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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缠绕 ...

  •   满月。风急。断魂崖边。
      正是明月高悬的时辰,冷光铺了一地,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清晰可见。
      身前三丈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个个脸上写着贪婪。大多数人手中都拿着武器,秦穆言看到很多人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但却像是在等什么命令似的引而不发。
      “师兄,放弃吧,把轻云交出来,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相伴十余年的少年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带了十足的薄凉气。
      秦穆言浑身一震,连声音都带了丝丝颤抖:“我没有轻云。”
      对面的人群中缓缓踱出一个人来,像是丝毫不担心他会逃脱似的,笑得一派天真:“你身后背的不就是?”
      秦穆然沉默许久,终于艰涩地开了口:“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步。”这个人,与他朝夕相对十余载,每日一同练剑,一同打坐,一同习书,他视他亲如手足,赤诚以待,却换来了他毫不留情的一刀。
      “萧师弟,别来无恙。”
      “哎呀,师兄早就猜到是我了吗?”长相乖巧的少年微微皱眉,表情苦恼又无辜,一如之前在师门时不谙世事的样子。
      秦穆言突然就明白自己从未看懂过这个日日相伴的少年。
      他知道多日来远远跟在自己身后的是萧辛,也不是没有起过戒备之心,但是想着两人十几年的情谊,又嗤笑自己太过多疑。几次反复以后便没有深入追究了。
      然后换来了今天。

      罡风自后方呼啸而至,后心处是侵骨的冰冷,终年温热的指尖渐趋冰凉。
      散元丹,极尽歹毒,服药之人气力散尽,运气则丹田尽碎。最重要的是,无解。
      这药,被他最为信任的人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这个孩子…就这样决绝地抛弃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了吗?
      “师兄是想说我卑鄙吗?可是不卑鄙的话我今日如何得到轻云?”
      “我说过我没有!你到底想怎样!”
      “你身后就是,把它给我。”拿到他身上的那把剑才是萧辛的真正目的,他当然知道秦穆言没有轻云剑。只是自几年前掌门将学成的弟子当年拜师时抵押的剑一一归还到原主手中时,他便注意到了秦穆言的这柄剑,外表并不出众,但出鞘时的寒光乍现便注定了这是一把传世宝剑。
      他没见过轻云,但总觉得秦穆言的这把比起那个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江湖传说来恐怕是不遑多让。
      可惜秦穆言从不让任何人碰这把剑,就算他是他最为亲近的师弟,他也不曾知晓这剑的名字,不曾感受过剑柄的纹路。
      秦穆言从小对他有求必应,他看上的东西只要秦穆言能取来便会二话不说送给他,却独独是将这剑护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靠近。时间久了他也就渐渐明白这柄剑的特殊了,对于武痴秦穆言来说,能让他如此重视的定然是惊世名品,一个孤直的师兄换一世侠名,他觉得划算的很。
      面对萧辛的缓步逼近,秦穆言后退一步,听到身后碎石被踢下山崖的窸窣,没有回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与悲楚,以及信任的崩塌。
      萧辛满意地看到那个男人身形微僵,不再有任何试图抵抗的动作。
      这一局,胜负已定。
      十步开外长在崖边上的一棵树突然飒飒作响起来,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看见那片婆娑的剪影中腾起一个巨大的黑影,枝丛摇动,仿佛挥手为这庞然大物送别。那是一只大鸟,振翅无声,斜斜的掠下悬崖去了。秦穆言敏锐的捕捉到一丝一闪即逝的金蓝光芒,是月光下熠熠闪光的眼眸。
      大鸟的突然出现让秦穆言更加惊惧起来——中原没有这种大型的鸷鸟,它会出现说明有人饲养,而它的主人很有可能就在这附近,那只鸷鸟的攻击力非同小可,更何况它的主人现在还不知是敌是友,现在自己不能运气,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可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师兄是想跳崖吗?‘断魂崖下无生魂’这话,师兄莫非没听说过?再说纵使师兄跳下去,我也可以令人搜寻宝剑啊。”
      秦穆言狠狠咬紧了牙关——他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即使跳下崖去,怕也无法保住唯一可以解答自己身世的惊鸿剑了吧。
      萧辛眯着眼看着秦穆言黑下来的脸以及望向自己复杂沉痛的眼神,得意的笑了起来:那把剑,他势在必得。
      “阁下怕是从未真正见过轻云吧。”一道清冷戏谑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突然响起,紧接着一个白衣人从断崖处飞了上来。
      秦穆言脊背瞬间绷直,一把握住了剑柄,心中大为忌惮——这个人是从他身后出现的,但他刚才竟然没有半点察觉,就算自己是在全胜状态对上他怕是也没有胜算吧。想到这里他不仅苦笑,他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还在挣扎什么呢?紧握剑柄的手松开,垂下,以最自然的方式微微蜷起。他已经无法交战了,尽管不甘,恐怕也得就此结束了。
      “安心。”秦穆言猛的扭过头去,看着站在他斜前方的纤细人影。那是真气传音!他见过的能做到这个的只有师门的几位师尊,这个人看上去还是少年,竟然已经有了这么深厚的内力!
      相对于秦穆言的震惊,萧辛则是惊疑不定,这个人不是他召集的,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想看清来人的脸,发现对方的脸被半张纹路繁杂精美的面具隐去了上半副样貌,月光映射下面具闪着森森的银光,他低垂着眉眼,漫不经心的把玩手指上的血玉扳指。
      这容貌极其熟悉,但萧辛偏是回忆不起是谁,而心里也开始生出莫名的恐惧。
      白衣人抬手虚空点了一下,秦穆言全身立刻僵硬了——隔空点穴。现在的他真的是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了,而且逃无可逃。肩上一重,他闻到了禽类羽毛的味道,下一刻感觉自己的头发被坚硬的鸟喙称得上是温柔的蹭了蹭,但他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局势上,以此来减轻肩膀上的重量带给他的头皮发麻的感觉。
      白衣人边向人群走去边开口:“轻云明明是一把软剑,阁下却咬定这位兄台的长剑为轻云,不知是何意图?”
      “阁下”,“兄台”,简简单单的两个称呼,虽皆为敬语,但亲疏立分,立场已定。
      与此同时,人群因为他简简单单一句话骚动了起来。
      “什么?这小子没见过轻云?”
      “他不是说带我们来抢轻云吗?”
      “他在骗咱们!”
      ……
      终于有人走出一步质问萧辛,却被他一剑穿胸而过。
      众人被他利落的动作与阴鸷的表情所震慑,一时间众人喏喏,在无一人上前。
      萧辛提剑上前一步,剑芒遥遥指向对面人的心口。但握剑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栗——这个人是骨柏!竟然是骨柏!
      对方毫不在意,轻轻笑道:“不仅见过,还可让阁下也见识一下。”
      萧辛心中警铃大作,想要抽身而退,却被身后众人团团围住,心头涌上了烦躁——这个人,是今晚最大的变数。
      萧辛之所以能聚起这帮人,就是因为他编织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谎言:秦穆言曾与他是同门师兄弟,但是劣根难销,杀害了两人的师傅后潜逃,此人身手矫健,心思叵测,最重要的是身负轻云。他再三保证消息真实可靠,并且表示自己只想为师傅报仇,因为自身实力不济所以对轻云剑不敢起半丝觊觎之心,并承诺在帮助众人得到轻云剑后就只顾个人恩怨对付秦穆言,轻云剑则是剩余人各凭本事。
      秦穆言的武功被他说的神乎其神,众人也就信了即使众人一拥而上也讨不到半点好处,只能依靠萧辛与他沟通才可能取得轻云。
      他既然能怂恿这么多人一同前来抢夺“轻云”,就不会对轻云一无所知。
      轻云剑问世不多短短几载,但却一直高居在江湖兵器排行“轩辕榜”的首位,榜单中对它的介绍只有短短几句话:“此剑怪异非常,非龙虎之人不可驱使。月圆之夜以血祭剑,锋芒视于天下而万生朝拜。持剑者心血必异于常人,异于常人者犹或心魔噬体,泛泛者必将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没有任何对剑本身材质、外观、分类的叙述,没有对介绍中的话语做出任何的解释,甚至连宝剑是否认主都不曾表明,但却凭一句“万生朝拜”引得众人因为任何一点可能有关的线索而你争我抢头破血流。
      江湖中人哪个没有男儿血性?哪个不想大权在握?哪个不想睥睨天下权势无边?已有剑主又怎样?江湖上奉行的可是“能力至上”,谁有能力守住,谁就是剑主。
      但有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众人,他曾偷听门派长老闲谈时提到了轻云剑,从他听到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断轻云似乎已有剑主,但是这也只是长老们的猜测,并无他人知道,他隐隐听得剑主似乎是唤作骨柏。
      骨柏此人,江湖消息甚少,只知他是刺客组织血月阁的阁主,相传白衣银面,墨发紫瞳。
      作为阁主,骨柏几乎从未出席过任何江湖集会,阁中门人也都采取藏锋策略,所以人们提起血月阁时除了未曾失手的记录再也没有其他的谈资了。
      这个白衣人,迎着月光缓步而行,一步一步如入闲庭,单手伸向腰间,缓缓抽出一条白练似的东西,那是一柄薄如蝉翼光亮如雪的软剑——轻云!
      人群霎时沸腾了起来,这是轻云啊!得之得天下的轻云啊!所有人像是魔怔了一般,脑海里隐隐响起低声的蛊惑,眼里除了那把剑便什么也容不下,褪去了对于骨柏的恐惧,越过萧辛争先恐后的提起武器向骨柏冲去。
      萧辛站在原地被擦肩而过的众人推搡,寒意沿着脚跟上升遍布全身。恍惚中嘴唇嗡动默念出剑谱的脚注:“轻云出,以血祭。”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他动了杀心了!趁现在被众人围困时赶紧逃吧!
      然而他刚刚转身,就听见身后激昂亢奋的声音马上被惨叫声所代替。他鬼使神差的顿住了,回头看见了白色身影鬼魅般飘忽不定,所到之处剑花飞旋,激起一片翻飞的血肉。
      当视线与骨柏对上时,后者一双凶恶似狼的妖异紫瞳紧紧锁定了他,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露出了森白的牙齿与面具交映,像是携煞而来的修罗。
      薄刃袭来时,他因为恐惧已经四肢僵劲,动弹不得了,目呲欲裂地紧盯着那片薄如发丝的利刃闪着寒光呼啸而至,连一句“饶命”也说不出口。
      但他没有死,轻云停在他额前不足一寸的虚空,剑身嗡鸣。他被吓破了胆,软软的在地上瘫坐一团,身下一片污秽。
      持剑人嗤笑着将剑往前送了一送,一个漂亮的剑花,萧辛的视线立刻被鲜血模糊了:“轻云?痴妄。”
      “生死由他定。”
      萧辛睁不开眼睛,只能朝着印象中秦穆言站立的地方转过头去,想要开口求助,刚刚张嘴就听见“噗”的一声轻响,轻云剑无比轻易地把他的胸膛扎了个对穿。
      他艰难的抬头,用薄薄的眼皮用力挣开开始粘稠凝固的鲜血,看到骨柏溅了血的下巴:“他说 ——死。”随着剑锋的抽离,萧辛最终颓然倒下。
      骨柏提着剑转身向秦穆言走去,鲜血沿着剑身滴滴而下,在深褐色的泥土上绽开了朵朵艳丽的小花。
      鸷鸟收回了从骨柏拔剑起就遮挡在他面前的羽翼,飞回骨柏屈起的胳膊上。
      秦穆言看着他背对着这血海尸堆健步而行,这人因为刚刚的杀戮身上带上了无言的张狂,袍裾上血花点点,纤瘦的身量被月光渲染的几近于无,却又像是最为锋利的刃。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种心情去面对这个救了他的性命的人——三十多个武夫还有武艺杰出的萧辛,全部死了,全部,全部死于这个人的剑下。
      劲风从山崖的底部升起,猎猎穿过相对无言的两人,奔过断肢残骸,吹向不知名的地方。
      四处虫声唧唧,本应是最为静谧的夜晚,被解了穴的秦穆言却被迫面对着正在快速腐化的尸体。
      “他们…罪不至死。”这些人,是被萧辛挑唆才来到这里,他们只是些普通的武生,却就这样全部送了命。
      “你明明可以不杀他们就可以救下我的,为什么还要这样赶尽杀绝?!”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听到对方的声音秦穆言愣了一下,刚才情势紧张他无心分辨,现在才发现对方的声音对比这身手太过年轻动听,仿佛两枚温玉相击,铿锵又温润。
      但一想起他的所作所为,他立刻摒除了对这声音的赞赏。
      “可是他们…他们…”
      “因为我要你活,所以他们,都得死。”骨柏面无表情的说到:“你是欺祖弑师之辈。而且…你猜现在有多少人知道你持有轻云?”
      “我没有!”
      “跟着我,或者去面对昔日同门的讨伐和众人的追杀。”
      秦穆言低下头看着对方袍边的血迹,满是愤怒:“跟着你?跟着你去苟且偷生?还是跟着你去滥杀无辜?奸邪之辈果然卑鄙,肆意杀戮还如此威胁,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追随你这种无耻小人!”
      “小人?”那人生因不辨喜怒:“记住你说的话。”
      鸷鸟从他臂弯腾起滑向出现时的树木,骨柏把剑插回绕在腰间的剑鞘,骨节分明的手钳住了秦穆言的下巴,塞进一枚血红的丹药。
      分筋错骨般的疼痛翻滚着袭来,欲死不得。视线沉入黑暗之际他听到他的声音:
      “想要离开我,只会比他们更惨。”
      “秦穆言已死,你是方熠。”
      “我是你的主子,骨柏。”
      “不要试图离开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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