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俗》简汐其姝

1、禅俗

　　禅.俗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
　　小沙弥抱着和他一般高的扫帚歪着脑袋听禅房低低的声音诵经，皱皱眉头，扬起小脸疑惑的看着身边的住持“大师傅，师兄怎么天天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住持低头笑笑，摩挲小沙弥光溜溜的头顶“缘修觉得是为什么呢？”
　　小沙弥摇摇头
　　“去吃饭吧。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你你缘清师兄。”
　　“好的主持！”缘修咧开掉落三颗小牙的小嘴，抱着扫帚跑去转角放下，开心的推开禅房“缘清师兄，出来吃饭啦。”
　　“缘清师兄，你为什么只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啊？”缘修跟了缘清一早上，听他念了17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敲了6789下木鱼，终于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袖。
　　缘清放下木鱼，把缘修的大拇指从他嘴里拿出来，“你跟我一早上，就是想问这个？”
　　“嗯嗯！别的师兄师傅他们都念好多种经文，妙法莲华经，地藏菩萨本愿经，楞伽经，观无量寿经……”缘修扒拉着手指头“可是师兄你念得最多的就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了。”
　　“我们是凡人，凡人要度苦厄，了生死，成大觉，非从自心下手不可。但要明白自心，只依这二百六十个字，已经够了。但空的道理不明白，自心的相貌也难彻了。”缘清淡淡说道
　　缘修云里雾里的点点头，缘清师兄说的话，好像住持和那些敬柱香想求几句话得一家老小祖孙好几代衣食无忧长命百岁的香客说的话一样。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只会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缘清师兄终于念了一回地藏菩萨本愿经
　　一位女香客的母亲仙逝了，来寺里请人做法事。女香客是方丈的俗家弟子，有一个好听的法号“璇玑”。
　　璇玑师姐来的那天，缘清师兄天光乍破的时候起来拜了诸佛，敬了33盘白檀香，换上了方丈加持的金色袈裟，早早儿的立在山门殿前。卯时的晨光照在缘清的头顶，亮亮的。
　　“住持，今天第一次看到师兄的袈裟诶，好好看。” 缘修抱着小木鱼盘腿坐在蒲团上，歪头看着换贡品的主持。
　　“等你长大了，也会有的”
　　缘修笑出新长出来的小虎牙，“那我也可以像师兄一样去做法事嘛。”
　　住持放下换下来的贡品，牵起缘修走出金刚殿“你也可以长大，主持事宜，但是不希望你和缘清一样。缘清太累了，为师希望你修心，开心。不必违心做什么。明白吗？”
　　缘修抱着小木鱼，懵懂的跟在主持后面。月光映着山门，那里跪着一个人影。住持停下脚步，看着那匍匐的人影。
　　“缘修，自己回房去吧。早些休息。将这换下来的贡品也提回去。”
　　缘修接过篮子，拽着住持衣袖“住持，那个是缘清师兄吗？为什么跪在那里不进来呀。”
　　住持拍拍他的头“回去吧。乖。”提步向山门走去。

　　璇玑师姐是方丈最后收的一个俗家弟子，那年缘清师兄12岁。璇玑10岁。
　　小时候的璇玑瘦瘦弱弱的，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按辈分，方丈算是璇玑的舅舅。应了璇玑母亲的请求收她做了弟子，保她一世平安。
　　于是后来，每逢初一十五，璇玑跟着母亲来上香，方丈一手牵着璇玑，一手牵着缘清。总是在左手藏一只橘子，右手藏一枚糖果。璇玑和缘清一面上香，一面欲盖弥彰的在袖子下面吃着方丈给的零食。一面偷偷摸摸的互相推闹。
　　缘清18岁那年，方丈圆寂了。方丈闭关之前唤来缘清
　　“出家人，修佛先修心，你念了6年心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好修心吧。”
　　缘清没有接替方丈的衣钵。却也再不见璇玑。
　　直到那天，璇玑为母亲请法事。住持唤去缘清“璇玑来请法事。你可想去。”
　　“若是真心放下，何苦修了这13年心经”
　　“修心，修心，若不遵从本心，何以修心”
　　那天晚上，缘清捧着住持的袈裟。在禅房，点了一夜的灯。
　　那场法事之后，缘清再也没有回来。偶尔璇玑过来上香，也无人提起缘清。那日日回响心经的禅房也落了锁。不再打开。
　　三个月之后，住持牵着缘修打开这里。“这里以后就是你的禅房了。”
　　缘修点点头。他不再问缘清师兄去了哪里，不再问缘清师兄为什么不回来。
　　那天晚上跪着的身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师兄。住持说，师兄从了本心，璇玑师姐拜入师门13载，师兄念心经念了13年。终是了悟色空。
　　他还记得那天早上，师兄微合双眼说 “我们是凡人，凡人要度苦厄，了生死，成大觉，非从自心下手不可。但要明白自心，只依这二百六十个字，已经够了。但空的道理不明白，自心的相貌也难彻了。”
　　也许当时的师兄并非敷衍他。
　　他在禅房里念了妙法莲华经，地藏菩萨本愿经，楞伽经，观无量寿经。
　　却没有念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缘清师兄，不，还俗后的缘清，叫沈清缘。三年后，缘修听说沈清缘要和璇玑师姐成婚了。他收拾了沈清缘住过待过的地方，想给沈清缘找到些纪念的东西。
　　禅房的佛龛里面有一个原色沉香木盒。里面是师兄的与璇玑师姐十三年的点滴。
　　最后一张纸是师兄去璇玑师姐家做法事那天早上留下的。
　　“我念了十三年心经，修了十三年的佛心，却终是无所成。十三年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为她出了家。许是前世亏欠，今生注定与佛无缘。
　　璇玑，我违心十三载，如今放纵一次，便是放弃清修从了本心也罢了。”

　　璇玑是缘清的色，也是缘清的空。
　　缘修继承了住持的衣钵，搬离了那个回廊，搬离了小小的禅房。他没有遇到他的色，也不知是否了悟了他的空。
　　听说，沈清缘和璇玑生了个龙凤胎，
　　听说，他们的孩子很争气，一个吃了皇粮，一个去了京都。
　　听说，璇玑和沈清缘卖掉了房子，云游四方。
　　听说，再也没有了他们的听说。
　　他们云游的消息传进寺里那天，缘修去了回廊尽头那个小小的禅房。敲了一夜木鱼，念了一夜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