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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个普通杀手的故事 ...


  •   (一)

      初春,周身还萦绕着寒意,我在凉州的街头和卖包子的小哥扯皮了半天,最终成功以三文钱的价格买到了两个隔夜的肉包。

      我把温热的肉包子揣在怀里,得以温暖一下我冰冷的心,搓了搓手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破纸条,仔细又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我是一个杀手,虽然现在穷得叮当都不响,但总有一天,我相信自己会腰缠万贯,走上人生巅峰。

      这是我做杀手后接到的第十二个单子,它在天机楼的任务栏上挂了半个月,被我从木头缝里捡漏到的,目标人物是个住在凉州东街梨花巷子里的病秧子,叫楚明秀,赏金足有五百两,我觉得干完这一票,我就能踏上腰缠万贯的第一步了。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在目标人物的家门口附近潜伏了五天,了解完状况后,决定今晚动手。

      月黑风高夜,杀人好时机。

      亥时,在楚明秀的院墙上蹲了一个时辰后,他从屋子里走出来,拿着蒲扇到厨房去熬药,待浓重的药香弥漫开时,他便走到院里喝茶。

      我观察了楚明秀五日,发现他每日这个时辰都要熬药喝茶,此时动手,正是大好时机。

      指间的银针已往他颈间而去,楚明秀却一抬手,我脚下一痛,不受控制的从院墙上跌落下来,脸着地,期间还压断了一支梨树桠。

      我连忙爬起来,颤巍巍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在额上摸到一手血迹,顿时大惊失色,虽说我并非什么仙姿玉色,但好歹也能称得上清秀佳人,这番折腾之下,我岂不是无颜见人。

      “今晚无风无月,阁下为何来访?”楚明秀站在我面前,话说得平稳又慢条斯理,似乎根本不知我此行目的。

      我此刻正对着手上的血悲从中来,这人武功远高于我,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我也懒得抹眼泪,哽咽道,“没、没钱。”

      他微微俯下身,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我手心,这人的手比夜还凉,但眼却比夜平静温柔,“且算作暂借你的罢。”他说罢,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我呆呆地啊了一声。

      这人真是好生奇怪,向着要杀自己的人借钱?

      我抓着那锭银子,还有些迷惑,鼻端却闻到了白菜猪肉的味道,带着一种隔夜的特殊气味。

      怀里的肉包子在我掉下来的时候,炸开了……开了……现在正在我胸前糊成一片。

      我颤抖着手,又心痛又恶心,面对着楚明秀淡然的目光,我带着一脸血迹和一身油污,在夜色下仓皇的翻墙逃了出去。

      (二)

      三日后,我坐在凉州的码头边,啃着白面馒头,老李也坐过来,抓了一把铜板给我。

      “这是你这两天的工钱。”他说完眯着眼睛向远处看去,啧啧两声道,“这是李家小姐的船吧,可真是气派。”

      我也跟着看过去,靠岸的船被装饰得花里胡哨的,上头还站着个面熟的人,我定睛一看,竟是楚明秀,他今个儿穿了件白袍子,偏又一身瘦骨,风一吹就得吹跑了似的。

      我刚眨了眨眼,上头站着的人已经不见了,同人有人惊慌喊着,“来人啊!楚先生落水啦!”

      河面上冒出了几个气泡,看上去掉下的人似乎在奋力挣扎,我犹豫着摸到袖子里那锭银子,还是纵身一跃,栽进三月的河水中,抓到那抹白色。

      待我气喘吁吁的将人救上来,又将他死死搂住我腰的手扯开后,楚明秀已经昏过去了,除了全身湿透脸色更苍白,嘴巴泛紫之外无一丝狼狈,相比之下我倒像只可怜落水狗,老大夫急急忙忙的扒开围观人群扑过来给他诊脉,一位娇姑娘也嘤嘤嘤着赶来,我摘下头上的水草,悄悄地退出了人群中。

      我打了哆嗦,决定今天提前收工,一边惋惜着我那没啃完的半个白面馒头一边往郊外破寺庙而去。

      这地方兴许是因为太破太旧,也没有乞丐前来光临,我打扫了一块地出来,在这个气候下还能勉强住住,我寻思着凑够路费后就前去汴州,投靠我那吃得起肉的师兄去。

      过了两日,我正坐在凉州的码头边认真的啃窝窝头时,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我抬眼看去,竟是楚明秀,他看上去气色不怎么样,衣袍上还沾着药香,我估摸着他该不会是来找我还钱的吧?

      “江姑娘。”楚明秀道,“是否需到我家小住一段时间?”

      我窝窝头都差点掉了,看着楚明秀平静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是不是被水泡得不正常了,楚明秀便伸出一根手指来抵在我额间,正是前几日被划出一道口子,现如今结成疤痕的地方。

      他手指的温度有些凉。

      “我替你治好这处。”

      (三)

      “算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楚明秀是个大夫,这让我感到十分诧异,因为他自己就是个病秧子,俗话说久病成医,这话听上去也不假。

      为了我的颜值和未来,还有不乐意睡破庙的一丢丢私心,我吃完窝窝头,跟着他走到了梨花巷里。

      路过的大婶问起来时,楚明秀淡笑道,“是友人的小妹,前来暂住半月。”

      楚明秀家里也不大,只有他一个人,两间屋子里他已经收拾了一间出来,打理得很干净。

      我拍了拍一身风尘仆仆,觉得既然楚明秀都不怕我杀了他,那也没什么住不得的。

      在楚明秀家里住的第一个晚上下了一场暴雨,他将院子里的炉子提进来,在屋里煎药,烟味和苦涩的药香钻进鼻子里,有点呛人,怪不得他都去院里生火。

      药煎好了后他端着一碗黑乎乎快要凝固的东西敲开房门,在我的注视之下用手指把它糊到了我的额头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边糊边问。

      “……江水。”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是师兄随便起的,所以喊出来时也透着一种随便。

      楚明秀微微笑了笑,他长相其实有些寡淡,也有些过于瘦了,但笑起来时却显得很动人,“很温柔的名字。”

      我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说法。

      夜里的雨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伴随着隔壁楚明秀压抑的咳嗽声,我睡得浅,被惊扰后睁开眼睛愣了会儿,摸了摸自己额上已经凝固的药,缩进被子里慢慢睡去了。

      (四)

      我一住就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

      待门前的桃花开时,我额上的伤已经好了,数了数手中的银钱,觉得差不多够了,便打算收拾起包袱去汴州找我那便宜师兄。

      我临走时去和楚明秀打了一声招呼,说实话打心底我觉得这人挺不错的,他性子就像水一般,沉静温和,待人也总是很好,就是身子骨不行,我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但是依每日的药和常年的咳嗽来看,应当是不轻。

      我已经决定放弃手中的任务了,同时打算回去把他的名字给揭下来。

      告别的时候楚明秀似乎兴致不高,他从袖里又摸了一块银子出来递给我,道,“江姑娘一路平安。”

      我没拒绝掉银子,拿着包袱还没走出多远,隔壁的大婶便追了上来:“江姑娘!江姑娘!不好了,楚公子晕倒了!”

      我只得连忙赶回去,楚明秀躺在床上苍白无力的模样将我吓了一跳。

      他虽体弱,但从未病成这般模样,见楚明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伸出手去碰他的腕,心里有些慌,手却忽地被抓住,楚明秀睁开眼来,看着我竟透出一丝迷茫来,但很快他便敛了神色,问道,“你还未走?”

      我松了一口气,道,“等你好些我再走。”

      他眼神亮了一些,还是温和道谢,“麻烦江姑娘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在他手中,看过去的同时,楚明秀一下子放开了,他轻咳一声,声音中都透着虚弱,“这两日要劳烦江姑娘替我熬药了,待我好一些,再送江姑娘出城。”

      我摆摆手表示无所谓,楚明秀孤身一人,病重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也怪可怜的,于是放下包袱又住了下来。

      (五)

      楚明秀的病直到四月底才有所好转,因我在他病时费了好一番功夫,现在挺欣慰的。

      这日的太阳很好,院里的梨花已经开得差不多了,我提着买来的鹅回来时,楚明秀在院里的藤椅上坐着,闲适又慵懒的模样,他手中虚虚拿着一本书,闭着眼连花瓣落在手间似乎都没有发现。

      我放下鹅,他看上去睡着了,阳光和树下的阴影将他的眉眼映照得十分干净无害,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面对着楚明秀,想做点什么恶作剧,但一时又想不到,倒是把他看醒了。

      他见了我也没吃惊,不过我转念一想,这人武功在我之上,应是早就察觉了,不过他平日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总是让人忘记他身负武功。

      他道,“今日日头不错。”声音里像是掺了阳光的温度一般。“可要来坐坐?”

      于是我把嘎嘎叫的鹅提进屋,又搬了张藤椅在他身边坐下晒太阳。

      梨树被风一吹就簌簌的落下雪似的花瓣,和着阳光的气味让人心神宁和,我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楚明秀随意的伸手过来摘了落在我发间的花瓣,但他没收回手,而是开口道,“江姑娘有没有听闻,近日关于你我的传闻?”

      我当然有听闻,今天买菜时隔壁大婶还在悄悄问我是不是和楚明秀好事将近,甚至连李家小姐都来拦过我两回。

      想起这些,我有些心虚的清清嗓子,“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楚公子莫要在意这些戏言。”

      “有些在意。”楚明秀说,他收回手去,整理了一下衣袖。

      我心里一跳,转眼看向他,那双眼中像是揉满了细碎的阳光,唇角弯起的弧度也漾出了温柔。

      “有些戏言说得不错。”楚明秀看着我说。“我确实,欢喜江姑娘。”

      (六)

      三日后,我提着楚明秀给我准备的包袱离开了凉州。

      码头的老李啃着窝窝头见了我向我挥挥手,祝我一路平安。

      李小姐的花船也靠岸了,她身姿袅袅的下船来正好见了我,哼了一声便走了,我心里正烦,于是对她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

      我回头望了一眼梨花巷,也哼了一声,病秧子真是连脑袋也病糊涂了!

      我一边念念叨叨,心里酸酸的。

      “江姑娘不必回应我,也无需困扰。”

      “我本是时日无多之人,这些,我并不奢求。”

      “这是个好时节,我送江姑娘前去汴州。”

      狡猾!这人可真是狡猾,如果不想我困扰,为何又要和我说这些?我未曾想好,就让我一句话也不说,真是……太狡猾了。

      (七)

      凉州的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在和熙的春日里,我又在天机楼的任务栏上接了个任务,和两年前接的那个任务如出一辙。

      我捏着那张崭新的任务纸,从楚家的院墙上跳进去,问楚明秀他到底是谁。

      楚明秀道,“五年前,我曾与天机楼楼主立下赌约,若他楼中有人伤我半分,我便在这梨花巷中退隐江湖。”

      我不由问道,“谁伤你半分?”

      “江善。”他道,也有几分欣赏。“若非我当日毒发,他亦不可能伤我。”

      原是如此,师兄唯一失手的任务,便是楚明秀。

      我将手中的纸揉做一团扔掉,板着脸道,“既然我师兄都未必伤得了你,我便不在此丢人了,楚公子,有缘再见。”

      我转身欲走,一只大白鹅却突然嘎嘎嘎扑腾过来想要啄我,楚明秀急忙唤道,“阿水!”

      我与那只名叫阿水的大白鹅大眼瞪小眼,最终愤然道,“当初就该把你炖了!”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大白鹅的名字变成了阿丑,楚明秀将它赶去一边,见我要走,有些慌了,上前急急拉住我衣袖。

      “春日的花开得正好,江姑娘可愿与我同赏?”

      “……不太愿意。”

      “那……在下家中正缺一位姑娘做夫人,江姑娘可愿?”

      “哼……考虑考虑。”

      凉州的梨花开得仍同当年般盛放,只是在那以后的日子里,却再不会有人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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