人,第一眼看去,绝对不显。可是,再多看几眼,那学识、那底气藏都藏不住。有教养,但绝不凭白受人欺负而不吭声。是不是就是古人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她不妖媚,不理俗务,岁月放佛遗忘了她一般,一如十几年前初见时的模样。似乎可以想象,再过十几年,她还会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