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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1离魂之症
      “三天前,你在玉门关外遭遇了马贼,少庄主将你救回落霞山庄后,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口不能言,什么都回忆不起。你还记得为何会前往西域,为何 遇到马贼?”
      她靠坐在床榻边,木然地看着面前的医者。
      脑海中的过往经历像是被清水泼过的水墨画,只留灰黑色墨渍,铺开蔓延,所绘山石花木皆为混沌,不辨形状。
      模糊的记忆浮现又消散。她稍有动作,左胁下的伤口便一阵刺痛。
      比起皮开肉绽的外伤,那一处的淤青最为致命。
      “你身上没有任何文书信件,只有一块长命锁,刻着真真二字。姑娘闺名可是真真?或可有名为真真的熟识的人?”
      “真真?”她细微的神色变化落入医者的眼中,医者微笑着点点头。
      “那么就暂且称呼姑娘你为真真了。老夫姓陈,可称我为陈大夫。”陈大夫眉头皱起,神色很是凝重。“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愿说话?”
      真真急切地张开嘴,然而只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呼气音。
      “你嘴唇张合的动作与常人无异,喉咙也并无损伤,想必亦是离魂之症导致,假以时日,或许能跟记忆一起恢复。”
      陈大夫捋着胡须斟酌药方时,面前的女孩猛然坐起,神情激动地看向房门口,但因动作太过剧烈,又呻吟一声倒回靠枕上。
      原来房门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他长身玉立英姿勃发,剑眉入鬓,双眸乌黑深邃。

      2.画中人不忘
      “不要这么激动,好好躺着。”年轻男子丢下手中的书匣,扶真真坐回床塌上。“怎么,你记得我?”
      真真拼命地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是脑海中最清晰的画面。
      她拿起炭条,忍着手腕的酸痛,轻轻在纸上来回擦动。黑色线条勾勒出一副萧索的画面,尸体遍地血流成河,唯有一人持刀立在正中,身姿挺拔。
      持刀人的身后,有一个手臂半撑起身体的女孩,显然受伤不轻。
      真真指了指持刀人,又指了指面前的年轻男子。
      这是你。
      她又指了指倒地的女孩,又指了指自己。
      这是我。
      “路见不平,些许小事,真真姑娘不必挂怀。”或许是真真将他的身姿画得过于伟岸挺拔,年轻男子神色有些赧然,他双手抱拳,“在下骆松。”
      陈大夫交待完旁边丫鬟如何煎药,又叮嘱骆松,“少庄主,既然这位姑娘还记得你救下她的事情,不妨多来陪陪这位姑娘,对她的病情定然有所裨益。”
      骆松点头应下。
      笑意从真真的心底满溢,漾到唇边,漾到眼角眉梢。
      太好了,他说要来多陪陪我呢。
      一片混沌中,真真清晰记得骆松出现后的所有细节。
      她记得自己奄奄一息时,骆松耐心地用水囊给她湿润嘴唇,喂她吃用羊奶泡软的烙饼。
      骆松给她处理伤口时,一板正经地说,“虽男女授受不亲,但事急从权,刀斧剑伤若不及时敷药,夏日炎炎恐生痈疖。请姑娘恕在下唐突。”
      他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耳朵脸颊却已经红了。
      烧酒清洗,再用金疮药撒在伤口上,会引发一阵灼烧般的痛楚,当时真真身上有大大小小十余处伤口,每清理一道伤口就要忍受一次灼痛。当时她咬紧牙关,终于在金创药撒在后背上的狰狞伤口上时,闷哼一声,痛晕过去。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骆松的腿上。骆松双目紧闭,疲累至极的他为了不惊醒怀中的女孩,就这么僵坐了半宿。
      骆松被真真的笑容晃得挪不开眼,想找些话来说,便指了指她手中的画。
      “真真姑娘,你这画儿,可否交与在下收藏?”

      3.落霞飞舞

      真真不懂骆松求取这幅纸张粗糙、线条简陋的画做什么,还要像一份珍宝一样郑重其事地收好。她心里有几分喜悦,却也因这画粗陋而有几分抗拒,抗议几番无效,也就作罢。
      骆松遵照医嘱,每天都来看望真真。他有时候带来一束花,有时候是精美的画册,更多的时候是一些天南海北的小玩意儿。
      江南丝绣,景德瓷器,徽州墨砚,塞外雪狐皮,南海鲛珠……骆松一件一件讲着这些小物件的来历,希望能勾起真真对家乡的回忆。
      有好几次,真真确实有所感触,可当她努力去捕捉那些记忆碎片时,又是一无所获。记忆,就像指尖的流沙一样,握得越紧流得越快。
      骆松自觉方向正确,更加起劲地搜罗这些南北杂货,等真真能够起身行走后,他又带着真真四处散步,指给她看那些结着青涩果实的葡萄藤,还有门外停着的一排排骆驼。
      有着奇怪驼峰的骆驼是那么温顺,一声呼喊就会乖乖躺下,温柔的大眼睛仿佛要滴出水来。真真抱着骆驼的头,好久都舍不得放开。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看骆驼,又看了看骆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骆松刮了下真真的鼻子,“你笑什么?笑我跟它一个姓?”
      真真笑得更加开心,没摇头否认。
      等真真伤势痊愈的时候,骆松带着她骑着骆驼走出了山庄,去附近的集市闲逛。
      西域民风开放,男女结伴出行颇为寻常,两人骑着骆驼,很快就到了流沙集。
      流沙集有着近乎城镇的规模,冰域雪山上流下的溪水在这里汇聚,形成一个弯弯的湖泊和蔓延十几公里的绿洲,是东来西往的货商们的必经之处。
      雪山脚下的落霞山庄,立在一片赤红与橙金色交加的山壁间,仿佛坐落在一片灿烂热烈的云霞中,不知名的飞鸟就在这片霞光间盘旋鸣叫。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骆松有些骄傲地吟诵着诗句,“骆氏先祖百年前在此立庄,名为落霞,想必就是因为这番景色。”
      “百年来,西域都护府并未在流沙集设置驻兵,然而流沙集各国商贾相安无事,越见繁盛,皆因落霞山庄在此,震慑宵小。”
      “前月会出现如此穷凶极恶的马贼,不光劫财还要对你痛下杀手,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4宛夫人
      驼铃悠扬,两骑骆松在夕阳余晖中慢慢走回落霞山庄。
      骆松一边讲述他几年游历中原的故事,一边偏着头,看向真真微笑的侧颜。
      突然间他住口不语,平日此时空旷无人的山庄大门,传来极为喧嚣的车马人声。
      气氛陡然凝重,骆松说,“你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来接你。”说着,扬鞭脆响,他身下的骆驼立刻小踏步疾驰起来。
      真真看着骆松离去的背影,焦急地张开嘴,然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催促骆驼快跑,然而温吞的骆驼依旧不急不慌,急得真真悬空着跺脚。
      等她终于来到山庄门口时,只见门口停着几十头骆驼,人头攒动。真真远远听见骆松的声音,“爹,娘,为何不派人先来庄里通报一下,让孩儿好去迎接?”
      爹?娘?
      真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今日二人游玩尽兴,她发梢缭乱,面上的飞尘汗迹都没来得及清理。
      骆松口中的爹娘,自然便是落霞山庄的骆庄主和宛夫人。
      骆庄主一身胡服,衬得他更加高大威严,他眉眼与骆松像极,眼眶深邃,鼻梁高挺,有一分西域人的影子,一旁的宛夫人则是温婉娇小,穿着汉式襟袄。
      宛夫人正拉着骆松的手,絮絮说道,“我们一路上很是周全,连几场风沙都未遇到。倒是松儿你,前月遇到马贼好一阵厮杀,虽是小伤,可也都要好生将养,免得年老时落下病根。”
      真真心里一紧,不知为何,宛夫人声如其人的温柔话语让她心口难受得一紧。
      骆松大步跑过来,将真真扶下骆驼,拉着她的手走到骆庄主和宛夫人面前。
      “爹,娘,这就是真真。”
      骆庄主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眉头微蹙。
      宛夫人则爱怜地说,“你的事松儿都写信告诉我们了,你放宽心在这里住着,慢慢想,等想起了你的家在哪儿,我让松儿把你送回家。”
      宛夫人的手抚过真真的脸庞,真真内心一颤,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不是她也有一个同样慈爱的母亲,此时却回想不起,也再也无法相遇了?

      5落笔为仇
      一个月过去了,真真还是无法回忆起过去。
      陈大夫说,“姑娘日常起居无碍,想必曾学过的技艺都可以捡起,无论琴棋书画,亦或刺绣武艺,在习练中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骆松备好笔墨,又解开自己的佩刀,递给真真。
      真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长年握刀磨出来的茧子是不会骗人的。她握住还有些温热的刀柄,轻轻挥舞了两下。
      僵硬不连贯的招式让骆松笑了起来,“我给你示范一下吧。看好,这就是家传的落霞刀法。”
      刀影缭乱,煞是好看,真真边看边从旁边的木槿树上摘下一朵半开的花,等骆松收刀后,把花递给他。
      “送我的吗?花儿的话,还是跟你比较般配。”骆松把花插在真真的发髻上,他的呼吸轻轻洒在真真的发梢。
      “你可要快点想起来啊,若是还想不起来你的家在哪里,我可怎么去向你家人提亲呢?”
      真真惊讶地看着骆松,她刚想摇头时,骆松的手捧住她的脸颊。
      “你可不要拒绝我,你也喜欢我,对吗?”
      这下,真真无论如何也无法摇头了。
      夜深了,真真无法入睡,她点了盏灯铺开纸砚,嘴角的笑容甜蜜美好。
      是呀,要快点想起来呢。
      真真拿起笔,在纸上随意涂写着。
      片刻之后,她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哭笑不得。看来自己果然不是一个琴棋书画精通的大家闺秀呢。
      随意地写,随意地画,真真逐渐睡眼朦胧,当烛芯爆了个灯花时,她猛然惊醒,发现面前的宣纸上被写了斗大的一个“仇”字!
      这个“仇”字饱蘸墨汁,墨色厚重,力透纸背,恨意淋漓。摇晃的烛影下,乌黑的墨迹仿佛透出暗红的血色,就好像——
      好像是什么?
      一抹同样的色泽在她眼前闪过。
      和那些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不同,这一抹色泽的含义无比重要。
      她搜肠刮肚地回想着,直到头晕目眩,以至于当身后响起一个男人声音的时候,她还以为那是幻觉。
      “很好,看来即便是忘情散,也不会将人心里最重要的仇恨抹去呢。”
      真真猛然转身,身后是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没有躲闪,似乎就在等着她的转身,他一双有力的双手扣住真真的下巴,将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

      6忘情散
      真真扣住自己的喉咙,使劲干呕,然而那粒丸药在滑过喉咙的时候就融化了。
      眼前天旋地转,冷汗浸透了后背,真真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
      她直直盯着面前的男人,用嘶哑的喉咙喊出一个名字,“孙——游——”
      “真真小姐,你记起我了?”黑衣人声音中透着惊喜。
      真真点了点头,她记起了面前这个人,记起了一切。
      永安镖局的练武场,身为总镖头的父亲带着镖师叔叔们蹲马步、站桩、打拳,她觉得千篇一律百无聊赖,就把目光转向古树上缠绕着的紫藤。
      紫藤是那么茂盛,云雾般的花幕倒垂下来,几乎垂到地上。
      她欢快地跑到紫藤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倒垂的花串像一个个小灯笼。她比较着挑选着,终于找到了颜色最娇艳,形状最完美的那一串,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
      她捧着那一串紫藤花,跑到妈妈身边,踮着脚将双手举得高高。
      妈妈是那么窈窕美丽,和高大威武的父亲站在一起,就像是一株遒劲的古松和缠绕着的紫藤花。
      可是妈妈冷漠地接过花,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就随手丢给站在旁边的孙游。
      那时的孙游还是个刚进镖局的毛头小子,经常跑前跑后做些杂事。孙游看见小小姐嘴巴一扁,就要哭出来,年轻的脸庞上满是焦急无措。
      画面一转,倒塌的房屋间黑烟冲天,刀光剑影中,孙游冷毅的面孔挡在了真真身前,且战且退。
      此时孙游已经是镖局最优秀的镖师,许多人都在私下里猜测,宋刑会不会将独生女儿许配给孙游,传位给他。
      黑衣人不敌退走,真真抱着父亲的尸体大哭。
      书房的大门洞开,桌案上陈式了十几年的的宝刀,不见踪影。
      停灵出殡后,孙游说找到了凶手的线索,然而凶手势力庞大,唯一的办法是让真真吃下会短暂失忆的忘情散,假装被救,混入仇人家中获取信任。
      他解释说,“我不愿意让小姐身陷险境,但永安镖局活下来的人里,就只有你的相貌不被人所知。”
      “为父亲报仇本就是我该做的,孙总镖头不必这么说。”真真颤抖的双手紧握住手中的瓷瓶。
      那是忘情散。

      7血染屠刀
      “可我哑了两个月。”真真的声音十分干涩,要用尽全力才能吐音清晰。
      孙游急忙俯身请罪,真真摇了摇头,扶起孙游说,“孙镖师,你我并非主仆,你无需如此。我的伤无关紧要,我只关心线索查的如何,证据确凿了吗?。”
      孙游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落霞山庄。”
      第二天,真真姑娘恢复嗓音的消息就传遍了山庄。
      骆松大喜过望地问,“你可有想起什么?”
      真真摇了摇头。
      或许她还需要在山庄埋伏更久,扮演失忆已有风险,再勉强扮演哑巴很容易暴露。
      骆松强打精神鼓励真真,“既然声音都能恢复,记忆也一定能恢复。”
      真真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我相信你。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我攒了两个月的话要问你呢。”
      “你慢些问,别累着嗓子。”骆松挽起真真的手臂,真真却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
      骆松不以为意,觉得真真只是害羞,便与她并肩而行。
      “那是祠堂吗?”走到西南院时,真真指着花园边上红瓦白墙的屋子问。
      孙游说过,那把宝刀一定在这间屋子。
      “笨丫头!”骆松笑了起来,“哪有长这个样子的祠堂?这是放家传宝刀的藏宝室,不可以进去的。”
      “什么样子的宝刀?很厉害吗?叫什么名字?”真真语气轻缓地问,清澈的双眼认真地看向骆松,仿佛不愿意放过他每一丝变化的表情。
      骆松慢慢回忆道,“那把刀啊,远看很普通,剑鞘乌黑剑柄暗红,下面坠着一颗东珠。至于剑刃,我只见过几次这刀出鞘的样子,刀刃厚重看似无锋,乌黑中带着血色,杀伐之气逼人。
      刀是祖上传下来的,名字就叫做落霞刀,祖传的刀法也一样叫落霞刀法。这么一说,我家那位先祖的起名方式还真是够敷衍的……”
      真真越听下去,心越来越冰凉。
      骆松究竟是坦率,还是虚伪?他难道不知道,这把刀是他们骆家以永安镖局十几条人命换来的吗?
      他是那种人吗?将他人灭门夺宝后,堂而皇之地将宝物据为己有的人?

      8一世一人,一心一意
      真真以为陈大夫会问她恢复嗓音之事,然而他却只是细细把脉,而后长吁一口气,意味复杂地看了真真一眼,便说要去拜见庄主和宛夫人。
      “真真姑娘前日脉象虚弱,如今恢复几分元气,才从脉象中探出几分余毒刚清的痕迹。之前确是老夫误诊,惭愧惭愧。”陈大夫对骆庄主和宛夫人拱手请罪。
      “只是这世间,有何毒会让人失去记忆,且不能言语呢?”
      听着陈大夫的喃喃自语,宛夫人脸色微变。她用手捂住胸口,微微欠身对骆庄主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去探望一下真真姑娘。”
      骆松问,“那真真可还能恢复记忆?若始终不知双堂长辈何处,我该如何三媒六聘娶她过门。”
      “松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骆庄主厉声喝止,“你怎么可以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骆松沉声反驳,“可孩儿非她不娶。那日救下她后,我为她治伤,带她赶路,日夜相对朝夕相处,许她终身是身为男儿的责任。何况我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绝不能离开彼此。”
      骆庄主见儿子心意颇决,便放低声音,缓缓劝道,“你若与她情投意合,大可以收房为妾,再娶一个门当户对名门正派的女侠。”
      骆松傲然道,“娶一个人就要一心一意,难道要像父亲您一样?我母亲是雪山派女侠又如何?你口中说着敬爱她,又何尝对她一心一意?在她死前又给过多少关爱?宛夫人与你情投意合又如何,还不是至今无名无份,你连一个身份都不肯给她,至今连家谱都未上!”
      “我和宛夫人的事,你不懂就不要多嘴!”骆庄主勃然大怒。“是她念着你母亲的救命之恩,坚持不愿要任何名分,若是强加给她,只怕余生都难以心安。”
      “那你便能心安理得吗?”骆松握紧拳头,“我绝不会做你这种男人。”

      9铤而走险,无力回天
      真真忧心如焚,直至日落都滴米未进。
      等她确认了宝刀的下落,确认了灭门凶手,就必须做出决断了。
      报仇,具体该如何做?
      自己能区分出主谋和从犯,真凶和无辜者吗?
      如今,骆家上下对她虽好,但真的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毫无戒心吗?
      她从小有父亲指点习武,日夜练功不辍,在同辈人中出类拔萃,但若是与成名已久的骆庄主相比,简直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真真仔细回想当初的计划,所有的细节显得那么稚嫩苍白,异想天开。
      月挂树梢冷寂无人时,真真翻出孙游留下的包裹,换上夜行衣,将匕首插在靴筒。
      默记在心的密室机关图,也送到烛火上烧净成灰。
      机关图抄录得很是准确,真真巧妙地用身法避开了机关,来到了房屋正中央。
      她打起火折,借着微弱火光,她看清楚了正中梨花八仙案上的那把宝刀。
      红柄黑鞘上玛瑙与沉木的每一缕天然纹路,都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七岁时她问父亲这把刀的名字,父亲却阴沉着脸赶她去练功,让她不要多问。
      一把没有名字的刀,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真真伸出颤抖的手指,距离刀柄几寸远的地方,她触碰到了几根细细的丝线。
      情况不妙!她抽身后退,耳畔却传来一声惊呼,“真真小心!”
      灯火大亮,细密的铃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从密室外传来。
      宛夫人倒在她面前,她右肩上插着三枚毒镖,泛着蓝莹莹的暗光。
      真真知道事迹败露,无力回天。她环顾四周寻找逃走的方向,但宛夫人的一声呻吟让她低下了头。
      宛夫人的头软绵绵地搭在真真的手臂上,唇色发青,奄奄一息。
      暗器上的毒已经发作了。
      看着宛夫人迅速暗淡的面色,真真心底里疯狂大喊:“一定要有解药啊!对,这是落霞山庄自己的机关毒药,一定有!”
      短短的片刻犹豫,耽误了她逃跑的时机。几声绞索转动的声音后,密室门彻底旋开,门外人影曈曈。

      10渐行渐远渐无思
      真真被软禁在卧房。
      宛夫人倒地后的那一笑,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笑容温柔中带着释然,仿佛真真的安然无恙就是她的一切期望。
      或者宛夫人其实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知道自己双亲被杀的真相,所以对自己心怀愧疚?
      真真猛然站起身,她要去见宛夫人,她要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她扑向紧锁的房门,重重敲打着,大声喊着,然而没有一点点回音。
      辗转反侧半宿,真真终于含着泪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半睡半醒的真真突然听见了开门声,一个黑衣人从窗子翻进来,跳到她身前,捂住她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
      “别说话,跟着我走。”蒙蒙亮的天色中,黑衣人拎着她七拐八弯,一直来到流沙集外。
      一个形状弯弯、用黑布包裹好的物件被丢在了她脚下。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拿上它,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宋真真终于知道,那些酒馆茶肆里的说书人都是在骗人。
      朝夕相处铭刻在心的人,怎么可能换上一身黑衣服,再蒙上面,就认不出是谁了呢?
      她看着骆松离去的背影,几次想追上去,把刀丢回给他,大声告诉他,我不需要杀父仇人的施舍。
      可骆松走得那么快,一眨眼就消失道路尽头。
      真真捡起地上的刀,抱着刀转过身去。她现在没有报仇的能力,至少,也要把家族的宝物带回父亲坟前。
      大仇未报,自己终有一天要跟骆家血刃相见。

      11 百年往事
      流沙集东,驿站西院。
      “东西到手了吗?”孙游急切地问。
      不等真真回答,孙游就箭步上前,一把扯下真真背后的包裹,撕开那层黑布。
      一抹乌亮的光芒跃出,在他的双瞳中映出贪婪的光芒。
      他嘴角拧出一丝疯狂的笑,抚摸着刀刃。“哈哈哈,没错,没错,就是这个!”
      真真忍不住后退一步,然而她背后的人毫不留情地伸出手,将她推回孙游的面前。
      她回过头,身后是一个带着蒙纱斗笠的女人。
      “妈妈?”真真惊喜又委屈,“您为何来此风沙之地?您在家里等着女儿的好消息就——”
      真真还没说完,就被狠狠一巴掌扇了过来。
      她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被她叫了十几年妈妈的女人。
      女人冷笑道,“谁是你妈妈?你妈妈早就死了。
      真是孝顺的孩子,为了替父报仇连命都不要。可你知道吗?你那父亲看你母亲家境败落孤苦无依,就来向青梅竹马的我提亲,逼你母亲心灰意冷地离开……”
      孙游在旁狞笑着打断她,“玉娆,跟这个蠢丫头废话什么,快看看这两把刀合在一起的秘密是什么!”
      他打开一个方盒,里面赫然也是一把刀,一模一样的刀。
      白玉娆把纤细的手指点在孙游的额头上,“你呀,做什么都这么心急,我们为宝藏谋划十年,还会急于这一时?”
      “你们说……什么宝藏?”真真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面前的两把刀。
      白玉娆妩媚地笑了。
      “乖女儿啊,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
      “一百年前曾有两位传闻中顶天立地的大侠客,一人姓骆,一人姓仇。
      他们荡平西域商路上的马贼,登上极北之地的雪峰取来千年雪莲作为药引,去到南岭毒虫满地之地布药,救上万人命于瘴疠,如此种种不能细数。
      说是行侠仗义,实际上却是沽名钓誉敛尽钱财。
      比如这两把刀,就是请神匠器师,用东海明珠为坠,西域玛瑙为柄,北地寒铁为刃,南岭沉木为鞘,铸就了两把宝刀。一刀名落霞,一刀名秋水。”
      白玉娆划开刀柄上缠绕的丝线,露出了刀柄末端的鎏金刻字。
      一把刀上刻着“落霞”,一把刀上刻着“秋水”。
      “两位大侠各自回乡后,便有了西域雪山下的落霞山庄和太湖水域上的秋水山庄。
      然而二人所留下的绝世武功秘笈和巨大财富,至今不知踪影。
      拿到那些宝藏的线索,就藏在这两把刀里。
      你那死去的母亲姓仇名宛,是秋水山庄的后人,她留在永安镖局的是秋水刀,你偷来的这一把则是落霞刀。”
      真真心如刀割,她知道自己错认了亲人,冤枉了好人。
      骆松没有撒谎,落霞山庄的那把刀,确实是他祖上传下来的。

      12.秋水不染尘
      真真咬紧牙关,“那我父亲的死……”
      白玉娆千娇百媚地一笑,“哎呀,真是个蠢丫头,若不把你那个碍手碍脚的父亲除掉,我们的计划怎么能这么顺利呢?”
      一声轻柔的叹息传了过来。
      “白玉娆,他那么爱你,你终于还是杀了他吗?”
      “仇宛?你是仇宛!”白玉娆仿佛见了鬼一样,“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宛夫人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宛若闲庭信步,声音却如寒潭冰冷。
      “十八年前你骗我说,我的女儿生下来就死了,宋刑已经对你下了聘礼,让我心灰意冷离开了永安镖局,又在路上对我下了忘情散,丢在坟地等死。”
      “你喜爱玩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邪手段,却救了我的命,你那时还不如让人直接一刀割断我的喉咙。”
      “忘情散吃下后记忆丧失,极少数人的特殊体质会引发副作用,变成哑巴。我哑了三年才慢慢自愈,我的女儿体质也是如此。不然,我也不会认出我那失散十几年的女儿,识破你们的阴谋。”
      白玉娆连连后退,因为宛夫人的身后,还有骆庄主,还有骆松,还有很多持剑拿刀的人影。
      宛夫人面露凄然之色,“秋水山庄只剩我一位后人,我出嫁时带着秋水刀只为纪念。谁知道宋家天真浪漫的小表妹,一直缠着我问秋水刀的来历。
      我不该说出那句传言,说二位大侠将毕生功绩和身家财富尽融于此刀。
      她以为两把宝刀合在一起就是宝藏的线索,却不曾想,两位大侠乐施好善,怎会将财富埋藏而不用于劳苦众生?”
      白玉娆双目无神,疯狂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高尚的人?宛宛姐你一直在骗我,明明就有宝藏你却瞒着我!”
      她拿起一把刀,也不知是秋水还是落霞。她疯狂地挥舞着,意图杀出一条退路,她旁边的孙游也拿起另外一把。
      骆庄主冷冷说,“落霞刀上已经涂了蚀筋软骨散,没有提前吃下解药的人,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就会无力站立。不妨猜猜看你们两个,谁会拿到落霞刀呢?”
      孙游手中的刀哐当落地,瘫软在地,他指着真真大骂,“你这蠢丫头,竟然跟外人串通?”
      骆庄主捡起落霞刀,“你忘恩负义,利用丧父孤女,置她于险境,还有脸说这种话?多亏了松儿,他说真真这么善良的女孩定然是被利用的,才有用落霞刀为饵,将幕后之人引出一网打尽之计。”
      此时骆松已一个箭步冲到真真旁边,对着孙游和白玉娆怒目而视,同时轻轻拍着真真的后背,悄声问,“你还好吗?”
      真真恍若未闻,她望向宛夫人,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妈妈——”

      13落幕余歌
      孙游与白玉娆阴谋败露,双双自尽。落霞山庄将二人尸体作为永安镖局一案的真凶递交官府时,竟得知他们二人竟是江湖上十余年来犯案累累的水云双盗。
      江湖再无永安镖局,总镖头宋刑的独女宋真真改随母姓,江湖中只有落霞山庄的少庄主夫人仇真真。
      骆大侠与仇大侠的后人,一百年后终于结成连理,又成一段江湖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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