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宇宙》老疙瘩

23、风萧萧兮易水寒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16万余艘战舰，从竖井中鱼贯而出，整齐地排列在中途岛星广阔的冰原上。
　　30余万名宇航员各就各位，整装待发。
　　其中25万人，是来自地球的优秀儿女。
　　先遣队的五艘战舰，将作为导航舰，率领银河系舰队开赴反宇宙。进入反宇宙之后，16万艘战舰，将分为32路，开赴各自的预定目标。
　　冰原周围以及上空，漂浮着不计其数的亮晶晶的星。这是中途岛星的居民们，前来为本星系的英雄们送行，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外星生物面前现出庐山真面目。
　　千百万个亮点，簇拥着一个拳头大的亮星，驾临上空。
　　中途岛星的君王到了。
　　空中响起威严的声音：“银河系的英雄们，我代表本星球的居民，衷心地感谢你们为全宇宙生命所做的贡献。我曾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具有无所不知的能力和无所不能的力量。事实证明，你们才是真正的无所不能的英雄！我和我的臣民们，要以你们为榜样，全宇宙未来的和平，将成为我们至死不渝的责任。再次感谢你们，英雄们！”
　　空中响起《行星》组曲的雄壮旋律，这是出发的命令。
　　亮星向四面八方迅速散开，组成一幅幅美丽的图案，为英雄们送行。
　　这一次，它们没有为这震撼灵魂的轰鸣表示愤慨。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在悲壮的歌声中，战舰宛如怒鹰展翼，冲霄而起，迅速远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悲壮的歌声在冰原上回荡、回荡……

　　五路大军，浩浩荡荡地越过鸿沟，进入第三宇宙，在蓝色雾霭中静静地航行。
　　前往阴阳星主提供的时空点，需要全速航行26天，而先遣队找到的时空点更远，需要32天。
　　舰队距时空点越来越近，沿途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一路平安。
　　第25天，所有的宇航员都接到了一个奇怪的信号，信号非常微弱，非常焦急：“柳莹呼叫致远，柳莹呼叫致远，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致远全身一激灵，顿时热泪盈眶，心潮起伏激荡，几乎要大声呼喊。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没有忘记前妻，始终在深深地爱着她。
　　他吸口气定定神，急忙发出意念讯号：“我是致远，我是致远，有话请讲……”
　　“致远，你恨我吗？”
　　“不，小莹，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一直把你藏在我的心里。”
　　“谢谢你，致远，我也一直把你藏在我的心里，深深地爱着你，可是，我却不得不离开你。因为我知道，你们始终对那家伙心怀戒心，始终为无法控制它而惶惶不安。我一直是个任性多疑，专横多变，怕死贪婪的坏女人，使你受尽了痛苦。致远，对不起……”
　　“不不，别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不要打断我，请听我说。”
　　“是是，你说。”
　　“在赤星的那天，当我处于极度恐惧的时候，你没有记恨我的过失，抱住我，给我安慰，给我鼓励，给我爱，使我突然懂得了很多，更使我懂得了如何做人。我本来准备彻底改掉自己的坏毛病，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你的好妻子、好战友，为我们共同的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我知道，那家伙如果不肯签约，拯救计划就可能会功亏一篑，所以，当那家伙要我跟它走时，我决定，只要它签了约，我就舍弃这副臭皮囊跟它去，设法控制它、掌握它，做你们的内应……”
　　“小莹，我们错怪你了，对不起……”致远热泪横流。
　　教授和小虎，也流着眼泪道歉。
　　“你过得好吗？”致远问道。
　　“不好，起初，它很喜欢我，对我言听计从，可是后来，又抛弃了我，我已经无法控制它了……”
　　“该死！”
　　“更该死的是，它已经背叛了我们，与反宇宙生物结成了联盟，泄露了我们的全部计划。反宇宙生物的庞大的舰队，兵分五路，埋伏在五条时空隧道的另一端张网以待，准备伏击联合总部的舰队。”
　　“你放心，他们的阴谋不会得逞。莹，赶快逃走，去中途岛星……”
　　“来不及了，它们已经发现我潜入了通讯中心……警报响了……致远，我爱你，爸爸，我爱你，小虎，原谅我，小梅，原谅我，别了，我的亲人……”
　　“柳莹，你是我们的好战友，我们为你而自豪！”
　　每一个宇航员的内心深处，发出悲怆的呼喊。
　　“谢谢你们，我的战友……它们来了，别了，别了……”
　　“柳莹！柳莹……”
　　25万地球儿女，异口同声地呼唤。
　　没有回答，她是第一位为全宇宙生命献身的地球儿女。
　　“小莹……”致远泪流满面，喃喃地呼唤。
　　“女儿啊，爸爸错怪你了……”教授老泪横流。
　　“致远……”玛丽温柔地搂住他，颤声呼唤，语气中饱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她也在哭泣，尽管她的眼睛里没有眼泪。
　　“致远，坚强些。”屏幕上出现了罗夫先生的身影。“柳莹已经英勇献身，此时此刻，她需要的不是眼泪，而是坚定地担负起自己的使命。舰队即将到达时空点，你是舰队总司令，应该懂得如何去做，快下达指令！”
　　由于健康原因，罗夫先生要求致远接替银河舰队总指挥的职务，他当致远的助手，致远答应了。事实上，整个计划经过周密安排，制定了详细的方案，作为指挥官，若无意外事件发生，只要按计划下达指令就可以了，没有什么重大决策要你去运筹帷幄，甚至没有多少琐碎事可做。
　　致远深吸一口气，压下悲痛之情，将这一情况通报了联合总部，然后沉着地下令：“各舰队注意，立即改变航向，实施第二套方案！”
　　联合总部的五路大军，每一路都释放出十余万艘无人驾驶的飞船，沿着旧航向继续飞向阴阳星主提供的时空点，舰队则改变航向，飞向自己的秘密时空点。
　　反宇宙的庞大的太空舰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全歼了联合总部的五路舰队，大获全胜，高唱凯歌还，做梦也没想到，狡猾的对手已经从另一条时空隧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反宇宙。
　　银河舰队进入预定空间，立即分成32路大军，飞赴各自的目标。每一路的目标，是在出发前，用抽签的方式决定的。致远这一路目标，是一个超大质量的黑洞群，它就在反宇宙边缘，航程最近。罗夫先生的目标是一个超大吸引体，距离最远。
　　先遣队曾经进入过这类黑洞，险些葬身其间。
　　这一次是有去无归的不归路，全体队员都抱着必死之心，勇往直前毫不畏惧。
　　丝丝说好了要在这一带等待消息，但他没有发现丝丝的飞艇，作为指挥官，不可能擅离职守去寻找，不得不放弃告诉她，已经将她的愿望转达到地球的消息。
　　他没有想到，丝丝正在苦苦地寻找他，舰队一进入这片空域，丝丝便发现了他们，可是，这片空间太广阔了，要想在十余万艘战舰中找到其中的一艘，不啻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很多队员都看到了这艘孤零零的小飞艇，他们从识别码中认出，这是自己人的飞艇，皆以为它在执行某种使命，因此，没有向指挥官报告。而致远也没有向罗夫先生说明丝丝正在等他。一时疏忽，失之交臂，抱憾终生。
　　舰队很快分散远去，消失在虚无的幽黑之中。
　　丝丝绝望地放弃了寻找，孤零零地在虚空中漂浮，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她开始后悔了，如果致远现在对她说“请跟我走，”她会毫不犹豫地跟随他走遍天涯。
　　她的身边，睡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很像致远，又像丝丝一般美丽英俊。他的全身□□，身上光洁如玉，只有腋窝下有一小片细细的鳞。
　　他忽然醒了过来，看到大屏幕上正在远去的飞船，抱住她问道：“妈妈，爸爸来了吗？”
　　“来了。”她抱住儿子，流下了眼泪。
　　“他在哪里？”
　　“飞船太多了，妈妈找不到他……”
　　“爸爸，你在哪里？我和妈妈找你来了……”小男孩伸出小手呼喊。

　　近了，舰队犹如无动力小舟，像片片落叶，在漆黑虚空冰冷的宇宙空间漂浮，慢慢漂向巨大的引力场，漂向死亡的深渊。
　　战舰开始不由自主地加速，仪表上的数字，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不断地攀升。
　　航速很快超过了光速，循着引力旋流飞快地旋转，飞快地坠落，落向无底深渊。
　　队员们将自己紧紧地绑在驾驶椅上，神情肃然，默默无声。
　　玛丽也将自己绑在椅子上，她看了看致远，似乎想冲淡一些这紧张肃穆萧杀的气氛，叫了一声“致远”。致远费力地扭过头，朝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她读懂了他的眼神，温顺地笑了笑，不再开口。
　　目光移向仪表，吃了一惊，航速达到了2倍光速，并且还在继续攀升。
　　不安的目光移向致远，致远镇静如常，下达指令：“各舰注意，即将进入，保持镇静！”
　　眼前陡然一亮，战舰在反推力的作用下，速度迅速下降。
　　致远注视着显示屏，舰队正在迅速进入，进入后按预定方案迅速分开，飞向纵深。
　　“罗夫星号，罗夫星号，我是恐龙号，我们已经顺利进入预订方位，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完毕！”
　　数小时后，致远向罗夫先生通报了自己顺利进入的消息。
　　“很好！祝贺你们！”
　　黑洞内无法使用无线电，人的意念却能畅通无阻。罗夫先生发来的信息热情洋溢：“其他舰队尚未完全到达预订方位，请在原地待命休息。距预定时间还早，我们的地球正值春天，春宵一刻值千金，祝你们蜜月幸福！”
　　“谢谢！”致远脸上发烧，飞快地瞥了一眼玛丽，正要开口，却被小虎的叫声打断了。
　　“致远大哥，这里的黑洞内部怎么是亮的？”
　　“我也不知道。”致远回答。“反正不是漆黑一团，而是充满了光明……”
　　反宇宙黑洞内部，的确是一片光明。虚空中，漂浮着点点犹如阳光下的尘埃一般的物质。致远告诉战友们，这些尘埃似的物质，便是被强大的引力吸进黑洞后，被压缩了的微缩天体。每一粒尘埃的质量，都不比地球小。至于这些微缩天体，何以能用肉眼看到，不得而知。
　　致远简单地作了介绍，然后命令按预定编制分为十个分队，开赴各自的方位待命。
　　邵小梅太痴情了，她尽管知道致远爱上了一位机器人，但她仍然固执地要求和致远在一起。她觉得，生不能为夫妻，那就死在意中人身边旁，让自己的灵魂永远伴随着所爱的人。
　　玛丽解开安全带，走到致远身后，替他解开安全带，从身后搂住他的颈，贴住他的脸，耳鬓厮磨，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各分队进入预定位置，需要时间，联合舰队全都就位，需要更多的时间。他们还要等待很久，时间一到，便要玉石俱焚，毁灭于瞬息之间。
　　蜜月刚刚开始，这一段时间，属于他们。
　　各分队的指挥官，都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不需要司令官指手画脚。
　　“害怕吗？”
　　他反臂将她拉到面前，搂住她的腰，面颊贴在她的胸前。过去，他喜欢这样搂住柳莹，感受她的体温和体香，倾听她的心声。
　　“不怕。”她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感受着爱情的甜蜜和幸福。“我们的蜜月刚刚开始，可是，我们仅有不到200个小时，太短暂了。”
　　致远看了一眼显示屏，说：“不要遗憾，玛丽，很多人共同生活了一辈子，但却一辈子同床异梦，毫无幸福。很多人寻寻觅觅，苦苦寻找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找到爱情，他们活得窝囊，死得也很窝囊。而我们的每一分钟，都很幸福、很满足。我们将在在幸福和满足中辉煌地死亡。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你的恩赐。玛丽，谢谢你！”
　　玛丽说：“我发现自己变得很贪婪，贪婪得希望我们的幸福像宇宙一样绵绵无尽。”
　　他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怀里，喃喃地说：“不要得寸进尺，玛丽，知足者常乐，我知足了……”
　　她捧住他的脸，吻吻他的唇，问道：“告诉我，致远，爱情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通俗地讲，爱情是一种可以不惜为对方牺牲一切的崇高感情。”
　　“包括生命？”
　　“是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需要你为我献出生命，你愿意吗？”
　　“我会毫不犹豫地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致远，我爱你。”她搂住他的头，动情地说。
　　他将她抱在怀里，一边热烈地吻她，一边说：“我也爱你。”
　　“恐龙号”在无动力状态下漂浮，致远的战友们散布在周围，像群星拱月一般护卫着他们的旗舰，护卫着一对新人。
　　时间在流逝，一对新人相拥相抱，静静地斜倚在椅子上，细细品味着爱情的甜蜜，享受着幸福。
　　玛丽忽然睁开眼睛，问道：“致远，如果没有柳莹，你和邵小梅会成为夫妻吗？”
　　致远的鼻子一酸，奇怪地看了看妻子，闷闷地说：“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从小就认定我是她的丈夫，我也从小就认定她是我的妻子，没有人能够取代。”
　　“如果没有我，你会喜欢邵小梅吗？”
　　“在山腹基地，我就喜欢上了你。为什么老问这些？”
　　“我想知道嘛。”她在他怀了扭动着身躯，像小女孩一般撒娇，将头顶在他的颌下，说：“如果没有我和柳莹，你和邵小梅会不会成为夫妻？”
　　“我不知道。谈谈别的好不好？”
　　“你不老实。”她笑点着他的额角娇嗔。
　　“我不老实 ？天啊！”他大声叫屈。“我是天底下最老实的人。”
　　“老实得不知道向自己的妻子求欢？”
　　“你……我……”
　　“我明显地感觉到，你的脑电波和生理机能亢进，迫切地需要上床□□，但你却就是不肯提出请求。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扭捏什么？”
　　“上帝啊！”他跳了起来，欣然高叫：“这种事你也直通通地讲，含蓄些好不好？”
　　她“咯咯”地笑，振振有词地说：“我们是夫妻，为什么要含蓄？含蓄是东方人的美德，而我是西方型的，如果含蓄了，玛丽就不是玛丽了。”
　　她妩媚一笑，伸出柔若无骨，温润晶莹的纤手：“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我将尽最大努力使你满足、使你快乐。你来吗？”
　　“玛丽！”他紧紧地抱住了妻子。