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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野猪 ...

  •   来人眨眼间已冲到眼前,傅深等人纷纷屏息戒备,同时心中暗道侥幸:幸亏那女子先走一步,否则两方正好撞上,那可就跑不掉了。
      山道狭窄,飞龙卫不得不止步。傅深打定主意要多拖他们一阵子,公子哥们都没让路,有人出声问:“来者何人?”
      一骑白马越众而出,马上人彬彬有礼地颔首道:“飞龙卫奉旨缉拿朝廷钦犯。敢问各位在山上时,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人物?”
      勋贵子弟们个个眼睛长在脑袋顶上,拿鼻孔看他,有人戏谑道:“哟,好大的阵仗。是什么重犯要犯逃了,竟能劳动飞龙卫出手。”
      那人也不恼,软中带硬地答道:“不敢当公子谬赞,下官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问话的公子哥噎了一下,脸色便不好看。傅深怕双方掐起来,马上出声圆场道:“我等也是偶然游玩至此,不曾见过大人所说的钦犯。”
      那人看了他一眼,原本漠然冷淡的眼角眉梢居然挂上了几分笑意,欣然道:“原来是傅公子,久违了。”
      就说这人看着眼熟!傅深盯着他猛瞧,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天在街上扔了他一朵并蒂莲的那个禁军吗?
      易思明说得没错,他竟然真的是个飞龙卫。
      “严……大人,”傅深心情复杂,“久仰。”
      一众纨绔都盯着他俩,莫名其妙者大有人在,不知道傅深何时竟然与飞龙卫有了交集。
      严宵寒缓缓扫视诸人,那轻飘飘的目光如有实质,压得这群心虚的公子哥们后背冷汗直冒。他倏而一笑:“潜逃者事涉谋逆大案,京城内外各要道皆有卫兵盘查,悬赏通缉。敢窝藏、包庇钦犯者,视同谋逆。
      “飞龙卫一路追踪至桓仁县,却被她逃了。此地山高林深,寻人不便。倘若各位能助在下一臂之力,抓获要犯,来日严某必报知朝廷,为诸位请功。”
      傅深第一次干窝藏逃犯这种事,总觉得严宵寒话中有话,不怀好意。不由得暗暗思忖:“他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严宵寒说完,山林中一片沉寂,无人应答。片刻后,不知谁冷笑了一声,不无嘲弄地道:“太监崽子,还真拿自己当个人了。”
      声音不大,但因为此时格外安静,所有人都听见了。
      严宵寒面色陡然阴沉,一手不自觉地按上身侧刀柄。他这个人很怪,愈是怒极,愈发轻声细语,好像生怕吓着谁似的:“我道是谁,原来是谢二公子,久仰。”
      被点名的庆义伯次子谢千帆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梗着脖子不看他。
      严宵寒道:“严某今日一见二公子,果然是少年英才,初生牛犊不怕虎,与令兄倒是真不怎么像。”
      谢千帆额上绽起条条青筋。
      严宵寒继续慢悠悠地道:“听说令兄前年调任皇城兵马司中郎将,前途无量。庆义伯虎父无犬子,后继有人,想必再无遗憾了。”
      谢千帆的表情霎时由白转红再泛青,就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庆义伯长子谢百楼并非嫡出,然而相当争气,正经嫡出的次子谢千帆却是个纨绔草包。非但如此,谢二亲娘还十分不得庆义伯喜爱,庆义伯向着长子多于次子,多次扬言要将爵位传给长子。谢百楼处处压过谢千帆一头,谢二几乎与他成了仇人,亲朋好友都不敢当着他面提“谢百楼”三个字。
      如今这事被严宵寒当众捅出,无异于大耳刮子抽脸,稳准狠地戳中了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伤疤。
      谢二当场就红了眼,气急败坏之下,竟然二话不说动了手,抄起猎弓,瞄准严宵寒就是一箭!
      严宵寒早防着他这一手,霍然拔刀,轻松荡开箭矢,飞身纵至谢千帆面前,雪亮刀光如银河泻地,直劈而下。
      “谢二!”
      傅深和易思明同时动身,一个冲过去阻拦谢千帆,一个扑上去挡住严宵寒。傅深手无寸铁,情急之下抽出自己背上角弓,眼疾手快地架住了严宵寒泰山压顶般的一击。
      “且慢!”
      傅深手腕剧痛,被那巨大力道震得不住颤抖,怒吼道:“你疯了?他说错了话,跟你赔罪道歉便是,何必痛下杀手!”
      严宵寒杀意不减,冷哼道:“口无遮拦,胆大包天。惹了不该惹的人,就别嫌自己死得冤!”
      傅深勉力与严宵寒抗衡,格住了他的全力一击。然而角弓再坚硬,终究不比飞龙卫精钢锻造的佩刀,片刻后只听“喀啦”一声细响,傅深手中的长弓吃不住劲,赫然从中崩断为两截。
      他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色。这把弓是傅廷信送他的生辰贺礼,跟了傅深好几年,没想到今天断在严宵寒手下。只是此时他顾不得许多,双手握住弓弦,在严宵寒刀上一绞一扯,硬生生将刀尖别了个方向。
      飞龙卫虎视眈眈,早在严宵寒出手时就一哄而上制住谢二。以易思明为首的勋贵子弟们也不是吃素的,所有人都亮了兵器。双方眼看就要混战起来,那边两人已打出了数丈远,傅深被严宵寒密不透风的刀光逼得左支右绌,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刀”!易思明立刻将腰刀掷出,傅深疾跑数步,扭身在树上用力一蹬,身轻如燕,纵跃至半空,伸手勾住刀柄,正面格开一击。
      傅深瞬间扭转劣势,刀影疾风骤雨般地朝严宵寒攻去!
      严宵寒被他凌厉刀风逼得后退数步,居然还有闲心赞叹:“不愧是名将之后,漂亮。”
      从他用弓弦绞住刀锋的那一刻起,严宵寒就收起了轻视之心,他能成为段玲珑的义子,站上如今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心机和手腕,还有一身力压北衙禁军的好功夫。刚才如果上来的是谢二那草包,恐怕没等近身就被格杀了,而傅深能在他手下走十几招不露败相,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就很难得了。
      傅深此时也在暗暗心惊,他能感觉出来严宵寒的第一击是真的没留手,庆义伯的儿子他说杀就杀。飞龙卫嚣张跋扈,横行朝野,他今天才知道这话不是说着玩的。
      如果不能出奇制胜,谢二今天恐怕就要折在这里了。
      生死关头,傅深的脑子从来没转得这么清晰迅速,念头如火花般在他脑海中闪现,被他迅速地抓住,作出决策——
      两柄刀叮叮当当地对撞,声如密雨,疾如飓风,刀光几乎晃成两条白练。傅深手腕力量不足,终究逐渐落了下风。两人再一次挥刀相向时,严宵寒竟然直接将他手中刀击飞出去,余势未消,刀尖挟着劲风直逼傅深咽喉,眼看就要将他戳个对穿。
      然而不行。
      严宵寒可以毫不犹豫地弄死一个谢二,但要弄死傅深,他还得再掂量掂量。
      刀锋嗡鸣,在半空强行改道。使刀的人对这杀器的控制臻于极致,手腕反转,刀背离傅深的脖颈只差分毫,擦着颈动脉险险掠过。
      同一时刻,傅深突然暴起!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傅深料定严宵寒不会对他下死手,在他刀锋改向的同时,傅深几乎是贴着刀背蹿了出去,瞬间近身,一柄小巧的猎刀无声无息地贴上了严宵寒的喉结。
      电光石火,兔起鹘落,眨眼之间,情势已陡然反转。
      “严大人,对不住了,”傅深在他耳边喘着粗气,要挟道,“我不想为难你,叫你的人放开谢二,退后,马上下山。”
      他的手劲掌握得刚好,既能让严宵寒说不出话,又不至于把他活活憋死。想也知道这一套手段是谁教的。严宵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受制于人,立刻冷静地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放下刀剑。
      “你自己的刀也扔了。”
      严宵寒松手,傅深一脚将刀踢飞。
      谢千帆跋扈惯了,今天终于碰上硬茬,骇得脸色发白,刚才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现在被飞龙卫放开,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回到易思明身后,忽然听傅深道:“谢二。”
      “啊?”
      傅深道:“你出言挑衅在先,射箭伤人在后,过来给严大人赔个不是。”
      在场众人和飞龙卫皆是一愣。
      谢千帆终于从巨大的刺激中回过神来,气得攥紧双拳,涨红了脸,怒吼狂叫:“我不!他算什么东西!朝廷走狗!我凭什么要给他道歉?!”
      易思明忙按住谢千帆,息事宁人道:“傅深……”
      “你道不道歉?”傅深沉下脸,冷冷地道,“你要是再撒泼,我现在就把他放了,你可以试试。”
      谢二:“……”
      被他勒着脖子、还被他用来吓唬人的严宵寒险些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谢千帆死死瞪着他,眼眶越来越红,最后竟然“哇”地号啕大哭起来:“我不我不我不!你们都向着他!我在你们眼里就什么都不是吗?!”
      所有人:“……”
      严宵寒听见傅深在他身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就是个小孩子,被惯坏了,真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傅深低声道,“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挟持你也是无奈之举,对不住了。”
      真是个心软的人。
      他说话的声音里还有几分跳脱的稚气,可口吻和身手俨然是成人般的沉稳。呼吸平复后的气息很轻,拂过耳畔时带着令人心猿意马的微痒。
      严宵寒默默地心想,你也还是个孩子——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密林深处突然冲出数道黑影,趁众人毫无防备时撞入飞龙卫队伍,刹那间将一个人扑倒!
      “什么东西!”
      惊呼声令傅深分了心,趁着他走神的瞬间,严宵寒出手如电,抬手扣住傅深手腕,一扯一拧,随着“喀啦”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响,他卸掉了傅深的一条手臂。
      傅深反应也极快,回身一脚将他踹出数步,自己借力滚向一边,将手臂接上,疼得冷汗直冒。然而他顾不上再找严宵寒报仇,因为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已经成了不容忽视的威胁。不只是飞龙卫,连他们这边的人也被扑了好几个。
      连易思明都开始破口大骂:“我□□……这他妈都是哪来的!傅深!你不是说这山上没有野猪吗!”
      傅深怒吼:“我好几年没来过了,我怎么知道!上树,赶紧上树!”
      宝岩山上曾有段时间野猪泛滥,糟蹋山下的农田庄稼。当地庄户实在无可奈何,只好进京求主人家出手。于是傅深他爹和他二叔三叔带着一队北燕军来幽兰山庄住了半个月,掀了十几个野猪窝,赶尽杀绝,从此宝岩山再也没受过野猪侵扰。
      直到近年来山里才再次出现野猪的身影,但仅有几只,庄户们没当回事。谁也没想到林中竟还藏着这么多野猪,而且极其仇人,见人就咬,把一众训练有素的飞龙卫和毫无防备的勋贵子弟追得屁滚尿流。
      众人在傅深的吼叫中纷纷上树,但飞龙卫没有严宵寒的命令,都持刀在与野猪拼杀。傅深蹲在树上歇了口气,看着下面,于心不忍,正打算喊严宵寒一声,让他们别死要面子活受罪。话刚到嘴边,瞥见严宵寒正在他藏身的这棵树下,被两只野猪正面围攻,身后的草丛则微微晃动。
      傅深眼瞳骤缩,纵身一跃,与草丛扑出的野猪同时蹿出,断喝道:“小心!”
      严宵寒被他直接从树上按倒,两人抱着就地滚了好远。严宵寒后腰处的衣服被野猪锋利的獠牙刺破,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傅深满手。刚才要是没有傅深,那一下撞实了,恐怕现在他身上就要多出两个透明的洞来。
      “多谢……”
      傅深只听他说了这么一句,随即肩上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一旁飞了出去,严宵寒竟然将他甩开了!
      没等他从惊愕中抓住什么,一道旋风似的黑影从他身后直冲过来,然而因为方才的动作,严宵寒再也没机会躲闪,傅深眼睁睁地看着粗长獠牙没入了他的腰腹——
      “还不快跑!”
      严宵寒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响,自己却来不及起身,被野猪顶着在地上拖行。万幸飞龙卫官服所用的腰带是铜兽首扣的宽牛皮带,兽首正卡住野猪獠牙,竟替他堪堪挡住了那重逾千钧的一击。
      野猪发狂似的拖着严宵寒一气乱撞。傅深在原地怔了一瞬,随即拔腿追上,等跑到近前,简直要疯了,险些呕出一口心头血。
      他仰天怒吼:“他娘的!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
      密林深处,赫然是一大片乱石崎岖的断崖。
      那野猪八成是成精了,三番两次没能扎死他,于是想把这个讨厌的人类拱下去摔死。
      严宵寒也看见了身后的断崖,情急之下伸手握住野猪的獠牙,想用力将它从铜质带扣中拔出来。然而终究是来不及了,眨眼间野猪已冲至崖边,摆动头颅,用力一甩。
      山风呼啸,悬空状态下,一个男人的体重终于将野猪獠牙与铜扣强行拽开,严宵寒的身体急速下坠,心知自己这回恐怕真的要栽了。
      眼前一黑,下落之势骤然停止。
      傅深半身探出悬崖,一手抓着他的衣服,青筋毕露,咬牙道:“抓住我的手……”
      严宵寒那张仿佛总是蒙着一层面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真真切切的惊愕神色。
      “你……”他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细小的声音落在山风里,几乎听不到。
      下一刻,他双眼蓦然睁大:“身后!它还没走!”
      傅深背上传来一阵剧痛,身体不可自抑地朝前栽倒。即便如此,他手里还死死地抓着严宵寒的衣服。
      “傅深!”
      他和严宵寒一起从断崖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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