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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幸福一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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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再吭声,啥叫感同身受,这才叫感同身受。得,大家伙一起恶心好了。
陈氏握着手里的杯子,脸色非常难看,她虽然没有喝绿豆汤,但现在看着黄色的茶水也就一阵一阵的反胃。
芸芸笑了笑,这才说道,“大家放心好了,这绿豆汤非常干净,上好的山泉,上好的绿豆,我刚刚只是让大家体验一下我的感觉罢了。不是所有人都配做母亲的,想那张氏,从小没尽过一点养育之责,她改嫁两次,也生过别的孩子,干嘛要找以前抛弃的孩子来赡养?”
“一个娃不养,是娃不孝顺,生了一堆娃自己还没人养,是她当娘的自己有问题。”终于有人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
芸芸微微笑了笑,挥挥手,“大家都散了吧,我说一句,我站得稳行得端坐得正,请大家务必放心,我做什么事情都求个问心无愧。”
众人纷纷应和,毕竟他们刚被强制性“感同身受”了一波,谁都不好再说什么。
陈氏真是没想到芸芸会用这么直白而又恶心的手段来平息,有点不服气。她原本打的注意是若芸芸收揽了张氏,那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以后日子再不畅快,若是不收,她极高的民望极好的形象就出现残缺,越是大人物的瑕疵越是容易被放大。
“母亲毕竟是母亲,怀胎十月也是恩德……”
不等她说完,芸芸反唇相讥,“你是不是存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才觉得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你儿子都会原谅你。”
陈氏愣在原地,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史柏仁,是不是他又知道了什么?
她当下再也没有心情挑芸芸的毛病,火急火燎回到知州府,但回家之后,才发现史柏仁正在跟两位耄耋老人谈话,云儿在一边沽酒点茶。
儿子在干正事她也不好意思插手,只得回房间耐心的等着,焦灼中又觉得莫名的气愤,自己也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嘛,一切所为都是为了儿子好,这一条她可以拍着胸脯保证。
等到好不容易儿子把两位老人送走,陈氏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
然而不等她开口,史柏仁就先开口了。“母亲,我刚访察民情发现个别村庄里面小偷小摸的现象比较严重,于是准备抓几个典型解决一下,也算整治一下民俗。”
陈氏一下子没转过这个弯,倒是挺高兴儿子跟她分享官场上的事,对儿子这种举措陈氏倒是大为赞成,当即道:“好事啊,穷山恶水出刁民,该惩治的惩治一下,肃正民风也是为圣上分忧。”
史柏仁微微笑道:“既然母亲你这样开明,那就请把张氏交出来吧。”
陈氏被这话题转的晕头,一口茶咕咚咽下去,才意识到儿子给自己设了什么坑,当即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人,当官当的连你娘都敢摆弄了。”
“不敢不敢”史柏仁赔笑道:“若是前段时间娘亲紧锣密鼓的寻找张氏,我也不至于想出这么个点子,说到底还是母亲给我的灵感。”
陈氏一时间无话可说,虽然膈应,但还是把张氏教了出去,史柏仁以官府的名义缉拿管治。
她原本是想给芸芸安稳的生活找点事,哪料就这样砸在了自己手里。
她不明面上跟儿子对着干,却私下里对自己的下人敲敲打打审问训话想要看出谁透漏的消息,哪知半点口声都探不出来。陈氏这才惊愕的发现知州府的人都被或管束或替换,已经完全超出自己的统治范围——这里是儿子的天下了。
她自己呆坐了半晌,最后淡然而又凄然的笑了笑。老了,就得认命,儿子长大了,就得安生,这是变相的告诉她安心享福少管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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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荠挑了个黄道吉日带董明心回京城,回去的时候带的东西倒比回来时候带的更多。
芸芸对弟弟弟妹的疼惜不遗余力,春夏秋冬四季衣裳每人每季都是四套,还有许荠一年份的笔墨纸砚。
听说董明心喜欢画画,她又买了大堆的雪浪纸,什么朱砂,赭红,绿松,蓼蓝各种各样颜料。还有孝敬董阁老的皮货子,上好的山参鹿茸……
董明心在一边微微汗颜,虽说回礼是应该的,但许姐姐也太厚道了。
临行前,她默默拉着董明心的手:“我把弟弟交给你了,你,你好好这管着他。”她的声音甚至都微微颤抖了,一副“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的伤心相,董明心简直哭笑不得。
在许荠心里,这个姐姐一直都是地位非凡的存在。他出生后没过两年好日子就从有奶娘有小厮的少爷变成了寒门之子,但得益于勤劳聪明的姐姐,他从未尝过太多的艰辛。
在没有了厨娘的头天,芸芸就亲自下厨,她从最简单的鸡蛋羹,糯米粥做起,炒尖椒土豆丝,慢慢练出一手好厨艺。
一开始她的土豆丝总是切的大小不一还奇形怪状为此没少听张氏的风凉话,但她却很沉默,温柔的把筷子递给许荠,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敢说难吃我就揍死你。
他很配合,正告母亲:“不许贬低姐姐的菜”
现在想想那种行为,只觉得又可笑又有趣,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亲情,只是“有奶便是娘”的生物本能在作祟。
但随后他就发现姐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碟子里的土豆丝萝卜丝越来越规整,刀工越来越精细,桌子上的菜样也越来越多。
他原本甘之如饴,直到后来姐姐教他写字时,在她手上看到了被热油渐上的烫伤。
她从不抱怨,从不落泪,习惯性的琢磨生活,解决问题,这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虽然她不曾口传心授但身体力行,让他耳濡目染。
但她也舍弃了很多东西,以前作为举人老爷的女儿,她拿的是笔墨琴书,爱的是钓鱼观花,后来浓密的头发上却总会隐隐约约透过一丝油烟味儿,那股微微在周身缭绕的烟火气息充斥了许荠的童年。
他们从城里搬到庄子上,大宅院变成几间小房子……后来他学到了一个专业词语来形容这种情况,叫做“家道中落”
姐姐身上的衣服开始半旧不新,首饰越来越简单,但绣活越来越精美,对自己读书识字耗费的精力也越来越多。他看到了姐姐眼中的隐隐期待,也体会到了她身上的焦灼和无可奈何。
许荠经常想如果没有自己在,姐姐会少很多顾虑,她或许不必在庄子上等待那么久,就自己到京城里寻找父亲了。
这是很不容易,似乎匪夷所思又充满危险——但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去做。
许荠学业上的开蒙着和思想上的领路人都是自己的姐姐。
他现在还记得刚到庄子下的时候,他没有朋友,没有认识的人,乡下的小伙伴们欺生,不肯跟他玩耍。甚至在一次出行的时候,有野性的小孩一个跟头扎进水里,吓得他直哭,赶紧伸手拉他,他却哈哈大笑,紧接着一群人都哈哈大笑。
原来大家水性都很好,在向他这个外来者示威,紧接着那个落水的小孩一下子拉住他伸出的手,他被一个跟头晃进了水里。
他狠命呛了两口水,又怕又冷,回到家后,病了一场。那是他初次体会到这个世界单纯而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那永远轻声细语,微笑温旭的姐姐却突然变得强悍,她熬了一锅麦芽糖把所有小朋友都召唤到家里来,一个个发糖,笑着谈天说地,又严厉的警告。
那个傍晚的红日都在她身后发光,天边美丽的晚霞都比不上她脸上的神采漂亮。
“我教他游泳了”芸芸笑眯眯的告诉那堆小伙伴,紧接着又问他:“下次再有小朋友落水了你还拉吗?”
“当然拉”他毫不犹豫的点头,随后却又迟疑了:“万一我再被骗了呢?”
“那万一是真的呢?”
“那……那我还是救吧。”
芸芸笑眯眯的捏他腮帮:“咱们做一件事,是因为认定了它是对的,所以去做了,而不是去计算会收到什么样的效果。所以,为了当个好人,得更聪明,更有本事。这样才能做许许多多自己觉得对的事。”
这句朴素又随意的话让许荠一直记到了现在。只是他后来也很少跟那帮小朋友一起玩耍了——本就不是一路人,姐姐对他寄予厚望,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到了读书上。
他那个时候还未能预知自己学会游泳后救得第一个人就是董明心,而董明心更是成了自己的妻子。
许荠默默拉着董明心的手奔向自己的远大前程,心里却还惦记着以前的庄子,瓦房,怀念跟姐姐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
现在回想起来,他最慌张忙乱的时候,就是姐姐嫁人进入伯府的时候。他的生活不仅一下子缺失了温暖,还缺少了很多色彩。
张氏做家务很粗糙,饭菜也总是应付,早上多炒些菜,晚上就热一热继续吃。有一次他特意吃多了点,把菜吃完,结果晚上张氏就用上午剩下的菜汤泡了个饼子,或者煮碗面条。
“凑合着过呗,你还想干啥”
等到她拿到了钱,又请来了厨娘,丫鬟,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她似乎要弥补那些年的缺憾,发疯了似的花钱,一桌子菜不合心意就全部推翻重做。打牌的时候要点心,喝酒要下酒菜,天天薅鸡毛炸兔子,家里永远油烟不散。
他被芸芸带着,养成了清净慎独的性子,于是痛苦不堪。他故意折磨自己一般,对自己愈发严苛,背书时间加倍,练字加倍,文段书写也加倍,他渴望着时不时自己表现的好一点,更好一点,姐姐就会回来了。
等到半年后,夏明存终于从家里把他接近史府的时候,他才豁然发现自己逃离那所谓的家,所谓母亲的愿望是那样强烈。
张氏忽然在江州城出现,他略有耳闻,随即也猜到定然是习惯性抗事儿的姐姐又帮自己摆平了。
但这次,他决定自己做个了断,而不是像多年前那样含糊不清。他特意去拜访史柏仁,打听到张氏的下落,结果看到她正跟其他几个女犯一起服劳役,满面灰尘,细瘦棒干,搬着沉重的沙袋往河堤上放。
“她先是许张氏,后来是吴张氏,最后是王张氏。最后那个男人对她不好,生了孩子后就把她赶出来了,她已过了生育之龄,就没人要了。最后偷盗,估计也是实在没法子。”
史柏仁并没有刻意为难她,也没有对许荠多说什么。
许荠心里闪过一瞬间的阴暗……她还有许多孩子,难怪当初总觉得自己碍眼耽误改嫁,大约在她心里有钱的男人不好找但孩子却很好生。
让她呆在这里吧,史柏仁算得上正人君子落在他手里,总比别的地方叫人放心。
许荠微微咬牙走到她跟前,张氏拢拢头发看了他一眼,呸了口吐沫,转到一边去,轻声嘟囔“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已经确然不认识自己了。
许荠内心的感受有点复杂,像是失落了什么又像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